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的霍格莫德村十分萧索凋敝,正如伏地魔大行其道的许多年来的每一个晚上一样。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一刻钟了,许久无人清扫的街道上晃荡着几条迷路的野狗在啃噬垃圾箱里被人丢弃的骨头。浓雾稍微散去了一些,银色的月光涂染着破败店铺屋顶上的怪兽滴水嘴,囊空如洗、浑身疤癞的乞丐在肮脏的角落里打着呼噜。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巷子远处传来,那些白天盲眼乞讨的叫花子们顿时都睁大了眼睛,目光如炬地盯着飞驰过来的骑乘者。这是一个戴着尖顶兜帽的人,他的脸藏在帽檐下的阴暗中。马匹急驰的速度很快,看样子是个训练有素的马术高手。夜行者飞快掠过那些乞丐藏身的阴沟,奔向霍格莫德村尽头的猪头酒吧,犹如荒野中的石楠被劲风卷走,只留下道道翻转的气流。
藏匿在阴沟里的盯梢者作鸟兽散,各自交换情报去了。
马蹄声一直到猪头酒吧的门口才停下来,戴兜帽的黑影从斗篷下伸出一只小巧玲珑的脚,上面套着女式高邦皮靴。“她”动作麻利地跳下马,然后伸手敲了敲那扇挂着血淋淋猪头的大门。
两长三短,这是约定好的暗号。
没有回音,访客似乎也并不着急,直接坐到了酒吧前的石头台阶上默默等着。大约过了两分钟左右,沉重的脚步声从酒吧里间传来,朦胧的烛光亮了起来。门打开了,面貌粗野的酒吧老板探出头,这是一个头发胡子都发灰的男人,他举着烛台朝台阶上的人影望过来,彼此打量了片刻。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阿伯福思·邓布利多就侧过身,向来访者示意进屋。戴尖顶兜帽的“女巫”立即站起,步履从容地跨进了忽明忽暗的酒吧。“她”跟着老板穿过点着火把的后院,又走过千回百转的石头楼梯。“女巫”细瘦的影子被火把的亮光拉长,这使得影子看上去更像个高大健硕的男人。“她”沉默不语,在走到二楼拐弯处的时候似乎拧了下脚,或许这是“她”第一次穿女式高跟鞋还不太适应的缘故。
在这位沉默寡言的“女巫”走进二楼最便宜的预定房间后,霍格莫德村的小路上又走来一个瘦高的男人。他戴着黑色的水獭皮尖帽子,还有与之相配的曳地长袍。这样的装束或许不适合夏天的夜晚,但是在这须发如雪的男巫身上却是恰到好处地合适。不难看出阿不思·邓布利多非常擅于打扮,稍微调整下金表链的倾斜角度就能掩盖他身材过于细削的不足。他走过猪头酒吧的楼下时敏感地察觉两道灼热如熔铅的目光从高处而来,几乎要在自己身上戳出两个洞。可等他抬头的时候,酒吧二楼的窗口只有橙黄色的烛光,那里空无一人。
这次开门的不是脾气暴躁的山羊小子,而是扎着血红色辫子的福克斯。凤凰的目光扫向楼上,阿不思立即会意,他悄无声息地上了楼,走入那杳不可知的深处。福克斯探头望望空空荡荡的街道,然后将门轻轻虚掩,留了一道细窄的缝儿。
阿不思·邓布利多走进猪头酒吧最下等的房间时,发现里面很安静。那个据说是伟大先知玄孙女的“女巫”正坐在炉火前的扶手椅里烤火,“她”的披风下反射出廉价珠串的朦光,慢慢朝来访者抬起头。帽檐遮着上半截脸,阿不思只能看见一张涂得非常艳的嘴以及从帽檐缝隙里钻出来的蓬乱棕发。
“特里劳妮小姐,我是霍格沃茨的校长邓布利多,特意来此面试你的占卜课教师申请。”阿不思优雅地抬起自己的帽子,亮出自己那一头银色瀑布般的长发。接着他将摇摇晃晃的木桌用魔咒拉过来,坐到了“女巫”的对面。房间里闷得令人窒息,一些质量低劣的香在挥发着,暗淡的光线有着十足的催眠效果。
“我很感激邓布利多教授能给我这次面试机会,“对面的女巫抬起手,摘掉了自己的兜帽。平生第一次,阿不思看清了西比尔·特里劳妮的脸:她活像一只硕大的、浑身珠光宝气的吉卜赛蜻蜓,两只眼睛被大圆框眼镜凸显得一大一小,乱蓬蓬如纠结电线般的头发上的铜钱叮叮当当,这真是一副古怪的面容。“您需要我来为您占卜,由此展现我引以为傲的算命本领么?”
“悉听尊便,女士。”阿不思和颜悦色地说,他的魔杖轻轻一点,桌上立刻出现了一大壶提神茶和两只杯子。“但是我必须善意地提醒您,我个人并不相信预言这一套不精确的魔法。”
那只大蜻蜓发出了一阵猫头鹰般怪异的嘎嘎笑声。阿不思皱了皱眉,他隐约觉得这笑声有点熟悉。
“如您所知,先生。我的曾曾祖母是来自梅林时代的巫妣卡珊德拉,她留给世间的许多哑谜在后来的千百年岁月中一一应验。卡珊德拉是个可靠的女巫,嘴巴很紧,从不轻易说出天目所昭示的神谕。这样的天才是千年不遇的,如果邓布利多教授想在这间闷人的、还有臭虫的屋子里看到卡珊德拉的神迹,恐怕是要失望的。我其实并没有继承曾曾祖母那宝贵的天赋。”
这番不同寻常的自白让阿不思颇感意外,因为在以往的经验中,他所面试的应聘者无一例外地都在炫耀各自高深的魔法和特殊才艺,一上来就自揭短处,这个先知后裔还真是不寻常。阿不思按照女巫的要求把手伸过去,特里劳妮细细观察了面试官的掌纹几分钟后就推说在这样细嫩的手上看不出什么命运的昭示。但是阿不思知道自己的掌纹是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命运撞断了的,只可惜这只吉卜赛蜻蜓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来。
阿不思又让特里劳妮解读茶杯里茶叶渣的形状,可这女巫说自己只能看到一堆泡开了的茶叶梗。如此尴尬的情况让阿不思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换成自己来面试占卜课教师,即便信口胡说一些预言也好过承认自己看不到命运昭示。于是他开始暗自怀疑这个古怪的西比尔·特里劳妮千方百计地想申请这个职位其实目的并不在于此,她想要的仅仅是和自己见面!
可是,为什么呢?阿不思与特里劳妮完全素不相识,这个魔法蹩脚的女巫为什么一定要亲自见他呢?
“我想您一定非常好奇,一个才能平庸的女巫为什么要不自量力地申请占卜这门高等魔法科目的教授工作。其实我不远万里地赶到伦敦是因为受到梅林的驱使,是他让我来此见您,同时给您传达一些宝贵的东西……来自梅林的口信。”
屋里的气氛渐渐地变了,阿不思简直能听见空气分子慢慢爆裂的声音。某种看不见的劲风扫过房间,吹熄了蜡烛。唯一光源是燃烧的炉火,整个房间变得更加幽暗。
“我如何相信梅林会选择你……对不起,一位境况窘迫的女士作为他的传信者呢?”阿不思不失礼貌地问道,他的心跳开始慢慢加快,因为特里劳妮已经把脸凑近了他,他甚至能在对方的大眼镜上看见自己的脸的倒影。
“我自然会展现一些独属于预言家的神迹给您看,梅林赐予我的宝贵信息,您自己就能鉴定真伪。”女巫回答道,她的眼睛渐渐变得明亮。“那些关于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您,邓布利多先生。但我已经在您简单又复杂的掌纹中看到了模糊的命运昭示……
在所有人的面前,阿不思·邓布利多都是平易近人、不卑不亢同时又是拒人千里之外、颇有不真实感的存在。没有多少人晓得你心中最为深切的秘密……你年轻的时候充满了痛苦与烦恼,直到一曲摄魂夺魄的恋歌射穿你的耳朵;瞎了眼的爱神把一根毒箭射中了你的胸口。直到今天,那爱恨交织的箭镞还在你体内隐隐作痛,每当想起来,你都会被刺痛地流血。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个预言就是,那箭镞不会再伤害你很久了,只要你愿意的话,随时都有可能把它□□——”
就在这时,一阵轻柔的叩门声响了起来。端着托盘的福克斯走进了房间,他给两位顾客送来了硬邦邦的岩皮饼做夜宵。特里劳妮立刻不吭气了,她与福克斯的目光短暂地相撞,某种看不见的消息就在眼神碰撞中传达了出来。凤凰微微朝邓布利多屈了屈身,就悄无声息地离去并关上了门。
“女士,请允许我说上片刻。”阿不思镇定地说,他的蓝眼睛在半月眼镜后面闪闪发光。“推测一个巫师的过去并不能展现你的预言才华,因为你的消息有可能是从我的故交那里道听途说而得来。你对我深切关注的未来有什么高见么?”
话音未落,他们两人都听见外走廊某处暗门传来了吱呀一声,接着就是故意被放低的脚步声,不过无论是邓布利多还是特里劳妮都未作理会。吉卜赛女巫庄而重之地站起身走到窗边,让自己的整个身体沐浴在月光之下。炉火突然间蹿得更高,风铃飒飒,那扇窗户自动打开了,冷湿的风灌进房间,阿不思甚至看到了窗外天空上的云朵也开始高速旋转。
他不由自主地也站起身,冷风灌入长袍将它刮得飞舞起来。闭上眼睛的特里劳妮开始展开双臂作出某种早已失传的巫师祭祀礼动作。
“邓布利多先生最为关心的就是对抗那个横行无忌的黑巫师汤姆·里德尔。”特里劳妮突然开口了,但是她发出的声音却是完全陌生的嘶哑和刺耳。这始料不及的变化让阿不思吃了一惊,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眼睁睁看着宛如妖魔附体的特里劳妮自言自语:
“拥有征服黑魔王的能量的人走近了……他的父母曾三次击败难以提及名字的黑巫师……他生于七月的月末,正是最近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黑魔王使之成为与他巅峰对决的生死对手——”
哐啷啷!哗啦啦!
一连串的撞击巨响,几乎将沉浸在眼前庄严仪式中的邓布利多惊得灵魂出窍。特里劳妮立即陷入了沉默,她还是闭着眼睛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阿不思赶紧扭过头去,只见门口站着怒容满面的阿伯福思,他的手里正扯着一个谁也不曾想到的年轻人的衣领。
西弗勒斯·斯内普。
“小子,你他妈在这里探头探脑地想干什么?”阿伯福思唾沫横飞地嚷嚷着,他的声音把整个酒吧都震得轰轰作响。“要不要我把你这该死的眼珠子钉在钥匙孔里?”
“我、我只是上错了楼梯……”斯内普挣扎着想甩开粗俗的酒吧招待,他连看都不敢看近在咫尺的邓布利多,看样子他心里正在发慌。斯内普朝房间里溜了一眼,看到特里劳妮后赶紧把目光收回。
“梅林的魔笛!放屁!你当我是不长脑子的巨怪?”火冒三丈的阿伯福思破口大骂,语言粗俗地简直不堪入耳。“哪个上错楼梯的特波疣猪会趴在别人房间的锁孔上偷窥?你这卑鄙下流、恬不知耻的土扒貂!把我的酒吧当成嗅嗅窝了么?这里没什么可让你偷的!梅林的肚子,我要把你扭送到魔法部,让你在阿兹卡班关到舌头生疮为止!或者我们不必走那么远,直接就把你吊死在这酒吧的房梁上,让我们大伙开开心!”
“吊死他,让我们大伙儿乐一乐!”住在隔壁的食尸鬼邦邦地敲着管子咆哮着。
“请你先放开这可怜的年轻人吧,老板。”阿不思柔声说,但他的音调却充满了力量。
斯内普自知在劫难逃,不由得万念俱灰。忽闻此言如同死刑犯得知自己被赦免,满怀感激地向校长先生投去走投无路的一瞥。这酒吧老板还真算听话,他放开了斯内普,尽管哼哼唧唧、不情不愿。
阿不思居高临下看着斯内普耷拉着的脑袋良久,终于开口了:“离开这里,不许再来。”
“让你立即滚蛋,没听见么?你这条断脊之犬,还不快滚!”阿伯福思吼道,显然他为自己没能吊死这个偷窥者感到失望。这突如其来的转机被斯内普紧紧抓住,眨眼间他就如旋风般逃得无影无踪。阿伯福思甩上门,骂骂咧咧驱赶着来看热闹的咩咩叫山羊下楼去了,一路上诅咒着刚刚逃走的那个年轻人。
一阵咔咔的声音传来,阿不思转过头去。他发现特里劳妮还闭着眼睛垂着脑袋,精神恍惚,珠光宝气的手正握着自己的脖子。
“特里劳妮小姐?”阿不思小心翼翼地招呼一句,他慢慢朝女巫靠近。突然间特里劳妮抬起了头,满目狰狞的样子让阿不思赫然停住脚步,他本能地把手伸向口袋里的魔杖。
“那个天选之人拥有着黑魔王所不了解的能量与魔法……一个必须死在另一个手上,因为两个人不能都活着,只有一个生存下来……那个拥有征服黑魔王能量的人将于第七个月结束时出生……”
女巫的声音依旧沙哑刺耳,但这种带着双重颤音、雄雌莫辨的古怪音调配上那张徐娘半老的脸,给人一种非常恐怖的不真实感。特里劳妮抑扬顿挫的语调活像在演夸张的舞台剧,甚至勾起了阿不思记忆深处某些不堪回首的东西。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眼前这位并非是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巫,而是某个似曾相识的故人。那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的哈哈声根本不是一个女人所能发出来的……甚至不是一个人类所能发出来的。
“你是谁?”阿不思低声问,他的手已经攥紧了片刻不离身的接骨木魔杖。
特里劳妮拧了下脖子,然后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人体工程学的角度倾斜了身体,随之响起的是一阵溺水者喉间才能发出的诡异咔咔声。
“你认识我的时间,和你认识格林德沃的时间一样久。”
一股腾飞的烈焰从阿不思眼底突然钻出,那久违了的幻觉——关于扑天厉火的幻影此刻排山倒海般向他奔来。冲天火光中是骚动的黑影儿和不知种类的怪鸟的嘎嘎声,这股火焰的风暴带着逼真的热度将近在咫尺的空气蒸腾地近乎扭曲起来。阿不思感到火红的烙铁照着他的眼睛就烫了过来,于是本能地挥臂遮挡。他摔倒了。
就跟来的时候一样突然,火焰转瞬间就没了踪影。惊魂未定的阿不思看看周围没什么异样,于是赶紧爬起身来。这时他才发现西比尔·特里劳妮已经像一摊破抹布似的缩在地上纹丝不动了。
阿不思迅速一挥魔杖,两秒钟后特里劳妮开始动弹。她也爬了起来,眼镜歪了,两只棕色的大眼睛茫然地瞪着。特里劳妮终于看见了邓布利多,一时间张口结舌,她好像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半小时后,阿不思扶着特里劳妮回到了霍格沃茨城堡。他让家养小精灵在西塔楼的占卜课教室附近收拾出一个房间,用以安置这个稀里糊涂上任的新教师,自己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校长办公室。
此刻已经是一九八零年七月三十一日的凌晨,最早的一批邮件已经到了。阿不思看到最上面是一封喜庆的信件,他现在迫切想知道一些好消息。于是他拿起那封信拆开:
亲爱的邓布利多教授,
我无比幸福地通知您,就在今天凌晨,我的妻子送给我今生今世最宝贵的礼物——一个长着和他妈妈一模一样大绿眼睛的可爱男孩。我们决定叫他哈利,这名字是西里斯给他取的。本来我还打算叫他达达尼昂·波特①呢。
我收到了隆巴顿夫妇的信,他们在哈利出生的前一天也获得一个叫纳威的小宝贝。我很久没见过隆巴顿夫妇了,他们在高锥客山谷的婚房似乎无人居住。
您忠诚的,
詹姆斯·波特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