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霜,出什么事了?”
无霜跪在地上,满心满眼都是焦急,“我家小姐从外面回来后,一直不吃不喝,也不哭不笑不动,简直像着了魔一样!夫人又在闭关,家里连个主事儿的人都没有,连公子您快去看看吧!”
连城璧平和地问道:“湜予也不在吗?”
现在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沈璧君吗?无霜一怔,然后很快回道:“沈小姐去赴柳公子的约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夜雨将下,一阵带着湿气的冷风吹到连城璧的脸上,令其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他向母亲白红莲通禀过后,便随无霜去了沈家庄。
沈璧君在河边找到了萧十一郎,萧十一郎对她说了许多伤人的话。沈璧君觉得他欺骗了自己,他根本就不爱她,只有母亲是唯一爱自己的人。连城璧赶到沈家庄的时候,她便像个孤魂似的到处游荡,嘴里喃喃着要找娘。
连城璧阻止不了,只能跟着她到沈飞云闭关练功的地方,隐隐约约看见沈飞云在和一个男人练功。可是待闯进去一看,打坐台上却只有沈飞云独自一人。连城璧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此地明明密不透风,纱帘却无风自动,不由目露深意。
沈璧君觉得那个男人可能是自己的爹,可沈飞云坚称是她看错了,吩咐跟随而来的连城璧,立刻将她拉走。
雨突然倾盆而至,风更加阴冷,偌大的沈家庄在雨夜里,显得异常空旷和冷清。沈璧君觉得所有人都在欺骗自己,她冲到雨中跪地痛哭。连城璧站在走廊下,实在不知该如何劝她。
似乎听到踏着雨水而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沈璧君抬起头,雨水打湿她的眼睫毛,令她有些睁不开眼睛,但她还是看清了。沈湜予撑着一把昏黄的油纸伞,正站在她的面前。
“赶紧起来。”沈湜予的语气很平淡,毫不热情。她手上的劲儿出奇的大,沈璧君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就被连拉带拽地带回自己的屋子。
无霜见着了,立刻去准备干净的衣物服侍沈璧君换上。待喝完热姜汤,这一通闹下来,沈璧君也没力气继续折腾了,在床上沉沉睡去。
沈璧君回来了,意味着连城璧还没来得及提出解除婚约,意味着三日后,沈飞云还是会把女儿下嫁给他。
沈湜予和连城璧走出了沈璧君的闺房,站在走廊上,看着雨水连绵不绝,自成接天的帘幕,空阶滴到明。
沈湜予突然问连城璧:“你会对她好吗?”从窗户透出来的微光打在沈湜予的侧脸上,明暗交错,透着异样的迷离,无法将她的神情看得仔细分明。
她其实已不在乎沈璧君的死活。沈璧君拥有的太多,却总是不满足。她先前难得大发善心,放沈璧君去追求她想要的东西,然而不过是受到丁点的挫折,便立刻又缩回沈飞云的羽翼之下。
她实在是瞧不起沈璧君,只是面上仍做出一副担忧、关心妹妹的好姐姐模样。
“我会的。”连城璧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三个字。为得到割鹿刀,他始终心存不安和羞愧。所以若是沈璧君以后愿意一心一意地做他的妻子,他会努力去爱她、努力让她爱上自己,也许可以日久生情。
其实没有必要把这三个字说得像个承诺一般,但是在沈湜予面前,连城璧就是不想让她看轻自己,认为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沈湜予的确没有看轻他,甚至将他视作世上稀奇少有的君子圣人。沈飞云做人虽然卑鄙,但是她挑女婿的眼光实在是一等一的好。就算他是为了割鹿刀,但做到这个地步,愿意放手也愿意接纳,实在是心地过于温和宽容了。
幸好这种人情债,从头到尾都和她没关系,否则她光是想想,便觉得寝食难安。
现下只希望不要再生波澜,连沈两家尽早完婚。因为顾忌着沈璧君身上这点可怜的血缘之亲,她迟迟不能对沈家庄动手,虽然足够有耐心,可是等待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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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沈湜予若是当时知道,因为她的那句问话,连城璧放弃了在大婚之日,当众戳穿沈飞云真面目的这个想法,她势必会后悔得呕血!
连城璧在拜天地高堂之前,宣布自己有话要说。但几番嗫嚅,看了一眼泯然于宾客中的沈湜予,最后只说出“能娶沈璧君为妻,此生无憾”这一句话,白红莲顿时失望地跌坐回椅子上。
他掀起沈璧君的盖头,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诡异血腥的童谣。沈飞云中了逍遥侯的调虎离山之计,离开了婚宴大堂。
这时风四娘出现了,她告诉沈璧君,萧十一郎为了她几乎快丢了性命,质问她管还是不管?
听到萧十一郎有性命之虞,沈璧君顿时心急如焚,她转身看向连城璧:“城璧,我有我的苦衷。至于你我的婚约,璧君绝无反悔。等我救得萧十一郎,我一定……”
“不必了!”白红莲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打断了她的话,“把我儿子当什么人了?你要走就赶紧走,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她走了又回来的次数还少吗?让我想想,迄今为止应该有九次了吧?沈湜予仰头扭了扭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无声嗤笑。
不愧都是姓沈的,骨子里有着同宗相承的自私自利。只不过她已然承认自己贪婪无耻,而沈飞云这对母女,敢做不敢认,还要假惺惺地自我欺瞒找借口!
沈璧君跪了下来,脸上泫然欲泣,似有无限的苦衷。“伯母,对不起。城璧,我对不起你。可是萧十一郎对我有救命之恩,他有事我实在是不能坐视不理,请你们原谅我。”
报恩乃是江湖人士的义气之举,知恩不报才是不义。所以没有人,会因为沈璧君是要去救她的救命恩人而责骂她。可问题是,沈璧君的夫婿连城璧,就在她的眼前。为何不请求一同去解救,非要自己孤身前去,这岂不是欲盖弥彰、贻笑大方?
且不管众人的心情各是如何,沈璧君磕完三个响头,便毅然决然地随风四娘而去。
见沈飞云回来,白红莲对众人说道:“我儿有话,要对诸位言明 ”
连城璧的脸上,始终让人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起伏。母亲她不明白,此时已经不是揭穿沈飞云真面目的最好时机了。因为沈璧君在大婚之日,当众弃他而去,他的话恐有报复污蔑之嫌。
所以连城璧什么也没说,只是扯下了胸前那一团刺红,挥袖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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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璧来到沈家庄,自大婚后已经两天过去了,沈飞云以全武林之力也没能找回沈璧君。他心中烦闷异常,拎了一坛酒坐在湖边的青石上。
拔了酒塞,仰头就灌。酒水溢了出来,胸前衣襟立刻一片深色。连城璧喝着喝着便笑了起来,只是那笑看着和哭没什么两样。老天一定是在惩罚他总是存着侥幸、爱走捷径的心理,所以才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丢尽了连家的颜面,受到如此奇耻大辱。
有一个人,铺平一张帕子,坐在他的边上。连城璧晃了晃有些晕眩的脑袋,看清楚是沈湜予后,笑道:“原来是你啊。”
沈湜予本没有必要过来,因为连城璧本质上,是一个和她不相干的人。也许是心里那一点点没有泯灭的同情心作祟,她问:“你是傻子吗?”
“我的确是一个傻子。”他低头嘲笑,仿佛口里说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你到底是在乎割鹿刀还是璧君?如果是前者,我告诉你,割鹿刀不在沈家庄;如果是后者……你对她如此死心塌地吗?”
连城璧抬眼看她,“你何以这么肯定,割鹿刀不在沈家庄?”
“当时在天机楼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呀!而且璧君后来带割鹿刀去天宗救人,说明天机楼里的那把就是她盗走。可那也是假的!”
连城璧笑了一声,继续往嘴里灌进一口酒。“这不就更加说明,割鹿刀仍然在沈夫人手里。我们能想到的事,她自然也能想到。”
沈湜予心里着急,她又不能把割鹿刀在自己手里的这件事情告诉他!“那割鹿刀不就是把特别锋利点的宝刀,你何必如此执着?”
也许是因为喝醉了,欲一吐未尽的冲动难以抑制。连城璧对着她,竟说出了一些他绝不会对外人说的话。“得割鹿者得天下,据说割鹿刀在手,武功可以高出原来的数倍。如果我得到了割鹿刀,就可以打败沈飞云,将武林盟主之位,重新落回我连家!”
“原来是这样。”沈湜予说话的语调转缓,又变得如平日一般柔和,“但我若是你,我只会用连家剑法,堂堂正正地击败她。”
“你说得对。”连城璧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语气有说不出的落寞,“我也不是只为了割鹿刀,我不想让璧君难过。”
沈湜予叹了口气,“可是她配不上你,城璧,你彻底放手吧,这样对你们两个人都好。”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连城璧的双眼突然变得明亮,像是生出了无限希望,落寞已看不到影子,只是还有几分怀疑不定,“你真这么觉得?”
沈湜予难得有些迷茫,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柳色青也配不上你。”连城璧十分认真地看着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沈湜予的心情有些复杂,不想和连城璧讨论这种私密的事情,欲起身离开。
不能再装作毫不在意地放走她!连城璧拉住她的手臂,用力紧紧地抱进自己的怀里,那力道大得让沈湜予觉得有些生疼,那怀抱带着滚烫的灼热。
“湜予,我爱的人是你!从我第一眼见到你,你的笑容就像是死死刻在了我的脑海,总也忘不掉。可是我有婚约在身的人,不应该对自己的未婚妻不忠。所以我全心全意地对璧君好,我以为这样我就可以放下。”
这深深压抑在心底的爱意,太苦了。眼泪从他那双明亮如清泉的眼睛里流出来,飞快地滑落,留下一道水线,证明它曾存在过。
“可是你知道吗?那天你放跑了璧君,我的心里有多开心。我想我终于给自己一个理由解除婚约了,可以像柳色青他们那样光明正大地讨你欢心。可是璧君又回来了,你问我会不会对她好,你让我该怎么回答?!我的确是个傻子,因为我不想给你留下一丝一毫的坏印象。我希望在你心里,我永远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沈湜予已经被连城璧这长长的一段真心话,惊得忘记挣扎了。她的确是带着目的而来,周旋在一干优秀的年轻武林人士之中,但是连城璧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名单上。所以平日里和他一起谈天论剑,她绝对是恪守礼仪,不会说出和做出半分会让他误会的话语和举动。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连城璧对她本就一见钟情,后来又在将她与沈璧君一次次无意识的比较中,愈发情根深种。他见不得她对别的男人温柔而笑,也忍受不了她和别的男人单独相处。
嫉妒的毒藤死死缠住了他的心,他原以为只要等到心死的那天,他就会好了。可是此时排山倒海的酒意上头,冲破了那道名为“理智”的闸门,他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湜予,我爱你,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我一定会解除婚约,所以求求你也爱我。”连城璧说完便低头吻了下去,不容她拒绝。
他的眼神乞求又渴望,沈湜予甚至还能尝到他唇上眼泪划过所留下的咸味,心中微颤,愈发觉得他傻和可怜。
连城璧醉过去之后,沈湜予近乎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她骗他的时候,内心总有莫名的罪恶感,为了减少这种不自在,她还是离他远远的为好。
她低头贴近他的耳廓,轻声道:“对不起,我不爱你。我也不想祸害你,你这样的人,值得另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来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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