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抱着沈湜予,在迷林里步履蹒跚。古木参天,遮住了炎炎烈日,压根儿无法分清东南西北。所以只是根据仅有的线索,朝他认为对的方向前行罢了。
但是连城璧外伤未愈,又受了内伤,头晕眼花地走了大半天,最终是体力不支,在一棵树下休息时彻底晕倒了。如此一来,倒惊动了原本昏迷的沈湜予。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便看清连城璧那张苍白不见半分血色的脸,再看见自己身上落满了尘土和枯叶,不由得苦笑。
沈湜予实在是不喜欢自己狼狈和落魄的模样。将外袍掸干净后,她轻轻地踹了一脚连城璧,但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低头去察看他的脸色,发现原本苍白的面孔,突然变得潮红,眉头紧锁在一起,似是痛苦非常。
“坏了!不会是发烧了吧?”手背覆上连城璧的额头,果不其然,有些烫人。
沈湜予抬头看了眼逐渐昏黄的天色。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们就该被喂狼了!
一把扛起连城璧,肩膀感受到分量后,内心便开始叫苦不迭:看起来清清瘦瘦的一个人,没想到竟然那么沉!
沈湜予找着一个极小的洞穴,小到最多只能挤四个人。即便是两个人,也免不了会碰到手脚。
她把连城璧扔在了里头,拿树枝半掩住洞口。随后便趁着天色还未全然漆黑,出去找些水和食物。
半夜里,呼呼的冷风从洞口刮过,偶尔还从林子里,传来几声阴森森的狼嚎。沈湜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昏睡的连城璧,直到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
他生得实在是清俊,五官温润如玉,没有萧十一郎那种一眼便炫目的攻击性,但是瞧久了就会让人着迷。
男色亦可惑人!沈湜予默默摇头,随后坐远了一些。
习武之人,身体素质到底要比普通人更好一些。连城璧意识清醒了过来,发觉身上盖着一件鸭卵青色的对襟外衫,应当是沈湜予的。
起身的时候,额头上又掉下一块湿布,他接住一看,那丝织的纹路有些眼熟。视线再往下,发现他自己的衣袍下摆,缺了一角。
显然是被沈湜予用剑割下来的。她亦爱体面,连城璧不禁哑然失笑。
“已到了外围,相信今日就能走出迷林。”沈湜予取走她的外衫穿戴齐整后,又递上一节装着水的竹筒,还有几颗样子磕碜极了的野果子。
“多谢。”连城璧醒来便觉得又渴又饿,这些野果子虽然算不上清甜可口,但勉强解了饥饿之感。
沉默了一会儿,她再开口时便带着漫不经心的煞气,“天宗的人,都死干净了吗?”
“你已经杀得够多了,即便有个别逃出来的,也难成气候。”连城璧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而且萧十一郎已经选择和沈璧君归隐,从此以后不会再有天宗了。”
“归隐?”沈湜予的唇角立刻翘了起来,显得极为兴致盎然,还似有几分恶意。“没有沈飞云的顽固阻止,没有情蛊的生死相隔,一切都像是那么美好。但是生活会教会沈璧君,贫贱夫妻百事哀。”
连城璧断然反驳道:“我看未必。”
“哦?”沈湜予把声音拖得老长。
连城璧清雅的声音,徐徐道来:“萧十一郎本是浪子,却对沈璧君生出牵挂,愿意落叶归根。那么沈璧君,自然愿意为他忍受生活的清苦。更何况在她眼里,比起自由和爱情,那绝对算不上是什么苦。”
“自由和爱情?”沈湜予轻轻地呵笑了一声,将视线落在连城璧的脸上。“来打个赌吧,我赌不出三个月,沈璧君必然会同萧十一郎分开。”
“那我赌沈璧君与萧十一郎情比金坚,定不如你所料。”连城璧语声淡淡,随后他又皱眉问:“赌注是什么?”
沈湜予微笑道:“我赢了,你便不要再来同我说什么‘爱’啊‘喜欢’的,我没兴趣。”
不管连城璧是否还在为心中的道德观念而纠结,也不想知道他最后的决定究竟是什么,沈湜予是铁了心地要把他甩下。
连城璧语气淡定,仿佛成竹在胸:“好,如果我赢了,那你便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具体是什么,我尚且还未想好,但我不会提你做不到的事。”连城璧似是看出她的为难,体贴回道,但也绝不容许她抵赖。
眼珠子灵动一转,沈湜予又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一言为定。”
连城璧目光定定地瞧着她一会儿,突然感慨道:“以前未曾发觉,现在看来,你确实笑得有点假惺惺。”
沈湜予当即便被气到,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了几分凝滞,随后她又笑得温柔甜美,“湜予自然是比不上连公子……早前表里如一的君子品行。”
你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凭什么笑话我?!此时此刻,两人保持着一种明明已经看透对方是个烂人,还要互相表面客套的微妙关系。
闻言,连城璧眉梢微扬,嘴角的笑意捉摸不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从前的连城璧,的确早就死了。
连城璧不徐不疾地回道:“我已经大概猜到,你接下去想要做什么。可是无论如何,你都还需要我这一把登云梯。我不是风四娘,得罪我没有好处。”
但是,到底是谁先说谁假惺惺的?!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湜予踹了他一脚,而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连庄主休息够了吗?我们是时候该赶路了。”
连城璧揉着有些生疼的脚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们?”
“对,我们。”沈湜予重声强调了一遍。
重新互相认识的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心照不宣,达成了某种隐秘不可言的统一战线。
连城璧借受了严重内伤,外加脚被踢疼的名义,明目张胆地要沈湜予搀着他走。
沈湜予面带微笑,十分柔顺地满足了连城璧的意愿。肩膀扛着他的右手臂,假意受不住他的分量,摇摇晃晃地带着他的身子,尽往左边的荆棘草丛上撞。
在衣袍被割出七八道口子,布条随风飘飘后,连城璧的脚可一点也不疼了,完全可以自己走了。
两人继续在林中走着,走了数个时辰,可算是出了迷林,见到山间的栈道。而且他们的运气不错,迎面就有一山民,牵着匹白马走过来。
可无论是沈湜予还是连城璧,此刻身上都没有钱。而作为剑客,又绝对不可能拿剑作抵押。
真是一文钱难倒了英雄汉!
沈湜予思量片刻,最终拿阴阳鱼衔尾玉指环,同那人交换了马匹。
连城璧皱眉道:“你怎么能把你母亲的遗物,拿出去交换?”
沈湜予觉得好笑,“我根本就没见过我娘,你真觉得这所谓遗物有什么重要意义吗?”随后她又目光坚定道:“要论珍奇绝妙的首饰,我以后,一定会有更多。”
沈湜予说完,便干脆利落地骑上马。
连城璧回首将那个山民的样子牢牢刻在心里,随后亦翻上了马背。
两人一前一后,连城璧半贴在沈湜予的耳边,亲昵暧昧得仿佛情人之间一般,低声道:“往东走,回之前众人驻扎之地。”
沈湜予勒住缰绳,甚是无情地推开了他的脑袋,“我们失踪已近半个月,你确定他们还会在那里?”
连城璧也不恼,回道:“别的什么人我不清楚,但是朱白水和赵无极,应当会继续寻找我们的下落。”
这两个人竟然是连城璧的亲信心腹?沈湜予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感慨他的眼光不济。
连城璧眼睛微眯,随后无视了她嘲笑的目光。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只听得马蹄的咯嗒声不断。
待骑上一个小山坡,连城璧突然出声道:“你先前说我是最好的人选,其实不然。我无垢山庄因退婚一事,与沈飞云生出罅隙,这已经世人皆知了。”
如若由他去告诸武林,难免会招来一些嫉妒之人的闲言碎语。似是明白连城璧的顾虑,沈湜予问:“那你有别的人选可以推荐吗?”
连城璧居高望向远处,沈湜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还带着人在寻找他们两个的……朱白水。
朱白水与沈飞云无冤无仇,而且他那一张跟大喇叭似的嘴,说起人来那是辛辣讽刺,半点情面都不留。
的确比连城璧更合适。
沈湜予微笑道:“那就请连庄主,多多配合。”
连城璧觉得有趣,一阵愉悦低笑。胸膛轻轻震动,通过紧贴的后背传来。他将怀里的血书抽出一角,随后装作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倒在了沈湜予的肩膀上。
沈湜予轻抽一记马臀,悠悠地直朝着朱白水等人的方向去了。
当沈湜予出现在朱白水的视野内,她正又惊又喜地高喊道:“朱公子!救命啊!”
“沈姑娘……连兄!快,都给我过去救人!”一拨人呼啦一下就围了上去,把“昏迷不醒”的连城璧抬了下来,令其靠在树下。
朱白水忙问:“沈姑娘,到底发生了何事?是逍遥侯干的吗?”
沈湜予一脸惊魂未定,有些语无伦次地回道:“我和连公子被逍遥侯抓走,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但是逍遥侯死了,叔母死了,死了好多人!”
似是说得太快,一口气没提上来,沈湜予也晕过去了。她不偏不倚地倒在连城璧的身上,手正好拨开了他的衣襟,让朱白水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封血书。
朱白水只是看清那上面的几个字,便迫不及待,不经昏迷的连城璧同意,拿出来看了。他一目十行地扫视完,面色顿时一变,猛地一拍大腿,对着那群武夫斥骂道:“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拉辆马车过来,抬沈姑娘和连兄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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