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祖母让二婶以后不要来请安了?”谢知愕然的放下毛笔, 对跪着回话的小丫鬟道, “你起来说话, 玉蔓给她小凳子, 倒杯茶水来慢慢说。”谢知正在练字,听到这消息, 她连字都不练了。祖母这是厌了二婶还是恶了小叔?如果是前者,还有迂回的余地, 如果是后者——谢知已经不忍去想小叔的下场,他会祖父打死的!
“二婶做了什么不敬的事才让祖母如此生气?”谢知从来没想过是陈留祖母找茬二婶,日久见人心,她在公主府上住了十年, 将心比心, 就是她在梁朝的亲祖母也就只能做到陈留祖母这一步。她对他们几个镇日在眼皮底下的孙子孙女都如此,更别说会特地针对一个半分家的儿媳妇。
小丫鬟口齿伶俐的将独孤氏和陈留的对话重复一遍,谢知无语,二婶也太超前了, 别说是在古代, 就是现代夫妻为了过年回谁家都有吵架的,她也太挑战常规了?马上就要过年, 她等过完年回娘家不好吗?
谢知是看出祖母对二婶的冷淡, 但平心而论,祖母只是对二婶冷淡, 她一没有跟别家婆婆一样对二婶立规矩;二对他们一家始终不错, 该有的东西从来不少他们, 就是对二婶不热络。甚至他们的女儿阿楠出生,祖母还让人打了一个跟阿楠等重的金人给阿楠当礼物。
逢年过节,祖母面子上的人情从来不耽搁,她是公主、又是长辈,都能做到这样,二婶哪怕也来个面上光,谢知觉得祖母也不会赶走她,她肯定是做了什么犯忌讳的事。不过作为这个时代的儿媳妇,二婶的确挺一言难尽。
祖母客让她初一十五过来,她真只有初一十五过来,而且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从来不带阿楠过来请安。阿楠都两岁了,按照这里普遍算法是四岁,大家也就在过年时见过阿楠几次。谢知还是去小叔那里,才可以看到阿楠。
谢知后悔了,她不该因为二婶对他们一房不错,对宁馨和几个姑姑不错,就放任他们如此。她应该给阿耶和阿娘写信,让他们去教小叔了,结果现在害得祖母伤心了。虽然谢知对二婶印象一直不错,但她还是怀疑母对二婶的冷淡是有原因的,不会因为她姓独孤的原因。祖母连结仇的华阴公主都能谈笑风生,她的身份又何必针对二婶一个小辈?
“阿姊。”柔娘挺喜欢二婶的,她时常会跟她带小礼物,还会给她做新衣服、抱着自己陪自己玩,她的本能让她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她可能要看不到二婶了,她心慌慌的,她紧紧的握住了谢知的手,“我们要不要去看祖母。”
“要的。”谢知让下人给自己换衣服,又吩咐玉蔓让小丫鬟给自己磨墨,她回来就要写信。二婶的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如果小叔能尊重陈留祖母,她不会对他们如此。
谢知能体谅小叔的纠结,他未必是针对陈留祖母,他只是针对祖父而已。他恼祖父抛妻弃子,更恼祖父偏心后妻和后妻子女。小叔不止一次对她说过,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太累。她知道小叔是不满,不满祖父对自己那么严苛,对三姑宁馨却那么放纵,让她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小叔一直想带她离开,想让她过上真正的小公主般的日子……
谢知微微而笑,其实哪怕她生父没死,她也不会过上宁馨姑姑的生活,可这不妨碍她爱小叔,她小叔就是那么真。有时候谢知也会想,小叔的脾气是不是完全像郗氏祖母?不然为何小叔除了相貌,性方面一点都不像祖父呢?
不过爱一个人就不能惯着他,谢知觉得自己以前太惯着小叔,祖父这些年忙于公事和教养大哥、二哥,不管他,他就可以自我放飞了?谢知冷哼,做梦!我写信给阿耶和阿娘,让他们来教你做人的道理!
不过现在重要的是要快点让祖母消气,不然小叔会被祖父揍得很难看的!她就这么一个小叔,不能让小叔就这么被赶出去。谢知都可以想象小叔乐颠颠的被祖父赶出去,他跟独孤氏男耕女织的场景了。
这对夫妻是有情饮水饱的典范,还有一种特别能苦中作乐精神……小叔是吃树皮草根都能说出“人间有味是清欢”的人,所以他根本不怕被赶出去。可谢知不能让他被祖父赶出去,他们这样是欢乐自己,气疯父亲和阿娘。
她快步走到祖母屋中,祖母房里寂寂无声,谢知进去时候,陈留倦怠得靠在隐囊上,谢知看到祖母眼角的细纹,心中一叹,祖母这几年真得显老了,而祖父却还是那么俊美潇洒,他的潇洒不全仰仗祖母在后方的操持吗?谢知默默的走到祖母身边,轻轻的给祖母揉腰。
陈留看着谢知,微微一笑,“放心,我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将来还会让他们回来的。”谢简从来不把孙女当孩子看,所以陈留也不把谢知当孩子哄,直接跟她说自己不会真把他们赶出去,同时还有让谢知不要再来求情,她现在不想听大家的求情。
谢知咬牙道:“这种算什么教训!就应该把他们都赶出去,让他们知道没了祖母,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陈留微微一笑,不管谢知是真心假意,她现在肯愿意这么说,陈留就满足了,至少她愿意哄自己。
谢知说:“祖母等过了年,我陪你去别庄住一段时间吧,你也好松散松散,您太累了。”
听到谢知的话,陈留蓦地别过脸,家里丈夫、女儿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累,一个隔房的孙女却能体谅她的难处,陈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心情,力持语言镇定,“我是不喜欢独孤氏,但不是因为她是独孤家的女儿,是因为她太心狠手辣。”
她迟疑了一会想到孙女迟早要入宫,这些事她晚知道不如早知道,“我之前因为你小叔年纪半大不小,所以替他找了一个年长五岁的侍妾阿何。阿何伺候你小叔一向尽心,婚前你阿娘提出要遣走阿何。
我当时担心独孤氏年纪小,伺候不好你小叔,就坚持把阿何留下,结果反而害了她,早知道当初就该听你阿娘的话。”陈留并不知道谢知已知道谢兰因是她生母,但是她知道谢知喊谢兰因阿娘、喊秦宗言大人,想着谢灏迟迟没娶妻,她这么喊姑姑也不正常,就没多说什么。
谢知心中一沉,“阿何死了?”
陈留摇头,“她被独孤氏嫁给一个三十岁的老农夫,幸好她机灵,趁乱逃了出来,不然等我找到她,也只能给她收尸了。”陈留声音扬了起来,“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哪怕她把阿何嫁人,至少嫁个稍微过得去的人家,我也不会多说什么的。可你看她做了什么?”
谢知倒吸一口凉气,谁都不喜欢自己良人有别的女人,但是将心比心,哪怕谢知将来得独宠,她也没想过这么对拓跋曜的女人,即使拓跋曜允许她这么做。何氏是没生孩子的侍妾,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嫁个好人家又如何?
但想到独孤氏对小叔的严防死守,她又有点能理解独孤氏的所作所为,她可能特别容不下这种事。不过理解不代表赞同,谢知很不喜欢独孤氏这种不留半点余地的手段,太狠了。
“祖母你别气,儿打不中留,我们不理他们,以后我跟三姑孝顺你,任谁都羡慕你有一个孝顺的女儿、一个孝顺的孙女。”谢知说,她丝毫不提要教训小叔的话,她知道祖母不会想听这些话。她又不傻,怎么会相信这种明显是哄骗的话?
陈留果然被她逗笑了,看着谢知认真的小脸,知道这孩子不是哄她,她心中欣慰,自己付出总算没全部白费,总算有个念自己情的。她心情好了许多,她轻轻拍着谢知的手:“阿菀是好孩子。”
“祖母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谢知说。
陈留莞尔,“小嘴这么甜是抹蜜了?快过年了,祖母给你做新衣服。”陈留真不知道应该教孩子,只知道对喜欢的孩子一惯宠,这也跟她从小的经历有关,她小时候没人爱,所以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发誓要给孩子最好的,尤其是宁馨还是她跟谢简生的独女,她的命根子。
“好,我让人来做,祖母、三姑还有我,我们三个做看着差不多衣服,等走出去大家都说我们是姐妹。”谢知说。
“尽胡说。”陈留被谢知哄得眉开眼笑,“祖母都老了,跟你们穿一样衣服不是老妖婆了吗?’
谢知信心满满的说:“不是,祖母放心交给我,我会做好看的。”
陈留点头说:“好,祖母都交给你了。”
就在祖孙两人其乐融融说笑时,突然门口响起下人的惊呼声:“大郎、二郎,你们怎么回来了?”
谢修、谢俨眼眶红红的问:“祖母怎么了?她身体好点了吗?”两人接到妹妹派人送来的消息,说祖母突然生病,两人慌忙跟先生告假,然后一路跑回来了,长安城内不许策马狂奔,两人嫌弃牛车走的太慢,一路跑回家,就算是冬天,两人也跑得满头大汗。
陈留连忙让人给他们打水洗脸,又问他们:“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在上课吗?”
两人小心翼翼的问:“祖母您没事?”
陈留扭头看着谢知,谢知笑道:“是我跟他们说的。”要是大哥、二哥不急着跑回来,又怎么显示他们对祖母的重视?祖母要的不就是这些吗?她要让祖母知道,大家都把你的付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你这孩子!”陈留啼笑皆非,但看到谢修、谢俨眼眶通红,心中又十分欣慰,她柔声道:“祖母没事,阿妹跟你们闹着玩呢。”
谢修和谢俨知道阿菀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家里肯定出大事了,但是祖母不说,他们也不能多问,只傻笑的先去换衣服,等出来以后又陪陈留说笑好一会,在陈留处用完午膳才离开。
等三人离开,谢修和谢俨陪谢知回院落,听谢知将事情经过都讲了一遍,两人都震惊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向来疼爱自己的小叔、小婶会如此?两人惊骇的面面相觑,“阿菀,我们要写信告诉父亲。”谢修正色道,这是大事,耽搁不得。他们是小辈不好管长辈的事,只能让父亲来管。谢修和谢俨都是陈留养大的,他们自然亲近陈留,可小叔也疼爱他们,作为孩子,他们两面为难。
“嗯,我们各写各的。”谢知点头,她蛮喜欢二婶,她对小叔是真好,对小叔也是真爱,对他们兄妹几个是爱屋及乌,对祖母也是恨屋及乌,可如果小叔和独孤氏再这样下去,祖父肯定会让两人离婚的,在祖父心目中小叔肯定没有祖母重要。
阿柔机灵的说:“我给哥哥姐姐磨墨。”
三人疼爱的摸摸阿柔小脑袋。
且不说三兄妹怎么商议着救小叔,等谢简回来,一听陈留被独孤氏气到了,他问清了缘由,冷笑了一声,什么被独孤氏气到了?她分明是被他蠢儿子气到了!没有蠢儿子撑腰,独孤氏敢这么大胆?谢家男主外女主内,儿媳是妻子管的,谢简不插手,但儿子他可以管。
独孤氏回家就害怕了,她并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可她性子独,又一心痴恋谢洵,良人喜欢的她都喜欢,良人不喜欢的她都不喜欢。她知道良人恼大人公负心另娶,又对陈留公主心存隔阂。
她也不喜欢陈留公主,因为她给良人找了阿何,如果没有阿何,她跟良人该有多幸福?这份对陈留公主的怨气让她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来,因陈留公主一直对自己很宽容,所以独孤氏也始终没感觉,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想这次突然爆发,陈留毫不留情的驱赶让独孤氏都傻了。
她不怕被陈留公主赶出去,她就怕大人公会因为自己不孝公主婆母,而逼着良人跟自己离婚。她完全不能想象她跟良人分开的生活,跟阿虎分开,她还不如死了算了!独孤氏越想越害怕,搂着阿楠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阿楠年纪还小,还不大懂事,但已经知道哭是不好的,见母亲抱着自己流泪,她也吓得哇哇大哭。等谢洵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哭成一团的妻女,谢洵大惊失色,“阿难你怎么了?”
“阿虎!”独孤氏扑到谢洵怀中,哽咽的将白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怎么办?我惹贵主生气了,阿虎你不要离开我!我错了!我去给贵主磕头认错!”
谢洵一听就知道妻子是为自己抱不平,他搂着妻子安慰,“阿难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他怎么舍得离开阿难?阿难对自己这么好。
独孤氏哭得不能自己,“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我不敬婆母,我被鬼迷了心窍!”
谢洵抱着独孤氏温声安慰,可不想独孤氏情绪刚平静下来,外面就响起下人通传,说太傅喊郎君过去。独孤氏吓得紧紧的搂着谢洵,她怕大人公会责骂夫婿。
谢洵低头亲吻独孤氏的额头,“没事的,我去去就回。”谢洵知道父亲一定很生气,因为他惹怒陈留公主了,谢洵对陈留没有任何意见,陈留这么多年对自己始终很好,谢洵的心就是石头也捂暖了。
但是他心里始终存了隔阂,看着父亲偏疼陈留公主、看着他偏疼宁馨,可他对阿菀呢?如此严苛!本来宁馨的那些都应该是阿菀的!谢洵也喜欢天真单纯的宁馨,可就是因为这份喜欢,才让他更不想面对这一切。
阿难会如此,完全是受了自己影响,一切错都是他的,谢洵微微苦笑,都是他没用,大兄、长姐就不会像自己一样,他们都能把自己日子过得很好,只有自己越过越糟……
谢洵垂着头跟侍卫们去公主府,谢简则沉着脸坐在书房想着怎么处理儿子。他就两个嫡子,要让他轻易放弃蠢儿子,他也舍不得。可让他一直跟陈留有隔阂,他留下来对大家都不好。
谢简缓缓的转着手中的核桃,“公主现在还在生气吗?”
下人禀告道:“中午小娘子去了贵主正院一趟,后来大郎和二郎也会来了,等他们出来,贵主心情就好转了。”
谢简闻言心中暗暗满意,阿菀就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既然陈留已经消气了,谢简也知道应该怎么对蠢儿子了。谢简就不懂,为什么蠢儿子长得这么像自己,却生了一副跟王畅一样的蠢脑袋?难道真是被王畅从小养大的关系?
谢洵由管家领着进来,看到坐在胡床上冷冷看着自己的谢简,他一声不吭的跪下,谢简嘲讽道:“你也会知道有错?”
“独孤氏会顶撞母亲全是因为我的错,是我让她如此的,您不要责怪她。”谢洵将所有的责任都担在自己身上,本来独孤氏就因为自己才会如此行事的。
谢简冷笑,“既然知道错就领罚吧!来人,给我狠狠打!”
下人们上前将谢洵架在凳子上,拉下他裤子,开始狠狠的打他屁股。谢洵哼了一声,牙关紧紧的咬着,不肯叫一声。谢简见他那硬骨头的模样就来气,蠢货就是蠢货!他真以为受刑时咬牙就可以不吭声?那么多硬骨头的人熬不过杖责,要不是他事先有吩咐,他以为自己能这么轻松?
谢简冷眼看着谢洵挨打,一下、两下、三下……就在谢简数到第三十下的时候,门外响起陈留的声音:“住手!”
陈留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被孙子孙女哄了一下午,她哪还有什么气存着?正想等郎君回来,跟他说谢洵、独孤氏的事,想让郎君去教训谢洵。就见宁馨惊慌失措的进来告诉自己,说父亲让人按着小哥打,打的血肉横飞。吓得陈留也连衣服都没换,就赶紧跑来,生怕谢简把谢洵打出好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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