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议先拉到底看下知识科普,再看正文会好理解一些_(:з」∠)_

    [一]

    春夏交接之际,晚风将道边的杨柳吹得簌簌作响。齐衡和陆允在这昏黄的街道上继续走着,他问起了一桩事情:“过几日我便要授官去谏院,你这权知贡举已经卸职一个月余了,官家还没有新的差遣下来?”

    陆允驻足,深吸一口气:“官家……自有圣断。”

    齐衡眉头一皱,回身看她,“你这话听起来像是有什么曲折。”

    陆允思虑片刻,徐徐道:“都说官场之中,非父子最亲,而是师生。所以有些事确实得告诉你。早前我向官家面呈过三道奏疏,官家皆留疏秘而不发。”

    齐衡接言:“此事我知晓,那奏疏上写了什么?”

    “弊政三疏。”陆允叹了口气,“耕者无几而食者众,蚕者甚稀而衣者多;又加以水旱虫蝗之为害,边有烟尘,内有盗贼。财用大匮、吏治因循,百姓冻馁流离。天下之所以长坐于困乏,乃冗杂之弊。冗杂之弊三者,一曰冗兵,二曰冗员,三曰冗费。是以一改兵制,继改官制,三改税制。至于如何改,具细在奏疏中都一一陈明了。”①

    这三冗是本朝财政步履维艰的主因。初行“养兵”之策,是为了抵御北虏的入侵。延续之今时,每年光是用来养这百万大军的军费,就足足占了财政支出的八成!然军队士兵的素质与战力,却远远不及开国之初。

    庞相公在任之时,亦主张裁汰老弱疲兵,但改革很快便遇到阻力,内外鼎沸,以为必生大变。谣言炽盛之际,连官家也心生疑窦。不得已之下,庞相公唯有立军令状,以性命作保,“万一有一夫狂呼,臣请以百口偿之”。

    裁军已是艰难如斯,更不要提裁冗员。官家已经年迈羸弱,又素来恩逮于百官唯恐其不足,像这样会引起朝野震荡的改制变法奏议,他绝不会通过!

    齐衡想明白了这一点,似乎对陆允一腔报国的热血,被生生浇凉的心灰感同身受。

    “再等等吧。”齐衡如是说道。他心生了大逆不道的念头,希望官家早日驾崩,或许陆允的变法会得到新君支持。

    “变法缓而图之,则为大利;急而成之,则为大害。所以我早就做好了长久等待的准备。可是我不能干等,必须上疏再表一次决心。虽然在家一个月,但我可不是真的就闲着不做事了!”

    齐衡瞧着眼里熠熠闪光的陆允,心中愈发敬仰,嘴上却揶揄她:“你啊你,回回上的都是要惊天动地的折子。奏院的人以后若要碰见你,都得小心躲远了!”

    陆允苦笑,随后又奇道:“若是真要改制变法,恐怕裁的第一批员就是你们这些新科进士!你这态度倒是同意得很,不反对?”

    官家大兴科举,得中进士者即赐官。所以若说拿着俸禄不做事的闲人,恩荫得官是一批,每届新科进士亦是一批。

    齐衡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新科进士和恩荫得官乃天壤之别,前者无非是不得俸禄修书听政,磨个几年横竖都能获差。可后者却是要其性命!除了科举和恩荫,还有输粮输钱授官、卖官鬻爵等。官、职、差三相分离,一职多官。”

    齐衡说着,愈发慷慨激昂:“本朝州县不广于前,而官五倍于旧!那么多人尸位素餐,藩王不纳税,官绅不纳粮,层层的赋税重担全落在了百姓的身上!”

    他叹了口气,“都知道这沉疴的症结所在,可是又有几人愿意去改?!敢去改?!作为学生,我自当追随于你;作为齐国公之子,既选了科甲一途,你应知我心中所向。”

    齐衡向来与京中其他只知仰仗父辈功德的勋爵子弟不同,他勤学不缀,洁身自好,就是同书香世家的清贵学子,亦是比得的。

    陆允抬头望向天上的那轮明月,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出了偏私:“放心,真要砍,也不会来砍自己的臂膀。你的仕途,我必然会替你谋划好。”

    齐衡心里正热血和感动着呢,突然又听得陆允张嘴骂他:“你这个乌鸦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陆允一手捂着左腹,眉头紧蹙,显然是——胃积食难受了。她看了看道旁,看样子是想在商铺前的台阶上坐会儿,缓缓这难受劲儿。

    道两旁挂着两三盏灯笼,但是烛火快燃尽了,将亮不亮,一片朦朦胧胧,随风轻轻地摇晃着。

    “不许坐,入夜了石板凉。”齐衡及时伸手拉住了她,沉声道:“我背你回去。”

    “我一大老爷们,怕什么凉啊——诶诶诶,你别拽我袖子!”

    什么大老爷们?真是亏她说得出口!

    齐衡有些生气,“你当日吐的那口血,可是把我吓得够呛。你还劝我要爱惜身体,怎么到了自己身上,这理就不做数了?”

    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力气这么大?像只小鸡仔一样,被齐衡轻松、强行背上身的陆允,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二]

    三日后,陆允的《弊政万言疏》进奏院,摆上了官家的书桌案头。此疏与《弊政三疏》的核心内容基本一致,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将改制变法的内容更加细化补充。文章辞风更为直抒胸臆,不袭绮丽,不事雕画。

    崇政殿——天子的阅事之所内,两府宰执和三司使,以及带了知制诰头衔的两制官都在。老皇帝叹了口气,将陆允先前上的三道压在箱底的奏疏翻了出来,给这几位重臣传阅,只道:“你们看着办吧。”

    申相要不了多久就要告老还乡了,所以他的心情与官家相差不大,秉持着一贯和稀泥的作风,让其他人先来说说看法。

    王相见此疏开篇所言,顿时有引为知己之感。只因他于三年前进京述职时,亦上言事书,系统地提出变法主张,试图扭转积贫积弱的局势,但并未被官家采纳。

    只是看着看着,他心里又犯起了嘀咕。“前车之鉴,故本朝以文抑武、守内虚外。陆允在疏中言道废除更戍法,臣以为然,只因更戍法之下,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积弊久矣。但他奏请允许将领募兵,主动对外征战,臣认为大不妥。一则将悍兵勇,则难以掌控,恐复前朝之乱;二则战争劳民伤财,还是不起兵事的好。”

    几人纷纷赞同地点头。王相接着说:“此外,此疏意在富国强兵安民,于富国,他只是将裁兵所得的军费用于其他地方,拆了东墙补西墙,并没有从根本上增加国库的收入。”

    王相说完,瞟了一眼沉默的孔相,其意不言而喻。陆允对他可是有救命之恩,不仅王相好奇他的看法,官家和其他几位重臣亦然。

    “今时的官制乃□□皇帝定下,祖制不可违。这天下,君与士大夫共治。且胥吏乃流外官,怎可重禄?因此改官制这一疏,不看也罢!只是……”

    孔相话锋一转,“于税制这一疏,陆允奏请废除两税制,改以丁钱法。一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一概征钱,官为分解,雇役应付。大大简化了征税之手续,同时使地方官吏难以从徇私舞弊、加派勒索,臣以为可以一试。不知盐铁、户部和度支的三位司使意下如何?”②

    户部使吴琰开口道:“行以丁钱法之前,必须先丈量田地,整理人丁黄册,陆允年纪轻轻,能够将这些事都考虑在内,才智可见一斑。尤其是他所说的一概征钱!”

    “陛下,各地方司库每年都存着收上来的实物,若是丝绸绵麻倒还好些,存个三年五载不妨事。可若是什么些腊肉啊鱼黍的,存不了多久便得坏,必须立刻征用。一概征钱免去了浪费之忧,细论起来也能称得上是增加收入。”

    几个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讨论出来的结果是:让陆允做两浙路诸州水陆转运使兼安抚使,去两浙路试行丁钱法。

    “啊?陛下怎么将你外放了?”虽然陆允的官阶又升了,加户部尚书衔,可是中央和地方到底是不一样的!盛长柏本以为罗中丞去任参知政事,陆允便能顶上御史中丞之职,谁能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我终归是资历太浅,要到地方上去历练一番。”陆允哈哈一笑,宽慰盛长柏:“官家待我已是不薄,你可曾见过谁,第一次外放就做一路长官的?”

    “这倒也是。”盛长柏点点头。

    新上任的谏院御史齐衡,之前和陆允深谈过她的变法奏议。她言一改兵制,继改官制,三改税制,不是并排铺陈,而是有先后顺序。

    先裁兵、裁员,省下来的费用才能用以重禄养吏。胥吏上承官人,下接百姓。所做的事情极多,可是到手的俸禄却不及流内官的百分之一,甚至是欠俸。

    虽说重禄养廉是个美好的愿望,可若是连基本养家糊口的俸禄都拿不到,也就不能怪那些胥吏要上欺官人,下压百姓,作奸犯科。

    而实行丁钱法,先期的清算田地、整理黄册,这些事都是要胥吏去做的。

    “官家不让改兵制、官制,却要你去改税制。这丁钱法推得动吗?”齐衡面露忧心。

    陆允默站在那里,但明显给人一种正承着重担的压力和无奈。她最后道:“推不动也要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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