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虎要享天伦之乐,李肃青可懒得奉陪,很快就告辞走人了。她听到身后那跟过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道:“你难得来一趟督军府,不和二太太说会儿话再走?”
“我没什么好说的。”迟瑞看着她,“你呢?”
李肃青站定步子,回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爹……”
她的神情相当平淡:“我跟他早就已经断绝父女关系,你忘记了吗?”
迟瑞改口道:“李家成衣铺的资金周转不灵已经有段时间了,估计很快就会倒闭。李老板似乎接受不了这件事,服'毒'自'杀了。报丧讯的人,去了迟家。”
李肃青好像一尊石像般地呆立在那里,随后讥讽道:“他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服毒自杀呢?”
“他留了封遗书,里面还写到一件事。”迟瑞有些犹豫地看着她,问:“你知道你娘当初是怎么死的吗?”
李肃青:“病死的。”
迟瑞摇了摇头,“是被他一点一点地毒死的。李诚说自己一直受着良心的谴责,现在铺子又开不下去,是老天爷要收他,所以自尽了。”
李肃青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身体战栗着。
迟瑞今天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震惊极了。自己的爹杀了自己的娘,这搁谁身上都有可能崩溃。他把李肃青抱进怀里,安慰性地拍着后背:“你还好吗?”
她把脸埋进这个宽阔、安全和温暖的胸膛,沉默持续了四五分钟之后她才开口:“当时我才三岁,所以对我娘的印象极其模糊。但是我敢说,那个混蛋绝对没有半分愧疚。”
的确,如果感到愧疚的话,又怎么会动辄打骂原配妻子留下的女儿?迟瑞问:“你怀疑不是自杀?”
“我不知道。”李肃青哭了起来,泪水戳破冷酷的面具。这事有点复杂,但无论如何,她身上毕竟流着一半李诚的血。
“好了别哭,我想办法让那些警察再查一查。现在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迟瑞的语气温柔小心极了,就像她是一只受尽惊吓的绵羊,需要安抚。
李肃青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分外依赖。迟瑞让阿四去把他在贵宾楼定的位子取消,然后再打包些饭菜回来。
【二】
整个过程中,李肃青一直有些恍惚,吃饭的时候也一言不发。只有汤匙和碗碟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迟瑞给她添了些菜,忧心忡忡道:“要不,我还是让婉儿过来照顾你吧?”
她断然拒绝:“不要。”
“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呢?”
“那就别走。”李肃青抬头注视着他。
那闪烁发光的眼睛,就像是一潭墨色,探进去就会迷失方向。在这个不恰当的时机,迟瑞开始没头没脑地想入非非。这有点像卑鄙地趁虚而入,所以他避开了李肃青的目光。
她今天请他“看戏”的时候,别人父女相认,感人至深,如何想得到自己的境况?迟瑞心中感慨极了。
李肃青嘴唇有点上翘:多么富有同情心而又可爱拘谨的男人!她没办法理解迟瑞的专一和执着,正如她所坚信的,爱不过是短暂的激情。所以她应该慧剑斩情丝,仁慈地不留给他半分希望,就像她过去一年多所做的那样。
然而她太邪恶了,尽管这邪恶长久以来,隐藏在柔美平静的面孔和强大的自制力之下。而且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她感到心中一股情绪正在不断地汹涌澎湃,试图冲破牢笼。
“至少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吗?”李肃青哀求道。
迟瑞对此无法拒绝,就像是陷入了甜蜜的陷阱,难以挣脱。
随后是全然的错愕、困惑和震惊。完全无法了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迟瑞的思绪转到昨天夜里,她洗完澡出来,黑色的长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就像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丝绸睡衣宽松地挂在身上,一举一动都能轻而易举地浮现白皙腻滑的曲线。
美丽的尤物……他的冷静、他的智慧、他的精明干练像是生了锈的齿轮,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最后完全被卡住。头脑发昏发热,晕晕乎乎地拿起毛巾为她擦头发,随后灯灭了……
月色朦胧,如虚如幻,影子紧紧相贴,不留半丝缝隙;屋外星子明朗,这方小天地,却似疾风骤雨、山崩地裂,发出哗啦哗啦的乱响;热,床上的被单被粘腻的汗水浸湿,干了之后又被覆上另一种暧昧颜色。
一定是梦。
当他清醒,梦就破灭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就躺在这张狭窄的床上,赤'身'裸'体。挨着另一具赤'裸的身体。
【三】
李肃青睡醒之后,迟瑞早就洗漱穿戴整齐,像个罪人一样,满脸恍惚地坐在沙发上。桌子上煮鸡蛋和热牛奶,估计这是他目前进厨房能做的极限了。
她在对面坐下,迟瑞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开口,她平静地说道:“你能帮我把院门口今天的报纸拿来吗?”
李肃青看报,吃早餐,若无其事。
反倒是迟瑞就像屁股坐在钉子上似的,哪儿都觉得不对劲儿。不对呀,被占便宜的人明明是她,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昨天晚上,我……”迟瑞的舌头就跟打了结一样,神情显得稚气而害羞。白天、黑夜,这人倒是也有两副面孔。
“不用你负责。”李肃青截住了迟瑞的话头,从报纸后方侧头看他。
这才是梦醒了。
你把我当做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痛苦时候的慰藉品?
震惊困惑之余,又憎恨起她轻浮的态度。迟瑞:“但,但是发生了这样的关系,我必须得负责。”
“别多想。”李肃青安抚道,“我等会儿还要去学校。李……他的后事,我希望你帮我处理一下。我不去了。”
迟瑞兀自不合时宜地生着闷气。两道粗黑的剑眉皱在一起……可爱得要命。
“不必自责,也不要妄自菲薄。我是心甘情愿的。”李肃青放下报纸,走到他身后,弯腰勾住他的脖颈,亲了亲他的侧脸。
喉头发紧,手握紧拳头,松开,又握紧。随后蓦地转头,伸手稳稳按住了她,精准而炙热地吻上双唇。
“你要让我迟到了。”她说话时,一开一阖也贴着那一层薄薄的鲜红皮膜,像在咬噬他的血肉。
“必须得这样吗?我们现在不是夫妻,这样做似乎有点……”
“放荡?”李肃青低低闷笑道,“你做都做了,难道还说不出口?”
“闭嘴!”巨大的羞耻感吞没了迟瑞,可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像是兴奋得要发疯。然而她真的乖乖闭上嘴巴,躲开不肯让他吻个尽兴时,气恼和愈加的渴望。
都说一旦开了荤的男人,就很难克制住欲'望了。其实女人也一样。食'色,人性也。一把拦腰扛在肩上,摔进柔软的天堂。去他妈的工厂和学校!
于是今天他们爱岗敬业的好老板,和天天向上的好学生,不约而同地——迟到了。
【四】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周昀周探长,是最近从省里下派到金城警察局,负责这个案子。”迟瑞指着周昀,继续道:“这是李肃青,是死者血缘关系上的女儿……”
“我知道你们俩早就断绝父女关系,很久没有往来过了。周行跟我说过你的事,他是我堂弟。”周有些直接地打断了迟瑞的话,他希望他们知道他是来办案的,所以必然已经了解前情。
“周行是报馆的同事,他还是金城大学的化学系老师。”李肃青向迟瑞解释完了之后,问道:“不知道周探长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协助的?”
“我们已经把案子定性为谋杀,并且已经找到了关键证据。我想问你,八月二十七号的晚上七点至十点,你在什么地方?”
“在家里。”李肃青答道。
周昀看了一眼这个小四合院,继续问:“有人能证明吗?”
李肃青摇了摇头。也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周昀飞快地在本子上记着,同时说道:“现在希望你配合去局里登记一下指纹,以便排除你的嫌疑。”
“周探长你这是什么意思?”迟瑞皱起了眉头,“之前觉得李诚自杀不太对劲的人,是肃青。怎么现在她反倒成了嫌疑人?”
“我们只是合理怀疑,并没有给人按上罪名,所以希望迟先生也别随便给我们按上罪名。”
“没事的,只是登记指纹而已。”李肃青道,“只不过这个指纹登记,和排除嫌疑有什么关系?”
这是专业上的内容,所以周昀难得耐心地解释了几句:“每一个人的指纹都是不一样的。经过分析比对,就能找出凶手。”
李肃青一边上警车,一边问道:“就像宋慈《洗冤录》写的那样?”
“差不多吧,只不过现在技术更先进,准确度高多了……”
指纹比对结果出来后,拿着报告的警员对周昀摇了摇头。于是被“请”过来的李肃青,又被请回去了。
【五】
周昀坐在办公室,嘴里叼着一支德国钢笔,正在看手里的证物袋。
“头儿,找到了!是死者的那个老婆钱氏,她的指纹对上了!”
“立刻逮捕她回警局,把报告给我。”
警员到了李家的时候,钱氏正在收拾行李,说搜刮李诚剩下的财产更为准确一点,看起来像是要跑路。
把她抓回警局后,三个警员连番不断地炮轰审讯,但钱氏就是咬死不承认下'毒'杀了李诚。
下属警佐向周昀报告:“她说李诚想把她女儿嫁给有钱人家的老头子做填房,来补成衣铺的亏空。钱氏气不过,就在李诚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想等他睡死过去后,卷钱走人。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蒙'汗药竟然变成老鼠'药。”
周昀:“是谁把药卖给她的?”
“不明来路的药,不知名的地痞混混。问什么长相,也说不清楚。估计是找不到这个人了。头儿,要结案吗?”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作案动机和方法都有了,她也没有不在场证明。最重要的是,她的指纹和药瓶上的吻合了,这是铁证。”
“逻辑不对。”周昀拿起装着毒'药瓶的证物袋,“这是安'妥类老鼠'药。如果真的要杀人,毒'鼠'强不是更快吗?安'妥类成人口服致死量至少需要4g,想要人死,但又不立刻死,这个量可很难把握。我不觉得那个钱氏懂这些。”
“也许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毒'鼠'强的毒性太大,金城有卖的店就这么几家,随便一盘查就知道了。”
“就算这样说得通。”周昀退了一步,“那遗书呢?我听说钱氏不识几个大字,那怎么能够把李诚的笔迹模仿到九成像?”
“您的意思是还有同谋?”
“我的意思是,这个案子还有疑点,接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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