第 29 章

小说:高嫁 作者:林叙然
    那金线勾的牡丹在宫灯下更添几分庄重, 可惜只扑棱闪现了一刹, 便不见了踪影。

    此处偏僻,禁军未设岗哨,只按时巡防。四下无人,沈度无法, 自个儿跳下了水, 把人捞了起来。

    怀中美人身子软绵绵的, 他却没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将人就近扔在了岸边一棵树下。

    宋宜被水呛住,后背重重撞上树干, 反倒是将胸腔中积压的水吐了出来。等她咳嗽稍停,才去瞧沈度,见他一脸阴郁, 没忍住笑出声, “沈大人, 你这脸色堪比黑炭了。”

    沈度厉了声色,“宋宜, 你又发的哪门子疯?”

    宋宜又咳嗽了声, 坦然道:“脚滑。”

    她这般坦诚又无畏的样子, 仿佛刚才只是闲来无事, 池边赏月, 不经意间踩中湿泥, 猝不及防落了水。可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她离岸边还差一步之遥, 别谈什么湿泥了,连半点踩滑的可能性都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分明是故意的。

    沈度舌尖抵上后槽牙,“想死也别挑这么个日子,给宫里添晦气。”

    “哪能就这么死了呢?”宋宜冲他绽开一个笑,“兖州人,哪能不会水?”

    沈度齿缝中挤出两个字:“疯子。”

    他说完就走,宋宜倚在树下,浑身脱了力,懒得出声阻他。

    他方走出去几步,远远瞧见巡防的禁军已到了桥上,又折返回来,看了宋宜一眼,问:“能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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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宜撑着树干站起身来,方走了两步,鞋底浸了水,此刻是真的脚底打滑,真崴了脚,彻底走不动了。

    禁军巡防的脚步声已近在跟前,沈度默默白了她一眼,心一横,上前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宋宜低笑了声,“大人不避嫌了?”

    “闭嘴。”沈度低头斥她,“御前失仪,便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砍的。”

    宋宜哪管他生气不生气,伸手将他衣袖上不知在哪儿缠绕上的那株水草扯了下来,随手往旁一丢,“大人不必管我,我爹今日威风着呢,谁敢砍她女儿脑袋?”

    沈度懒得搭理她,径直入了密林,寻了处平地将她放下。

    等禁军走远了,他才看向她,她发上尚且沾着水珠,湿漉漉的,衣衫早已被打湿了个透,掩在身上,显出曼妙身姿来。他别开眼,严肃道:“好好待着,我去找灵芝过来。”

    “大人就这么去?”宋宜看他一眼,讥诮地笑了声。

    他朝服已湿透了,泅染出一片墨绿来,若就这么上了九华殿,兴许还不如不去。

    沈度顿住了脚,他方才一时心急,只顾着她这样难堪,倒忘了自己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一时也没想到什么法子,心下生气,回头瞪了她一眼,“没事发的哪门子疯?今夜众人看的可不是你爹,而是你。”

    宋宜忽地冷冷笑了笑,“我同大人何时这般熟了?大人这话可是犯上。”

    她神色认真,带几分讽刺之意,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沈度微怔,不知她今夜喜怒无常忽晴忽雨是个什么意思,只好同她拱了拱手,“冒犯县主,还请县主责罚。”

    宋宜正了色,伸手在身后撑了撑,想要起身,脚踝使不得力,又重新跌了回去。后背撞上合抱粗的古木,复又重重咳嗽起来。

    沈度在原地未动,静静地等着她施令。

    密林里光线昏暗,皎月从枝叶缝隙中撒下些寒光,清辉静静打在她脸上,为她添了一层冷清而寒凉的光晕。

    她并不出声,也不看他,自个儿再试了一次,未果,再度跌了回去,再次咳嗽起来。

    沈度本来静静看着,忽地上前一步,在她身前蹲下,伸手捂住了她嘴。

    她本呛得难受,沈度这一捂,瞬间让她有种作呕的感觉。身子不适,她整个人也不安分了起来,脚不自觉地蹬了几下。沈度无法,屈膝压住了她双腿,将她整个人紧紧箍入怀中,隐在树后,手又压紧了些。

    宋宜恼他这般逾矩,抗拒得紧,但同他力量悬殊太大,一时脱不得身。须臾,她听到他们方才过来的地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忽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身子一松,软在沈度怀里。

    沈度箍住她身子的手臂微微松了些,却并不敢拿开掩住她嘴的右手,宋宜也没再反抗,侧头看向来人。

    那边人走近了,停在他们不远处,她现下这副样子是断见不得人的,更何况沈度在侧,若被人发现,只怕立刻就会被打成私通的罪名。她深知她是枚好棋,又有定阳王府这道保命符在,无非是名声不好听,人并不会有事,但沈度这样的小官,若非皇恩,连今夜入宴的资格都无,等着他的自然只有一个死。

    她的心忽地跳快了几分,迫自己压抑下不适,仔细望向那边的人影,隐隐约约辨出来是贵妃和那位差点成了她公公的靖安侯。

    她忽地回头一望,就撞上了沈度的下颌。

    沈度吃痛,却怕引了人过来,坏了她名声,半点不敢吭声,朝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宋宜默默看他一眼,转回头去看那两位。贵妃常在深宫,无事也不好召她这位兄长入宫觐见,如今趁了朝宴要见上一见,并不足为奇,但选在这样隐蔽的地方,就着实可疑了些。

    靖安侯同贵妃行了礼,叹道:“定阳王风光还朝,这可同你往日和我说的不大一样啊。”

    “你倒怪起我来了?”贵妃有些生气,“当日陛下削藩的心思那么重,定阳王却明里暗里装作不知,执意要辞官,不肯帮陛下了了这档子事,陛下有多不满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咱们陛下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谁知道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我不过是让你拖着暂且别办婚事观望观望,你倒好,自个儿巴巴地凑上去把亲退了,如今倒来怪我了?”

    靖安侯瞧见自家妹子生了气,忙宽慰道:“也不是,哥不是听了你的话拖了大半年么,这谁知道晋王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真敢反啊,还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我哪怕不为了侯府,为了你,我不也得退了这门亲替你出出气啊。好妹子,别生哥的气了,哥给你赔个不是。”

    贵妃见他赔了罪,怒气也消下来不少,“你也别同我说这些话,嘴上说得好听,说是为我出气,谁还不知道你是怕陛下要趁机动定阳王,怕这门姻亲给你招了祸事。退亲的倒比去宣旨的都跑得快,你存的什么心思,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定阳王又哪能不知道?”

    “好妹子,”靖安侯犯了难,“你就说说现下怎么办吧。我哪料得到那老东西竟然连这一劫都躲得过,他不是出了名地疼他那宝贝女儿,现如今人回来了,指不定怎么对付我呢。”

    “这就怕了?”贵妃伸手戳了戳他脑门,“你是外戚,你怕什么?定阳王和那位首辅大人都是有手段的,不然也不能在咱们陛下眼底下一步步坐大,这次的事看下来,这二人怕明面上敌对是假,私底下交情匪浅才是真,你自得好好提防提防。但你自己没什么错处,他又能怎么着你了?他如今虽战功赫赫,但也是如履薄冰,不敢叫人寻了丝毫错处,你凡事谨慎些,别犯糊涂,陛下再卖我个面子,他又能把你怎么着?”

    靖安侯沉思了会儿,觉得她说得在理,点了点头,又问:“你还真想让外甥娶那丫头不成,那丫头可比他年纪都大,得宠皇子娶个这么大的女人当正妃,岂不丢脸?”

    “丢什么脸?”贵妃正了色,“去别的国公府娶个适龄的回来又怎样,能有她合算么?再说了,她年纪大了些,还不是被你耽误了的。如今陛下既然轻飘飘就将晋王这事抹过了,自得再重用定阳王些年头的,若能把她娶到手,定阳王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好再要你难堪,也算将你退亲这事抹过去了。一石二鸟,你还有什么不待见的?”

    靖安侯忙赔了笑,“好妹子事事为着我这哥哥,我哪里敢不待见?”

    “说起来,我还真的挺喜欢文嘉这丫头的。若是我儿能娶到她,我必是要好好待她的,怕就怕陛下不肯答应啊。”贵妃叹了口气,“陛下不喜皇后,但还是看重太子的。”

    靖安侯掺着贵妃走远了,时不时宽慰她几句,听着也不甚要紧。

    沈度低头去看宋宜,暮春时分,夜里天寒露重,宋宜本就是个体寒的身子,又受了凉,唇色已隐隐青了。他松开手,她呼出的温热气息已在他掌心凝成了细小的水汽珠子。

    她撑了撑地,想要站起来,一时使不得力,沈度只好虚虚扶了扶她,她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忽地出了声:“刘昶这人,同陛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残暴狠厉又多疑,说真的,若在乱世,其实是位铁腕帝王之选,若在太平盛世,则实在担不起守成之君的名号。”

    沈度不愿听她谈论朝政,但摸不准她今日的心思,未敢贸然出言阻断。

    她却不管他接不接话,自个儿絮叨了起来:“但他从前对我,其实挺好的,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稀罕物都捧到我跟前来。不过我以前怎么也不肯给他半点好脸色,他又是帝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旁人哪敢给他这样的委屈受?”她顿了顿,“受了好些年的冷脸,他如今根基慢慢稳了,心思也渐渐变了,表面上巴巴地跑来劝我去给他做侧妃,实则巴不得我哪天跌进泥里,好让他捡回去为奴为婢呢。”

    沈度没出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继续道:“七皇子为人倒还算敦厚,贵妃心地也还不错,选他倒比如今的刘昶要好上几分,只可惜他年纪太小。”

    她往前继续走了几步,光线昏暗,没注意到脚下状况,忽地踩进了一个浅坑,人一下子跌了下去。

    她颓然坐在地上,嘴中嘟囔:“圣上的心思如今也变了,当年是断不愿定阳王府和皇子们扯上什么关系的,如今听贵妃娘娘的话,倒像是有了要松口的意思。”

    沈度犹豫了会儿,上前一步,冲她伸出手。

    宋宜抬头望向他,顺着他的手一直望向他的眉眼,却未借力起身,而是伸手取下了他拇指上那枚玉扳指。

    沈度一时不妨,伸手去阻,那扳指却已在她掌心里滚过一圈了。

    她摩挲着这枚带着他温度的扳指,仰头问他:“沈度,你说我嫁刘昶好,还是选那小孩的好?”

    她神色认真,似真的在同一个再信任不过的兄长谈论起自己的夫婿人选,希望他能指点一二。

    沈度垂了眼,她现下这副模样实在是狼狈得紧,比当日入京路上甚至那晚在北衙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他想的却是,若无十四年前那档子事,兴许他当真会将她看作一个小妹妹,尽力护她周全,兴许还真会和宋珏一同送她风光大嫁。

    他有些恍惚,半晌未答话,宋宜也不出声,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他终于伸手,将她颊边那滴水珠缓缓擦净了。他动作温柔,湿透的袖角划过宋宜下颌,却传递了几分暖意。

    但他未及出声,身后陡然传来靖安侯的声音:“娘娘这玉坠子好好地怎说丢就丢了?陛下赐下来的东西,马虎不得,赶紧找找。”

    沈度欲要避让,那头却已经瞧见了这边有人,喝了声:“谁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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