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万马堂内檐廊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和红绸还未撤下去，其迎风舞动，却仿若残红在风中飘摇，看着甚为凋零凄凉。
公孙断带人搜遍了万马堂，点齐人数，毫无疑问最后发现只有傅红雪一个人不在场。
万马堂的客居后院，武师巡逻队一直人来人往的，只要傅红雪一现身，他们就捉拿凶手。
龙毓在房间内打坐修炼，感受到一阵微风翕动，她蓦地睁开眼睛。“迟迟才归，你是被什么人绊住手脚了吗？”
傅红雪抬头，即便是桌上的灯火，也亮不过那双眼睛，“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去杀慕容明珠？”
“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那所谓萨满天狗的身形比你高十二分，宽两寸，不是你。”
龙毓收了打坐姿势，舒展手脚，极为自信道：“最重要的是，你就算要杀慕容明珠，也不会扮成天狗的样子。”
傅红雪眼里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意，从身后拽出一个黑色的大包裹，看起来极沉。“我当时是被它绊住了手脚，否则我不会错过这场好戏。”
“这是什么？”
傅红雪不答，示意她自己过来看。龙毓起身走进，伸手打开了包裹，一股难闻的腥味顿时直冲脑门，差点没把她熏晕过去。
她忙捂住鼻子，待看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后，惊讶道：“这不会就是那条千年赤影蛇吧？”
傅红雪点头，“知道你要拿它取毒，所以我没打死它，还剩一口气。”
龙毓看着那条足有碗口粗的赤影蛇，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萎靡不振。惊愕了老半天后，才重新封上封口，讷讷道：“我当时不过是随口一提，开玩笑罢了……”
“我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有，就会给你。”
那张脸是清俊苍白，那双眼睛更是干净澄澈，世所罕见。这本来是她一见就极为喜爱的，可在此刻，她竟然生出了自己根本配不上的念头。
笑话！龙毓脸上的笑容微滞，随后又笑得妖娆，“那现在怎么办？他们都认为你是凶手，你这一现身恐怕就会被当场拿下。”
“我会抓住天狗，证明我的清白。”傅红雪瞟了她一眼，面上有些踌躇：“只不过，我现在暂时没有地方可去。”
“这有什么？以后只要有我龙毓的一口饭，就有你的一口汤。区区一张床，分你一半有何不可。”
龙毓给他留出位置休息，自己则争分夺秒地打坐修炼。不尽快恢复实力，她连单独睡个觉都心里不踏实。
她后来大概只眯了一个时辰，天就蒙蒙亮了。不过真正令她醒过来的，并不是从窗子透过来的刺目阳光，而是一股劣质呛人的迷香。
“哪来的小毛贼，在这班门弄斧？”
龙毓和傅红雪将床弄成有人躺着的模样后，闪身躲进了壁柜后面。只不过那角落很窄，要想藏起两个人，不被人察觉，傅红雪只能紧紧地抱住她。
那人蒙着面，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进来，然后掩上。他手执匕首，待走到床前，便毫不犹豫地狠狠刺下去。若床上真有人，那就绝对活不了！
只可惜——刺下去的感觉不对，他猛地掀开被子，里面只有两个枕头，空无一人。他正心里暗道中计，就被傅红雪从背后一个手刀劈晕了。
龙毓拉下他的面巾，原来他不是“他”，“这万马堂的人是都死绝了吗？怎么连刺杀我这种事情，都要由她来做？”
这刺客正是无名居的舞姬、万马堂的暗探翠浓。龙毓正要给她一个痛快，却被傅红雪压住了手。
“别杀她，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把她交给我处理。”
龙毓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不悦，眼神有一瞬间的锐利，可是很快就恢复笑意迷离，收手不再理会。
“我还没退掉无名居的房间，所以一些药材和药炉还存放在那里，我得立刻去把它们取来。”
傅红雪点点头，“让叶开或者路小佳陪你去。”而后他抱起翠浓，趁没人注意，很快地走了出去。
龙毓看着他的背影，双眼微眯，没有注意到手扶着的门柱子，已经被她生生捏碎。
叶开和丁灵琳因为忙着调查慕容明珠的死因，暂时脱不开身，所以路小佳自告奋勇，陪龙毓一起去边城无名居。
一路纵马奔驰，衣诀翻飞。明明是肃杀的黑衣，却因为风而飘舞，衬着黄沙大漠，竟然显露出了一种难言的妩媚。
路小佳一向知道龙毓是个极美的女人，但是今日看着她，神魂还是有一瞬间的被迷惑，不知今夕何夕。随即清醒，他对着前方快到无名居，速度放缓的龙毓大声笑道：“我还以为这一路上，会有什么惊喜呢！”
龙毓跃下马，抬头对路小佳说道：“有‘天下第一快剑’相陪，那马空群可不傻，不会愿意白白折了万马堂的人手。”
她的恭维，路小佳自然是听得心中愉悦，原本欲下马一同进去，却被她挥手阻止了。“你在外面稍等片刻，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
龙毓一进无名居，就觉得冷清了不少，没有客人也没有舞姬，更没有那熟悉的乐声。随手拉住一个小二问：“萧老板在哪？”
小二引她去了一个房间，正在收拾行李的萧别离看见来人是她，似乎有点出乎意料。
“花教主，这是急着去哪儿？”
萧别离高高扬眉，随后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缓缓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
“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先前派了我自己的人去跟踪你。”龙毓知道了他的身份，这是在花寒衣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龙毓姑娘，孤身一人前来寻花某，有何要事？”
“我这里有一桩买卖，不知阁下感不感兴趣？”
“是什么？”
“万马堂。”
“哦？”花寒衣听了，佯装害怕地摇摇头，“你身为中原武林人士，又和万马堂无仇无怨，我可不敢和你做买卖。”
龙毓脸上露出苦笑，“实不相瞒，我遭到了马空群的暗算，已经功力尽失。你们斑衣教化功散的威效，不必我细说了吧？”
花寒衣的眼睛像是含着无限深情，款款地凝视她，“原来阁下已经功力尽失，这么说来，我若是此刻杀你，他们就不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阁下何必为了这仅仅三五天的隐瞒，而冒险杀一个送上门的盟友？更何况，我并非孤身前来，无名居外的路小佳若是一刻结束，还见不到我的身影，就会立刻回去报信。”
两方相谈，比的就是谁的心性更佳。一旦露怯，就是必死无疑。
龙毓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任花寒衣如何释放凛然杀意、目露寒光震慑，风动幡动，她心自不动。
时间像是过了天长地久，其实不过五息，花寒衣突然大笑出声，“好好好，阁下有胆有识，花某佩服。”
他看似愉悦地与龙毓谈起了对万马堂的谋划，心中却对她的警戒更深。中原武林人士，不可一概而论；而这个年轻人，更加不可小觑。
无名居外的路小佳，在被太阳晒化之前，总算等来了背着包袱的龙毓。“东西都收拾完了吗？”
龙毓拍了拍身上的包袱，道：“都在这了，包括我的小药炉。”
两人骑马，不同于来时的心急，而是慢悠悠地晃回去。在这黄沙漫天中，竟也觉出几分何妨吟啸且徐行的自在快意。
“龙姑娘，你喜欢傅红雪吗？”策马并肩的路小佳突然转头问她。
龙毓闻言，握住缰绳的手一紧，回睨了他一眼。“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只不过是听叶开讲过你们之前的一点事，觉得你应该是喜欢傅红雪。”
“那你还问？”
“我只是好奇，你既然喜欢傅红雪，为什么还要眼睁睁地看他去送死。带他离开万马堂，浪迹江湖不是更好吗？”
龙毓看着路小佳的眼神很是奇异，因为她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我以为天底下只有叶开好管闲事，没想到你路小佳也有这样的一天。”
“我只是关心朋友。”路小佳干笑了一声，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真诚。
龙毓一声冷哼，但没有试图逼问路小佳，毕竟这天底下谁都有不能说的秘密。
“第一，我没有资格和立场去阻拦傅红雪进行合理的复仇；第二，你们未免太高看马空群和万马堂了，傅红雪足以杀他；第三，要杀马空群的人，可远远不止傅红雪一个。”
路小佳只以为要杀的马空群的人，还包括她自己。却忽略了“远远”二字，以至于在之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整个武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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