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提这事,以后你就会明白。”若瑾岔开了话题,“前日在你帐里见到一个折子,听说去年年底,福建漳平陈五显的叛乱还未平定?”
四十九年十一月,陈五显纠集张振、王富、苏标等聚众两千余人,在安溪还一里太湖岩聚众起义。
陈五显等人起事的原因,在于时大饥荒,岁歉收乏食,粮商富户又屯粮不出售,意在奇货可居。
清朝建立之时,沿用的还是大明征三饷后的税率,根本不存在免税这一说。满清自入关到现在,一直战乱不断,如果真免税了,哪来的钱支撑它打几十年的仗?
所以百姓的日子难过,事后又没有赈济,而福建这个靠近东南洋的腹地本就十分不稳,愿意造反的比愿意种地的人更多。
胤禩好笑地摇了摇头,要她同去出游踏青,显得兴致缺缺;一说起公事,眼里便发出亮光,勾得人目眩神迷。
世间男女之间的种种诱惑,她全然不看在眼里。不过这样也好,除了他,有谁会愿意这样纵容,让一个女子干政也毫不在意。
“不错,今年五月二十一日的时候,皇阿玛就已经同诸位内阁大臣说过,陈五显等众揭竿起义,是不得已行之。所以意欲遣部院大臣侍卫,径行招安。”
若瑾来回走了几步,沉声问道:“那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陈五显曾出击永春、安溪、德化、漳平等县,劫赤水格街,攻陈吴寨。官兵追索数十日,至尤中里漈头洋。总统戴口驰据高阜发炮,陈亦发炮,但我兵有大松数十为蔽。
知县王调元率乡兵合战,对方多死伤。涂家寨正临其右,连发百子铳数门击之,遂奔溃,现遁入安溪之天湖岩,相信要不了多久,势穷就抚。”
“就抚之后呢?”
“自然是械送京师伏法!”
这一头的胤禩说得畅快,边上的若瑾默然低头,掩盖住眼里迸发的凶意,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指甲深深抠进肉里都未察觉。
平复了下心情,她不紧不慢地说道:“陈五显因天灾造反,福建总督蓝理虽然迅速派兵平息,但八爷还是可以利用此事做做文章。”
胤禩一听她的话,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了,“杨琳的福建陆路提督已经做了不少时日,是时候该提一提了。”
回营帐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若曦正坐在羊毛毯上,懒懒地斜靠着软垫看书,看她进来,互相打了个招呼继续看书。
若瑾坐在矮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面无表情地看着篝火出神,显然是在专注地想事情。
今年还另有一桩流民案,山东百姓班汉杰叩阍控告山西陈四等聚众抢劫。陈四等供称因康熙四十四、四十五两年本省欠收,故于四十六年自山西带领妇人、子女、亲戚一百三十余口逃荒于陕西庆阳府居住两年半,康熙四十八年至河南,又由河南流移至湖广、贵州。
刑部议将该案发往湖广,由总督会同河南巡抚查明严审,陈四等妇人子女发回原籍取保安插。
康熙认为刑部所议非常荒谬,他倒是极为机警,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说:“山陕等省每年都获丰收,陈四等何曾遭遇饥馑?如果是流移饥民,自应徒步荷担,沿途乞食,到有良田地方就应停下耕种,养瞻妻子,为何又乘骡马,手执刀枪等器械绕行各省。似这样十百成群,越界远行,该总督并不上奏,不知是何居心?况且如此多人飘流几年,每日需要许多口粮和喂马草料,都从何处取来?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是流民!以前有伪朱三太子事件,许多人都知道,一些富豪大户还把他迎至家中,供其酒食,请人教他读书,此等事情朕都知道。”
康熙猜得十分不错,此事确是天地会搞出来的小动作。不过这也让她明白,地方上人员的小心调动,只要关节打通得好,一次数额少就不会闹出大动静以至于上达圣听。另外,即便上达圣听了,这中间也有一个很大的时间差,可供她利用。
若曦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纠结,最后还是把书扔在一边。“今日你没在圣上跟前当值,我不小心看到一个折子,是讲那个福寿烟的事儿。”
她回了神,转头问若曦怎么了。
“皇上派出去查的人,守了两个月也没见到制作贩卖的商人,除了各酒楼还有一些剩下的寄卖,其他的好像就此销声匿迹。”
若瑾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当初她做这个东西,一来是为开辟新财路,二来是为掌控人。现在还有酒楼剩下的可以挡挡,一旦市面上再也买不到福寿烟,那些王公贵族毒瘾发作的样子,一定会给朝廷留下深刻印象。而其中必有人,会为了一口大烟愿意出卖任何东西。
现在时机正好,一旦回京,便是她开始收网的时候。
十月,兴泉道佟沛年、守备余健、安溪县令辜文麟率兵镇压,四面合围,农民军先后归抚,太湖岩被毁。而为首者陈五显等人却是不知从何处得了信,早已暗中潜逃,不知所踪。
八阿哥看准时机,立即暗中着人上折子说蓝理治军无方,剿抚不力。康熙怪罪下来,蓝理未作申辩,自他四十五年犯错后,再次入狱。
康熙而后下令,命杨琳为福建总督,马际伯为四川提督。停本年秋决。
十月的北京,一层秋雨一层凉,若瑾打着青竹伞走在蒙蒙烟雨中。然而这天色与人心,最是叵测。
刚才还细雨迷蒙,这会忽然便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滴砸下来,仿佛要将这把薄薄的油纸伞打穿。不得已,她只能低头急急奔向最近的屋廊避雨。待进了廊下,却才发现还有别人在。
八福晋半搂着一个蹦蹦跳跳年约五岁的小男孩,他眉眼与八阿哥极为相似,想必就是弘旺了。明'慧对他笑嗔道:“别摔着了,让你阿玛看见,又该心疼了!”
边上一同走过来的还有十福晋明玉,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太监。
把收好的伞随手搁在地上,若瑾俯身请安:“八福晋吉祥!十福晋吉祥!”
两人见到她也是一愣,在府上的时候八爷就因为这两姐妹来了,十分偏爱若兰那边。有什么新鲜的好玩的,也第一时间往那边送。明'慧自然是非常嫉妒和担忧,甚至想办法去求惠妃撤牌子,让她俩绝无可能当上皇妃。
她的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胤禩,但他没有怪她,只对她说,若瑾是他安插在皇阿玛身边的眼线,没事莫要去招惹她。
明'慧知晓了他的野心,心中惊骇万分,但想明白后还是决定竭尽全力地支持他。又见他提起若瑾时,眼带笑意十分开怀,便知道这个女人在他心中是不一样的。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立刻撕破眼前这人的面皮,但是她很清楚,此时对若瑾捻酸吃醋,还并不合时宜。
想罢八福晋浅浅一笑说:“起来吧!”
若瑾起身侧立在一边,大有雨不停我不走的架势,如果您要走那就先走吧,我给您让道。但是八福晋只盯着她,不说话也不动。
大人们之间的气氛诡谲,小孩子是察觉不到的。侧靠在八福晋怀里的弘旺,打量着她,突然嚷道:“额娘,她和阿玛书房花瓶里那副画上的人好像!”
明'慧听了身体一僵,只觉得一颗心泡在了药汁里,又苦又涩。随后又紧紧抱住弘旺,低声训斥道:“莫要胡言乱语,那是你看错了!”
明玉不明白姐姐为何要对这个若瑾如此忍让,但是她想姐姐这么做一定是有她的理由,便既没有出言刁难,也没有温声安慰弘旺。弘旺这个不分场合乱说话的性子,确实该好好教教了。
八阿哥日渐势大,康熙抓不住他的马脚,就又只好拿那套“畏惧悍妻”的说辞来骂他。于是胤禩立马顺杆爬,当场跪下来求康熙把若瑾赐给她,直把康熙噎得没话讲。
这就是先前那次求的来龙去脉,虽然不知道康熙究竟出于什么考量,使他不愿如胤禩的意,但他确实以后没法再拿“畏惧悍妻”这点来骂他。
实际上,八阿哥是治家有方!没看到这原本嚣张跋扈的两姐妹,现在如此懂得分寸进退。
见雨势似乎小了那么一点点,若瑾决定还是立刻回去,她要办的事情很多,没必要浪费在这种地方。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躬身道:“两位福晋若没有吩咐,奴婢先行告退。另外……”她顿了顿,走进几步轻声对八福晋说:“还请福晋多劝劝廉郡王,莫要学……做痴情种。”
在顺治帝这个只爱董鄂妃,甚至为此还出了家的痴情种阴影下,康熙的童年父亲缺席,母亲不受宠,自然不怎么愉快。因此他对痴情的人,是绝不会看得顺眼。
两人都听懂了她的暗示,明玉看向明'慧,但是明'慧依旧面色复杂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若瑾躬着身,心道难不成她刚夸完人,老天爷就要现场打她的脸?
明'慧两姐妹忽地脸色放缓,朝着她身后做福:“四阿哥吉祥!”弘旺也脆声请安。
若瑾只好回身,再次福礼。低头只能看见溅湿的衣襟,随着走过来的脚步来回摆动。四阿哥眼光从几人面上轻轻扫过,淡淡道:“都起吧!”
她再次福了一下,问:“四爷可有事情吩咐,若没有,奴婢告退。”
他暗含审视地盯着若瑾看了一会儿,随后目注着廊外的倾盆大雨静了一下,平声说:“去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