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睡着了，齐衡向下人要了一张薄毯盖在她身上。并吩咐厨房，晚饭时间稍稍往后延一延。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仅仅是这样不言不语，看着她沉睡的样子，也会觉得可爱和满足，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但陆允好像睡得并不安稳，没过多久便惊醒了，同时嘴里还叫嚷着“别走”。
齐衡紧紧抓住她胡乱挥动的手，道：“我在这儿呢。修静，你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
“好像是梦到父亲母亲了。”尽管陆允对生母的印象已经极其模糊，但直觉告诉她梦到那位妇人就是。
陆允把目光转到了两人交握的手上，齐衡一脸坦荡地放开了，所以她也没多想。揉了揉眉心：“我睡着了啊。”
“放心吧，替你看着时间呢。小憩绝不超过两刻，到点了准把你叫醒，省得你夜间反倒清醒睡不着了。”齐衡笑着说道。
“齐元若啊齐元若，我要是没有你可该怎么办呐？”甫一出口，陆允便觉得有些后悔，迅速转移话题道：“一块儿吃晚饭吗？”
齐衡面露为难：“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孩子都在等我回家……”
陆允随意勾了一下嘴角：“那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你了。”
这偌大的陆府，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亲信的人。甚至是父母的长生牌位也不敢立，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思念。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齐衡便感到难以抑制地心疼，脱口而出：“不如你去我府上用饭吧，我家就是你家！”
陆允怔愣片刻，随后回道：“我一会儿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来回奔波了。再者，你平日里已经是频繁出入我的府邸，我现在这个点儿去齐国公府，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一顶‘结党营私’的大帽子朝你我扣来！”
在其位者，总有各种各样的身不由己。
举朝热议的话题，不管是理越辩越明，还是迫于压力，十日后有了结果：诏制置三司条例司罢归中书。又过五日，诏裁撤制置司。
王相公的新法，作为得力门生的吕清和曾步，始终认为可行；始终认为不可行的，是文枢密使和已经告老的申首台；过去是其好友的曾拱和孔相公，则认为一出焉，一入焉。陆允属于第三方阵营，又隐隐有所跳出。
因为涉及到户等、税籍、职役的清理整顿，外加朝野上下异论纷纷，所以青苗法、免役法等无法展开推行。籍此变法陷入僵局之际，陆允在月底向朝廷上了两道折子：一道是罢恩荫，一道是免职田。
恩荫古来有之，但一直数量有限。而本朝的推恩荫补被滥用至极，每年甚至可多达五百人，远超科举入仕的人数。而这些靠着家族和裙带关系上去的人，多是庸碌无能、尸位素餐之辈，绝不符合朝廷选贤举能的原则。
陆允也并非要把恩荫一棒子打死，只废除它在功勋子弟入仕方面的特权，保留其入国学读书的承恩。对已经恩荫为官的，进行三年一考核，不合格者罢官。
于职田制，职田乃公有，交由官员耕种作为禄米。地方官员用行政压力逼迫老百姓进行租佃，遇灾不减租课且私收糜费，甚至多占职田，着实侵渔百姓。这也间接造成了不少百姓无田可种，流亡他乡致使流寇作乱。
另外官绅勾结，将田挂在官员名下，便可免去纳粮，偷税漏税严重。仁宗天圣年间曾一度废除，但“吏以贿败者多”而入狱，因而不久之后又重新恢复职田制。陆允的办法也很简单，职田全部收归罢除，该得的禄米则改为统一按品秩发钱。
可以说，这两个议案实施起来是相对比较简单的，而且朝中大臣心里也都一直知道这两条制度的弊端所在。可为什么几乎没人提呢？
就算是以个人生活作风朴素节俭，而闻名天下如王相公者，也是有自己的家族后生要照看的啊。唯陆允无亲无族，所以她无所顾忌。
她的提议若是成行，那可得斩断多少人的官途和财路？！此事好笑就好笑在，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却没什么人敢站出来反对。
一是陆允的奏疏思路清晰、字字在理，想要引经据典地反驳，恐怕最后会沦为诡辩；二是如若站出来反对，这不是明晃晃告诉别人：没错，我就是没能力喜欢走后门，我就是打着职田的旗号大肆兼并，鱼肉百姓。
读书人，可最要脸面！
既然……没有反对意见，那就实行吧？
与此同时，还发生了一件朝野无关痛痒，却与陆允有些联系的事：敬安郡主竟然真的被正式过继给了先帝和孟太后，敕封为长公主了。
这事诡异的地方就在于，好像是太皇太后的旨意。太皇太后深居后宫，不理朝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犯不着和孟太后对上。她这个时候要把敬安郡主封为公主，这里面总得有个理由吧？
陆允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陆参政？陆参政？”盛明兰唤回了刚才神游方外的陆允。
“哦，盛大娘子你来就来吧，何必带这么多东西？”
“只是些普通吃食，聊表心意罢了。”
好不容易小秦氏答应分家，盛明兰夫妻俩立刻把宁远侯府十分之六的财产都给了她和顾廷炜，剩下的四对半给了四房、五房，就当是破财送瘟神了。当然顾廷烨自个儿的家底还是厚着呢，绝不会让盛明兰吃半点苦。
这小秦氏之所以能答应分家，一是因为陆允的提案，还附了一条：罢恩荫推补的同时，除柴氏后人，其他勋爵一律不袭承。这下子好了，小秦氏就没啥可折腾了，横竖这侯爵再也袭不到顾廷炜的头上。除非他自个儿争气，挣出个爵位来。
二是顾廷烨澄清了他当时气死父亲的流言，陆允向朝廷举荐了顾廷烨。齐衡当时回京述职，他隐隐觉得交趾国好像不□□分，但苦于没什么实际性的收获。因为间谍情报之事，并不是他所擅长的。如今交给顾廷烨去督办，也算是人尽其才了。所以顾廷烨就被陆允“发配”到了广西。
河湟开边这个大动作迟早会进行，只是要想领军，顾廷烨现在的资历可远远不够。所以与其一直跟在人身后，倒不如先去这个地方攒攒功绩。
只不过盛明兰刚怀上了二胎，只有家里干干净净，顾廷烨才能安心外放做事。所以夫妻俩借陆允的势威吓了小秦氏，她这才松的口。那盛明兰必须得上门来亲自感谢啊！
陆允看着那三个食盒在案桌上排排放，顿时头都大了：“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呐，再拿回去些吧。”
“没事儿，您一个人吃不完，可以分给小公爷啊！”
坐在一旁喝茶，突然被点名的齐衡愣了一下，随后玩笑道：“六妹妹可别再叫我小公爷了，拜陆修静所赐，我这还未到手的国公爵位已经飞走喽。”
“还是叫我元若吧。”
“叫我一声元若吧。”
当初那个一路追着她回宥阳老家的天真少年已经不在了，现在的这个齐衡，是“满朝朱紫贵”中的一员，熟悉又陌生。
相似的一句话，彼时说得羞怯暧昧，如今只剩下光风霁月。盛明兰有些怅然若失，但也只是片刻。她不自觉地抚摸着微凸的小腹，想起了顾廷烨，想起了蓉姐儿、团哥儿，还有祖母、姨妈和常嬷嬷她们。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来这世上一遭，本就是为了好好过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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