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脱口叫出对方名字的瞬间,我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可说话如同泼水,后悔时就已经晚了。

    果然阿罗闻言朝我看来,暗红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道光。

    “你认识他?”他问。

    “我……”

    我支吾着向后退,不过短短几秒时间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承认利昂是我的朋友等于主动将弱点交给阿罗,否认则意味着利昂会像刚才的吸血鬼女孩那样被撕成碎片丢进火中。现在主动权完全在阿罗手上,无论我给出什么样的回答,等着我的都不会是好结果。

    正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马库斯毫无起伏的声音在我脑后响起:“她认错了。”

    那句话像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冻得我打了个寒颤。

    马库斯有看透人们之间关系的能力,即便这种力量无法在我身上生效,他也必定会从利昂身上得到答案。

    但他在说谎。

    我忽然想起马库斯在来时路上的警告,如果我不希望将卡伦家族的人们推入困境,最好不要进一步反抗沃尔图里,可是利昂——

    绝望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攫紧了我的心脏。这和刚才的事情不一样,吸血鬼女孩对我而言终究是个陌生人,假如看到处刑心下恻恻,闭上眼忍耐也就过去了;但利昂和我早有几面之缘,后来又冒险从维多利亚手中把我救出来,我不能目睹他被杀而无所作为。

    我假装畏缩的垂下眼帘,一边在睫毛的遮挡下偷偷往利昂的方向瞄去。

    处刑火堆与我们隔着不近的距离,不过马库斯和阿罗交谈的时候没有刻意降低音量,以吸血鬼的听力,就算站在十倍远的地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身为话题中心的利昂却认命似的把脑袋深埋在胸口,看起来既不打算反抗,也不打算与我相认。

    他不希望我替自己求情吗?还是认定我不会帮忙?

    相对于吸血鬼漫长的年龄而言,阿罗的耐心实在少的可怜,他不再等待我的答复,示意自己的手下们将处刑继续。

    刚刚执行完上一场处刑的魁梧男人走上前,与押送利昂的同伴一起,一左一右拧住犯人的手臂。

    我猛地倒抽一口气,心脏在肋骨下面狂跳不已。

    我帮他一次,他救我一回,我们之间应当两清了。

    利昂的手臂被行刑者从肩膀上撕扯下来,破烂的衣服被火堆旁的热气掀起,露出石膏般破碎的断面——

    “等一下!我认识他!”

    阿罗举起手叫停护卫队的动作,挑起眉毛等着我下面的话。

    我咬了咬嘴唇,在自己后悔前把所有话一股脑倒出来:“他可以让自己和同行者被人忽略,这是珍稀的能力,不是吗?”

    爱德华曾在我们之间为数不多几次关于沃尔图里的谈话中提及过,阿罗喜欢收集有能力的吸血鬼,因此对爱德华与爱丽丝的能力垂涎;除此之外,那个老吸血鬼仿佛一尊冰冷的石膏塑像,道理和感情都无法打动他。

    我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即使利昂能逃过一死,未来也会被困在罗马的古堡,从此失去操控人生的权力和自由,只是……能活着总是好的。

    ……大概吧。

    阿罗用奇特的眼神打量我,仿佛看到一只长翅膀的猫或者一条四条腿的鱼,一股冰冷的感觉沿着我的脊柱滑下,直直落入胃里。

    但他很快收回目光,朝行刑者们做了个奇特的手势。两个吸血鬼恭敬地俯身行礼,他们稍微放松了对犯人的桎梏,却仍旧保持着扣押的姿势,好确保对方无法逃跑;其中一人从地上拾起利昂被扯断的手臂,将那两片僵硬的肢体放回应在的位置。

    那支手臂与肩膀的断口处伸出许多短小的触手,蠕动着连接在一起,像某种有生命的外星动物。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吸血鬼重伤后的愈合过程,被这幅神奇的画面所吸引,以至于错过了阿罗接下来的话。

    “……她哪里也不去。”

    爱德华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吃惊地左右看看,想弄明白在我走神的几秒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我就得到了答案,阿罗单手抓住我的肩膀,像拎一个布娃娃那样把我拎到他身旁。

    “你已经不是不懂规矩的新生儿了,爱德华,需要有人敦促你履行自己的义务。”

    “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阿罗摇摇头,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辈那样怜悯地望着爱德华:“如果你真的喜欢这女孩,就得把她变成和我们一样的存在,否则今天这样的事情还会重演。”

    “请见谅,阿罗。”卡莱尔制止了自己的儿子,“这件事我们另有计划,爱德华会在婚礼上转化她,到时我们会邀请你来观礼。”

    “我得说这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吸血鬼世界已经太久没有新鲜事发生了,沃尔图里很乐意承办这对小情侣的结合仪式,同时邀请美丽的新娘来城堡做客,我相信这会让我们都忘了今天这些不愉快的小插曲——不知你意下如何,斯旺小姐?”阿罗话锋一转,笑吟吟地盯视着我,“我想马库斯已经把我们的规则都告诉你了。”

    “我答应和你们走,但我得回家看看。”我艰难地咽下喉中的硬块,“如果接下来我需要离开福克斯一段时间,我不想让我的家人担心。”

    当我终于回到查理的小白房子时,贝拉正在厨房里忙碌,轻松、平安而且……一无所知。

    对贝拉而言这只是普通的一天,受男友邀请前往拉普西约会,在林间空地里支起画板绘制几幅风景画,和比利进行几段没营养的交谈,然后回家为查理和我准备晚餐。她穿着牛仔裤与至少比她大了两个型号的旧T恤,哼唱一首最近在听的歌,屋子里满溢着蘑菇汤与肉酱的气味。

    这些小小的细节总是能让我感到安定,当我跳出充斥着吸血鬼与狼人的怪诞世界后,还有一个能回来的地方。

    我在餐桌上宣布自己收到了一家摩托车俱乐部的面试邀请,要在隔天启程飞往意大利。

    “你什么时候递交的申请书?”贝拉怀疑地看着我,她对我的关注足以让她知道我没有联系过什么见鬼的俱乐部。

    “我和爱德华一起写的邮件,”我低头戳弄盘子里的意大利面,将面条在叉子上卷成一坨,“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贝拉仍旧将信将疑,直到我给她看了打印出来的邮件。爱丽丝在伪造证据方面实在很有天分,即使连查理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你决定好了?”贝拉板着脸,看起来简直像我的后妈,“明天学校就要开学了。”

    “这是我的梦想。”我回答,努力装出狂热的模样,“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或许是我的人生规划让查理想起年轻时代的自己,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老警员异常坚定地支持他的小女儿“出去闯闯”,于是无论贝拉再怎样不满意这种仓促的决定,也只能上楼帮我收拾行李。

    “记得打电话回来。”

    “我会的。”

    “收拾的怎么样了,姑娘们——整理好行李就到楼下来,贝蒂,外面有朋友找你。”

    查理家门前的路上停着一辆货车,见到我打开门,山姆在篱笆另一头朝我挥了挥手。

    说实话,我没想过去找狼人们告别。虽然沃尔图里的护卫队已经离开福克斯,但阿罗和马库斯还留在卡伦家,在这种情况下与狼人见面实在不方便。

    “卡莱尔把事情告诉我了。”山姆在我开口之前说,懊恼地紧锁着眉头,“保罗很愤怒,因为我命令他在敌人面前丢下你……我很抱歉,但这是吸血鬼的事,我不能让族人插手。”

    “没关系,我也正是这样想的,我们不能冒险让沃尔图里的目标转移到狼群身上。”我倚在篱笆上,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如果我想安心和爱德华在一起,迟早得处理这些事。”

    这些奎鲁特少年已经保护我许多次,假如我的存在只会把朋友们卷入更大的麻烦,我宁可和他们彻底断绝往来。

    山姆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但嘲讽的神色并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太久,这个大个子拿鞋底在草地上来回蹭了几下,心事重重地看着我:“说真的,贝蒂,那家伙妒忌,偏执,整日顶着一张死人脸,到底有什么好?”

    “那么艾米莉呢?”我问,“她内向、木讷,还被一道伤疤毁了容,到底有什么好?”

    山姆阴郁地瞪了我一眼:“当心你的话,狼人从不以自制力闻名。”

    “所以这也是我的答案,我不怀疑我还能遇见比爱德华更好的人——又或许我已经遇见过了也不一定——但我偏偏喜欢他。我猜我们大家一样,面对爱情都毫无办法。”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你要成为那些吸血鬼的一员吗?”

    “……我不知道。”

    我并没有说谎。饶是我在最愤怒绝望的时候渴求着获得吸血鬼的力量,一旦冷静下来,不愿像亡灵一样活着的执念就重新占据上风。

    “你在动摇。”山姆说,严厉的目光似乎要将我看穿,“上次我提出同样问题的时候,你没有为此犹豫。”

    “我的心意未曾改变过。但现在沃尔图里已经插手了,他们不会允许我以人类的身份继续活着。”

    “卡伦家那个叫爱德华的小子呢?如果他在追求你,就有义务从他的族类手上保护你。”

    我不由得苦笑,然后沉默地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和维多利亚的问题不同,我们先打破了规则,让整个卡伦家都落入到不利的局面里。

    在“与爱德华·卡伦相爱”这件事上,我一直觉得自己能比贝拉做得更好;可是作为闯入吸血鬼世界的异类,我注定要给卡伦家带来层出不穷的灾难——又或许贝拉才是真正适合爱德华的那个,她能够为爱情奋不顾身,相比之下,我的爱情永远有一条底线。

    当晚我做了噩梦,时而是上辈子看过的电影片段,贝拉和爱德华穿着结婚礼服接受其他人的祝贺;时而是低矮破旧的棚户区,我和其他小混混一起在暗巷里斗殴。

    画面最终定格在阴暗的古堡,我被看不清脸孔的吸血鬼咬断喉咙。

    这些贯穿了前后两辈子的梦境让我直到站在卡伦家的客厅里时仍旧萎靡不振,好在前往沃尔图里本来就不是什么令人振奋的事,倒是给了我一个好借口。为了展示自己的宽容,阿罗特意留了时间给我和爱德华独处。

    我一整晚都在被梦魇折磨,真到了分别的时刻,反而没什么话好说。爱德华可能也有相同的想法,他站在房间另一头,望着窗外的巨杉发呆。

    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像蚂蚁细细啃噬着我的心脏,我对着自己的手指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捂住脸,神经质地笑起来。

    “咬我吧,爱德华。”

    “什么?!”

    爱德华猛地从窗口转过身,瞪着我的表情就好像我疯了。

    我偏过头去不看他,手指揪住沙发上的软垫。我当然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可这不是我头脑发热的决定,我在来到这里之前就想过了,同查理与贝拉一起坐在晚餐桌上的时候、和山姆促膝长谈的时候,都想过许许多多遍。

    这肯定是个坏主意,是我十八年以来最烂的主意也说不定,但摆在我面前的其他选项比它更差劲。

    “与其被沃尔图里逼迫着露出脖子,我宁可现在被你咬。”

    “你决定了?”

    “……是。”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爱德华已经站在沙发前。我缓缓起身与他面对面,无视了脑海中高声尖叫的声音,那个声音大喊着“不要”和“住手”,几乎穿透我的颅骨。

    爱德华用左手揽住我的腰,手掌的凉意透过布料印在皮肤上;我脑子里的声音因此安静了一刻,继而变得如同警铃一样尖锐。我闭上眼想要逃开无处不在的压抑感,睫毛因为紧张而簌簌抖动。

    在封闭的黑暗里,我感觉到爱德华的身体朝我压下来,尖牙逐渐靠近我的脖子,我绷紧了浑身上下的肌肉,努力压制自己逃跑的本能。

    如果我注定要被转化,那么由爱德华来做这件事……或许也不错。

    沾满毒液的牙齿从我的皮肤上擦过,随后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吻。

    爱德华稍微拉开了我们的距离,冰冷光洁的额头与我抵在一起,指尖来回摩挲着我肩窝上方的一小片肌肤。

    “这是约定,贝蒂,你是我的……在我们践行契约之前,不要让任何吸血鬼的毒液流入你的身体。”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牵引着我望进他的眼睛,那双眼专注地凝视着我,暗金色眼珠在背光处沉淀为深不见底的漆黑。

    当我注视他的双眼,某种蓬松、轻盈的物体从我的身体中飘起,它钻出我的胸口,被吸入那个漆黑的漩涡,心脏却因此而安定下来。

    我按住自己的脖颈,吸血鬼亲吻过的位置,属于人类的脉搏在皮肤下沉稳地跳动。

    “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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