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刚回府,明'慧就迎了上来,同时告诉他,胤禟和胤俄已经在府里等了许久。
“八哥!”两人看见他,立刻起身走过来,显然是有许多话要说。
“九弟,十弟,你们来了啊。”胤禩笑着示意让他们都坐下,明'慧看着他像是有些累,说道:“你们等了这么久,爷也才刚回来,有什么事,先用完膳再谈也不迟。”
几人点点头,明'慧就让下人传了膳。席间胤禩默默地吃着,胃口看起来还不错,胤俄时不时地抬头看向他和老九。倒是胤禟,没下几筷子,就撂筷不动了。胤禩知道他这是心里有气,吃不下。
待几人都用完漱口后,几人去了书房谈话,胤禩让明'慧也过来跟着一起听,有些事趁早都讲明白为好。
“八哥,你怎么能接受那女人的授官!”胤禟一进书房,坐也不坐,走来走去就跟吃了炸'药似的。
“九弟!”胤禩坐下后,语气严厉地说道:“一,我是皇帝亲授的官;二,那是当朝镇国公主,是内阁首辅,不是什么那女人,你说话可得小心注意。”
胤俄嚷嚷道:“怕什么,咱们这是在府里说话,难不成还会传出去?”
“你怎么能肯定,我们府里没有她的眼线?”胤禩仍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眼睛幽暗深重,辨不明那里面盛着什么。
房里的几点烛火随着风吹过,忽明忽暗,就像怡锦那双幽幽的眼睛在背后盯着。胤俄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还真有点邪门!
“如今五族平等,只要满人不犯事,她便懒得理会。但要是闹将起来,她也不会觉得动手杀人是个麻烦。”
几人听胤禩所说,便想起了那一夜的尸横遍野,还有她笑意盈盈、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心里顿时寒意凛然。
“所以我们不能做给她枪打的出头鸟。放心,总有人会忍不住,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李福在外头喊道:“主子,宫里传了话,公主殿下要您立刻入宫议事。”
白天议了那么久的事,现下又要议?比起有些惊慌的三人,胤禩微笑从容地回了句“知道了”,而后对他们说:“她知道你们两个来我府上了。”
“八哥,她会不会借故为难你?”
“放心,横竖不过是要敲打我一番。若真的有心治罪,只怕早就直接派侍卫来提人了。”
胤禩轻拍了拍明'慧交叠的双手,“我去了,替我照顾好额娘。”而后对着胤禟和胤俄说道:“你们两个,也都回府去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等得无聊了,胤禩进养心殿东暖阁的时候,怡锦坐在案前,正把玩着一双官窑制成仿成化彩的鸡缸杯。
所谓“成化无大器”,这酒杯小巧玲珑,恰可握于掌中。然则芊芊玉手,在灯火的照明下发出盈润柔光,可与釉彩争艳。
随后她又放下酒杯,伏首案头,处理公务。在足足晾了他大半个时辰之后,怡锦才装作刚看见他躬身候命的样子,假惺惺地体贴关怀道:“站着做什么,坐吧。”
“不知殿下唤臣过来,是有何要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不过听说老九、老十去了你府上,便想起了我们常在书房议事的日子。不知道我曾翻阅过的那些典籍,是否还在?”
“微臣惶恐,九弟十弟不过是来吃个家常便饭罢了,现下都已回府。那些书如果殿下想要,臣可以马上回去整理送进宫。”
怡锦闻言冷笑了一声,随后扔了个折子到他脚下,“这上面列有我所需要的典籍名单,尽快收集完毕。此外,科部不同于其他六部,你没有资格命令戴梓或者是高劭给你做事;相反,你这尚书之职,只在于处理一切行政繁务,保他们无后顾之忧。”
他这科部尚书,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胤禩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屈辱和不甘,回道:“多谢殿下提点。”
“你下去吧。”
胤禩捡起折子,把它拢进袖子,向怡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后便要走。
但是她突然叫住了他,“不要总是把目光放在眼前的三亩地,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是有第三条路可走的。”
胤禩回头看向说了这样一番话的怡锦,她的眼神很奇怪,隐隐让他觉得就像是一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人,对还在苦苦挣扎求生的其他人最后的劝诫。
许是他的错觉吧,她还这么年轻又心性狡诈,不管谁死她都死不了。
如今的后宫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空,皇帝年迈住在乾清宫,为了防止其寂寞,太子和晋王分别住在乾清宫后的左右两殿,可以就近说话。
奉先殿前后皆被开辟出来用作科部办公之地。奉先殿后、延禧宫东侧的一大片院子被设为如意馆,用于陈列西方科技文化成果,那些洋人传教士们如今也都在那里办差。
只不过别的殿那都是书房,案头文件摆得整整齐齐,奉先殿可不是:柜子上陈列着各种贴了标签的瓶瓶罐罐,桌子上有秤、有规和矩、有冒着热气的坩埚炉子……总之数不胜数,教人眼花缭乱。
胤禩刚来科部部堂的时候,甚至怀疑自个儿是不是走错地了,这哪是办公之地?
南群房里放着一排机子,大约有四十台左右。高劭指着左边二十台,给他介绍说:“这是新式纺纱机。”而右边二十台是飞梭。
说得再多不如做,高劭命人现场展示演练了一番。只见新式纺纱机纺织速度极快,出来的棉纱粗细一致;而那飞梭织起布来也是极快,成布均匀细密,质量要好于一般棉布,便是与技艺高超的织娘织出来的也不遑多让。
胤禩瞧着大为惊奇,细细端详抚摸那织好的宽布后,放下说道:“此等织机甚为惠民,若是能够推而广之,民间衣不蔽体之景或许能大为减少。”
高劭点点头,“确实,不过殿下当年说这些机子一旦普及,势必要伤及诸多个体织户。”
胤禩感慨道:“世上难有两全法啊。”
“所以如果能够在推出后,有后续的保障措施,不教那些人没了生计便好了。不过这就要靠大人你和大学士们、和殿下去商讨了,我这猫脑子可想不出主意。”
胤禩觉得自己有些明白怡锦为什么要把他放在科部做尚书了。戴梓和高劭精通“奇技滛巧”,做出来的东西也大都有利民生,有利国家。但是他们都不通政务,他的存在可以让两人带领手下的匠人心无旁骛地专研此道,他也可以借助两人做出政绩,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这么说来,他倒像是又承了她的一个人情。
……
三日后,内阁再议。
今日的怡锦身着玄黑金绣云纹的大袖锦袍,手执羽扇。头梳堕马髻,只以一朵新鲜的绿玉牡丹点缀。看起来既有几分仙风道骨、又美艳得张牙舞爪。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怡锦,胤禩的脑子里却冒出了牡丹花期将过、盛极转衰的念头。
长桌上,除兵部与科部,其他几部也都各自拿出了今年开支预算票拟。怡锦一一过目后,心知这都是按往常的情形,预估出来的结果,不过暂时也只能先这么办。她开口问其他人是否有异议,若无异议,今日户部就直接通过了。
郭筹见众人都没有意见,朗声道:“那各部尚书都请签字吧。”几人签好之后,郭筹接过,拿起户部之印往朱泥盒里用力一压,进行“照准”批红。
“殿下,那科部的预算该如何处理?”胤禩谈起这件事真是有些伤脑筋,“先前我与戴、高两位大人商讨,针对从前的开支记录做初步预估。不过,科部今年有多项造机计划,实在难以说出一个确切的数字。”
怡锦轻摇羽扇的手顿了顿,接着又摇了起来说道:“先批给科部五十万两,你把每一笔开支都给我写清楚。如果不够,具体到时再申,我们再审、再批。”
“两日后乃第一次朝会,届时我等要陈述各部各项开支,接受百官质询,待他们没有任何异议,这银子国库才能出。”关于这条,她必须三令五申。
然后她看向胤禛,问道:“你几日前提的点子,可写好议案了?”
胤禛点点头,把怀里揣着的几张纸拿了出来,给怡锦递了一份,其他几份诸人传看。
纸上写了“摊丁入亩”的具体措施,以及种种在施行中可能会遇到的种种问题。然而“民所患苦,莫如差役也”,他的解决办法也不外乎监督检查、严刑峻法,治标不治本。赋册混乱、人丁编审不均这些先要问题,也无解决之法。
怡锦看完后,没有立刻发表自己的见解,而是让其他人都来说说自个儿的意见。
李光地发现这解决之法与当年自己提出治理“亏空”的方案有几分相像,他说道:“上策下施,政令是不错,可到了地方,官吏豪强串通一气,欺上瞒下,最后能有多少成果就不定了。严刑峻法虽有震慑的效果,那也是要在监督检查有用的情况下。”
胤禛看向李光地,问道:“不知道李阁老,可有别的高见?”
“我认为,现下最要紧的头等大事是清整吏治,先撤除捐官候补制。”
康熙十三年因平“三藩”,实行捐纳制度,以补军费之不足,三年内捐纳的知县竟达五百余人。为防止冗官扰民,规定:“捐纳官到任三年,称职者具题升转,不称职者题参”,但在实际上无法贯彻。
官僚人数迅速恶性膨胀,买来的官自然也廉洁不到哪里去,此举遂成为招致吏治败坏的一大弊政。
怡锦问:“诸位,都同意李阁老所言吗?”
左都御史赵申乔属于清流,平时就十分看不惯官员公然收受贿赂、买官卖官,自然是大力支持。而李光地说的本就有道理,就连原先有些不甘心的胤禛,也不得不表示赞同。
见此她接着问:“那诸位有否想过,如若立即撤了这捐官候补制,那些白白花了冤枉钱的候补生员,又该如何处理?”
皇帝都喜欢说自个儿爱民如子,但真正做起事来,哪里会管那些碍了自己政策的人的死活。但是怡锦不同,她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是惦记着的。
工部尚书徐元正说道:“那些人在捐官时私底下又行贿了多少,这我们管不着。但是明面公价捐的钱,可以予以退还。”
“但以目前国库的存银,恐怕……”
怡锦说得犹犹豫豫,但谁还会不明白她话里的未尽之意:先追讨国库贷款,这是最快充盈国库的方法。一环扣一环,到底还是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另外,也不是所有的候补生员都要立即撤除。我们为这些人举行恩科,通过之人留下,落选者予以还款,取消资格。”
捐资做官者尚有李卫、田文镜等确实有才能之人,岂可一棒子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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