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小说:高嫁 作者:林叙然
    宋宜脸上挂着的笑倏然掩进了夜色中, 刘昶的脸色也跟着慢慢青了下来。

    她没出声, 将掌间仅剩的两颗石子扔了开去,石子落入池中,惊起“扑通”两声响,四下重新归于静谧。

    她在这万籁俱寂中低下头去, 许久, 才缓缓出声:“殿下何苦执着?”

    刘昶走近两步, 看向她这张妆容素净的脸,有些恍惚,“三年了, 你还是不肯点头。换了旁人,孤哪会管她的意思,有得是法子收了她。”

    “孤早有了正妃这事, 孤也知道你觉得委屈, 可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你若是应了, 日后你便是想要母后那个位置,孤也会给的。”

    夜风吹过, 带起她耳畔几缕碎发, 她伸手去敛了敛, 浅浅绽开一个笑, “殿下厚爱, 文嘉承受不起。”

    同他那日, 一模一样的回答。

    她这一笑,宫灯亦失了颜色, 刘昶愣住,好半晌才道:“你若松口,母后自会在夜宴上当着朝臣向父皇求上一求,父皇他,总不好碍着朝臣的面拂母后的面子。”

    宋宜往一旁退开一步,“可殿下没有直接这么做。到底是顾忌着文嘉的心思,还是忌惮陛下呢?若陛下今日允了,日后殿下的舒心日子也就少了。”

    “殿下,”宋宜仰头去看九华殿飞檐下那盏最为金碧辉煌的宫灯,“殿下从来只敢暗中使绊子的,哪敢真正替文嘉去向圣上求上一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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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昶欲辩解,宋宜忽地笑了,“殿下今日来找文嘉,不也是希望让我爹去求上一求么,殿下自个儿哪敢出面呢?”

    “殿下前途大好,勿要被文嘉误了大业。”

    “女人聪明太过可不是好事。”刘昶自嘲地笑笑,注视了她很久,到了,终于道,“文嘉,你今日拒了孤,又还有什么别的选择?这朝中又有谁是真心待你的?孤同你,好歹还有几分旧日情谊,旁人不过是惦记着你这一副好皮囊和定阳王府的门楣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还有人连这都瞧不上呢。”宋宜几乎是脱口而出,到了觉得失言,却也来不及收回。

    “沈度?”刘昶会意,“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遭见你这么对人。”

    宋宜苦笑了声,转头望向太液池,“此事但凭陛下做主,文嘉哪敢有二话?殿下不必记恨一介小官。”

    “你还不是要帮他说上几句好话。”刘昶嗤笑了声,拂袖走了,最后一句话顺着风声传过来,“文嘉,你今日仍固执至此,日后,便是真跪下来求孤,也不定有用了。”

    宋宜未回话,转身往他反方向又走远了些,走进了一旁的密林。

    宋珩回来未见到人,以为殿中有人来寻她,宫内禁卫森严,他也不担心,没去寻她,自个儿坐上栏杆,往池中掷着石子玩。他刚掷出去两颗,身旁陡然多了一个人,刘盈身子灵巧地一跃,坐在了他旁边,双脚垂在栏杆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宋珩别过头,“没教养。”

    刘盈唇边浮起一丝假笑,“哟,宋小爷好教养,好好的宴不待着,跑这儿来祸害贵妃娘娘的鱼。”

    宋珩懒得同她说话,脚一抬就要下地,刘盈忙拉住他,“喂,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消气啊?我那天就是认错了人,都三四个月了,一个男人怎这般小气?”

    宋珩不想她竟然还有了理了,嘴张了半天不知怎么还回去,最后冷笑了声:“亏得你认错了人,你这窟窿眼若刺在我爹身上,你爹也保不了你。”

    刘盈不肯松手,宋珩把她手指一根根掰开,跳下地,抬脚欲走,刘盈“喂”了声,叫住他,口不择言地蹦出一连串词:“那天是我对不住你,珩哥儿,宋小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这等没教养的人计较行了么?”

    宋珩哪还听得到她在说什么,他被眼前晃过来的这人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前头一人举着酒坛过来,满身酒气,边走边喝。

    刘盈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捂了捂鼻子,“谁在宫中也敢如此失仪?”

    “还能有谁?”宋珩随手从桥边拔了株野草,一点点地将嫩叶撕碎了,在指间碾成汁,“那位大名鼎鼎的草包。”

    宋珩几近咬牙切齿,那人却似不觉,走到了他们面前,还骂了句:“哪个不长眼的?也敢来挡小爷的道。”

    宋珩心中不忿,手已抬了半分,被刘盈一把按住,“不过是个醉鬼,跟他置什么气,可别又惹你姐生气。”

    宋珩默默退到桥边,那人步履蹒跚地上了拱桥最高处,又饮了口酒,喃喃道:“都说是为我好,可那位劳什子县主……哪个女人有这般勾人的?就这冷冰冰的,小爷我……”他打了个嗝,笑了,“小爷我也想上去给她捂热咯。”

    那人走过去,留下一阵酒味,宋珩啐了口,“就你。眼瞎成这样,后悔死你得了。”

    他退回栏杆上坐下,撅着嘴拿手中杂草泄愤,刘盈忍不住笑了,“你就这么稀罕你这姐姐啊?”

    “我姐待我好……”他话说到一半,忽地住了嘴,“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这样的,连嫁都嫁不出去,哪懂我姐这种人的好。”

    刘盈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敲,“可也没人逼着我嫁我不喜欢的人啊,我不比你姐强多了?”

    宋珩“切”了声,懒得搭理她,目光跟着那草包走了许久。

    刘盈跟着看过去,随口逗他:“别看了,就他醉成这样,搞不好一会自个儿栽太液池里了呢,用得着你惦记么?”

    宋珩眼睛忽地亮了一下,刘盈盯他一眼,知这位爷又动了歪心思,忙阻道:“你别打歪主意,你要敢走,我现在就进去找你姐告状。”

    宋珩白她一眼,又不肯吭声了,刘盈瞧他将那株草的叶子都扒光了,俯身又拔了一株给他,“你好好待着,我去替你教训教训他。”

    “就你,”宋珩再白她一眼,“得了吧。”

    刘盈跳下地,拍了拍手,“可说好了啊,我去帮你办完这桩坏事,你可别生我气了。”

    宋珩“诶”了声,刘盈回头朝他笑笑,“我下手有轻重,不像你这傻子,放心吧。你赶紧回去,不然一会儿你可脱不了干系。别的不说,你姐肯定头一个怀疑是你干的。”

    刘盈冲他打了个响指,两下子消失在了拱桥背后,他将信将疑地回了九华殿,去陪宋珏敬了几杯酒-

    宋宜从拱桥下下来,沿着右侧那条小道走了不远,见着池边设着椅子,觉得有些乏了,想过去歇歇脚。

    等走近了,才瞧见旁边立着一个人,她欲转身,那人却已看了过来,她心里暗骂这见鬼的缘分,面上却不好太过刻意,如寻常一般向他稍行了半礼,语气却淡漠得紧:“见过大人。”

    沈度同她还了半礼,道:“陛下和王爷正在殿上商榷县主的大事,县主倒是忙里偷闲。”

    宋宜无话同他可说,哂笑道:“大人不也忙里偷闲?”

    到底不同往日那般,一道天堑自中横陈开来,浩渺如银河。

    沈度微微垂首,“方才贵妃娘娘提了七皇子一嘴。”

    宋宜一口气噎住,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还不满十六,哪有皇子这么早成亲开府的?”

    “贵妃娘娘说自己兄嫂不做人,对不起县主,拿一个儿子出来赔罪。”

    宋宜:“……”

    “怕什么?”沈度看向湖面,眼神深邃得紧,“嫁七皇子,好歹是个正妃,县主不是不愿给东宫做妾么?倒正遂了县主的意了。”

    “遂我的意?”宋宜自嘲地笑了笑,“沈度你良心被狗吃了么?”

    “贵妃当宠,谁知道陛下会不会为博美人一笑允下呢。”饶是从未听闻她口中言如此粗鄙之语,沈度亦神色如常,并不见有什么别的反应,他走远了些,淡淡道,“县主还是当为自己打算打算,皇子夺位,定阳王府当年没站错队,如今也得擦亮眼睛才行。”

    “还真是谢大人提点了。”宋宜冷笑了声,“大人可得感激感激这不能提的皇子夺位,否则大人一介八品小官,哪里来的资格上九华殿,更能得圣上几分青睐?”

    她这是说当年废太子案后,今上拔高御史台地位。自那之后,百官朝会,其余官员接席而坐,而御史中丞得享御前专席独坐之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余的低阶御史台官员也自此有了入殿奏事、参与百官朝会的资格。

    上月她还说着她不图谁功名,到如今,她却又像当日陪都初见,针锋相对,将此事拿出来奚落他了。

    沈度看她一眼,没了说话的心思。

    宋宜拂袖,连同他告辞都不愿,径直走出去两步。不想迎面走来一人,低头念叨着什么,径直撞进了她怀里。

    那小人受了惊,忙要赔礼道歉,一抬头见是宋宜,鞠躬赔罪,“文嘉姐姐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太后在时,她时常入宫伴驾,这小人认得她,她也并不奇怪,只是对着这宫中难得一闻的明显还是小孩子的说话方式,宋宜生了几分怜意,问:“殿下怎来得这般晚?”

    十三皇子面露难色,颇为不好意思,最后嗫嚅道:“答不出来功课,被先生留了半日,父皇又命今日朝宴不得缺席,就晚了。”

    他说完,又提高了声音:“文嘉姐姐,我不是故意怠慢王爷的,实在是我太过愚钝,连几个字也不识,先生生了气。”

    小孩刻意学着他日日见惯的宫人,说得郑重又老成,宋宜低头去瞧他,他却突地露了怯,将手藏至身后。宋宜眼尖,一把将他手拉了出来,掌中是重重叠叠的戒尺印。宋宜凛了神色,看向他身后的宫人,“怎么回事?”

    为首的嬷嬷是宫中老人,向她见了大礼,禀道:“先生管得严,殿下对功课不上心,受点罚也是常事。”

    “常事?”宋宜冷冷盯她一眼,呵斥道,“你若还有点良心,就别欺负孩子。日后的事,你就保得准么?”

    那嬷嬷听她如此说,神色变了几变,最后低了头,“县主教训得是。”

    这位十三皇子生母宫女出身,又早早病去了,没娘又不受爹待见的孩子,在这宫墙之内的日子自然不好过。宋宜颇有些心疼,柔声问:“殿下今日什么功课答不出来?”

    十三皇子诺诺不敢言,一仰头瞧见宋宜的眼神,温柔且善意,他如实道:“有几个字不认得,文嘉姐姐教教我么?”

    宋宜摊开手心,他乖巧在她掌中写下几个字,宋宜面露难色,冲他摇摇头,“我也不认得,不过这位大人乃探花郎出身,想必能教得了殿下。”

    沈度本在一旁发怔,此番听得她这话,忙醒了醒神,上前替这位小殿下讲了。

    十三皇子琢磨了会儿,冲他鞠了个躬:“谢过先生。”

    沈度一惊,连忙还礼,“殿下不必多礼,臣担不起。”

    十三皇子道:“一字师也是师,何况先生教我好几个字了。”

    嬷嬷催促了几道,十三皇子这才念叨着那几个字走了,宋宜看着,叹了声:“倒是好学,可惜也是个命苦的。”

    沈度垂眼看她,将她每一根睫羽的长度都收入眼中,缓缓道:“县主心善。”

    “是么?”宋宜将他神色看入眼里,讥诮道,“我可不是个什么善人,大人可别看走眼了。”

    沈度似是在应和她的笑声,也低低笑了声,“县主是不是善人,下官不敢妄言。不过听闻县主是入宫同几位公主一并入过学的,师从大儒,又怎会不认得这么几个字?”

    宋宜往池边走了几步,冷冷道:“你管得着么?”

    沈度被她这一噎,一时无话可说,欲行告退,宋宜却忽地往后一仰,整个人已落入了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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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猝不及防之下,沈度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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