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我颇费了些力气才说服保罗将我留给吸血鬼。

    保罗的脾气在我认识的人里也算格外倔强的类型——考虑到我认识多少难搞的非人类,这种评价远比字面上有分量——最后我不得不越过他,直接通过狼人之间的感应呼唤山姆,请求那个阿尔法命令他的族人离开。

    我不知道山姆究竟在保罗的脑子里说了什么,经过漫长的几分钟后,那头灰狼愤恨地瞪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窜入林中。

    马库斯朝狼人离去的方向投以淡淡一瞥:“他看起来不会领你的情。”

    “恐怕他会为这件事记恨我好几年。”我半开玩笑地说,指甲深深陷进手掌里,“但如果他不走的话,您必然会杀死他,我肯定受不了这个。”

    年轻的狼人远不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吸血鬼的对手,即使保罗留下来阻挡沃尔图里,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马库斯先杀死他,再将我带走。

    诚然,我能够理解保罗在坚持什么,换成是我遇到同样的事情,也宁可战斗至死而不是当一个逃兵;但没有人需要承受这种牺牲,尤其是我——我只是个普通人,当然会优先为自己考虑。

    马库斯沉默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我做好启程的准备,而在我身前不远处,他带来的两个吸血鬼一左一右挡住道路,防止我借机逃脱。

    瞧吧,伊丽莎白,你到底给自己选择了怎样一条艰难的前路啊?

    我不禁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可眼下我没有任何退路,这件事不再是卡伦家族与马库斯之间的秘密,沃尔图里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除非达成令他们满意的结果,否则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先生,我就不再求您放过我了。”马库斯是这样一个铁面无情的审判者,以至于我无法向他求情,“但我希望您留一点时间给我和家人告别。我是个有父母和姐姐的人类,您不能期待我像其他死了成百上千年的家伙一样,随时随地都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一直旁听我们对话的简像发现什么趣事似的咯咯笑起来:“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呢?当你成为吸血鬼之后,就不会在意这些多余的事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呢。”我说,看到笑容从对方脸上消失,心头生出一种报复性的畅快,“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这么早下结论。”

    简发出一声冷哼,暗红色眼睛阴桀地盯着我:“没有人能违背沃尔图里。”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有尝试的价值。”

    简还想说话,却被马库斯制止。这位沃尔图里长老越过面前的那对双胞胎朝我走来,简与艾力克敬畏地低下头,向两侧的影子里退去。

    “如果你想要见他们的话,”他说,“那么就去见见吧。”

    马库斯当然可以不理会我的意愿强行将我带走,但沃尔图里目前尚没有与卡伦全面开战的打算,因此我在名义上还是他们的客人而不是罪犯。

    返回卡伦家的路途是来时数倍的艰难,不仅因为缺少了狼人搭载我跨越崎岖的山路,更重要的是我失去了自由。

    我要如何对爱德华开口呢?他和他的家人们竭尽全力保护我,而所有人的全部努力却在最后关头化为泡影。

    艾力克一路上都走在我的右手边,这少年人模样的吸血鬼似乎完全不在意我是个人类;甚至也不在意我兴致缺缺,坚持要与我聊天。

    他比他的姐姐更开朗,也更健谈些;不像简有条浸透了毒液的舌头,每句话都暗含嘲讽。换做其他时候,我很乐意陪他打发在林间赶路的枯燥时间,然而我此时实在没有聊天的心情,哪怕是普通的对话,也疲于应付。

    艾力克肯定感觉到我的敷衍,在接连几个问题都只得到单音节作为答复后,他开始把话题朝维多利亚的身上引。

    “看起来你们已经处理了维多利亚的问题。”他沿溪谷边缘倒退着前进,轻盈地从沟壑的一侧跳到另一侧,“我们猜到你们会赢,但你们竟能从那个疯女人手上取得彻底的胜利,实在是不可思议。”

    他说得太简单了。

    一点明悟从我意识深处闪过,我对于危机的本能飞快地抓住了它:“你认识维多利亚?她去过沃尔图里?”

    艾力克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打算扮糊涂蒙混过去;倒是简用不阴不阳的调子接了腔:“以那女人被仇恨填满的脑子,就算有一整个军队,也办不成大事。”

    “简,你太多话了。”马库斯沉声喝止她。

    这差不多就是变相承认了事情的真实性,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挤成一团,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跳出来。我被搅得头大如斗,没留意一脚踩到石头上的青苔,猝不及防朝身侧的斜坡滑落——

    一条手臂凭空拦在我面前,让我免于跌个狗啃泥。

    “这段路不太平坦。”马库斯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稍稍侧过身,将冰冷、苍白的手掌展开在我面前,“如果你不介意,与我一起走或许更快些。”

    有些迟钝的大脑用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话里的含义,我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总览卡莱尔对那个古老家族的描述与我从上辈子带来的先知,沃尔图里的三大长老应当是世间万物皆不放在眼中的高傲禀性,眼下马库斯竟愿意屈尊带着我赶路,简直像天上落红雨般稀奇。

    如果按我的意思,我不想接受沃尔图里施加的任何恩惠。但从这里到卡伦家还有一段不短且难行的路程,我担心如果在路上拖沓的时间太久,沃尔图里的护卫队会对爱德华和他的家人们不利,只能默认了马库斯的提议。

    身形修长挺拔的吸血鬼俯身下来,双手分别托住我的膝弯和后背,让两人之间维持在不失礼的距离,用对他们种族而言稍慢的速度沿着河流走行的方向前进。

    艾力克在马库斯与我交谈的时候已经退到后面,眼下马库斯重新启程,便与简一起缀在他们的首领身后,安静得仿佛被猫叼走了舌头。

    不过只是像这样走了一小段路,我突然发现请吸血鬼带着自己赶路或许不是个好主意:既然不用花心思在探路上,我反而有更多时间为森林另一头正在发生的事情忧心。

    三大长老之一的马库斯、以及护卫队中双胞胎都已经站在这里了,那么阿罗呢?这个故事中最为阴险冷酷的吸血鬼是否也亲自前来?还有前往援助家族成员的爱德华,他有没有受伤?

    “卡莱尔是个聪明人。”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似的,马库斯沉郁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只要你不违抗沃尔图里的律令,他便不会被抓住把柄。”

    早在我决定独身一人跟随马库斯离开的时候,就暗自告诫自己在这些吸血鬼面前一定要按捺住暴烈脾气,无奈天性如此,该忍不住的还是忍不住:“我给了你们对卡伦家动手的好借口,对吧?”

    “我很抱歉,阿罗的手段有时不那么坦荡。”

    “……不,没什么。”

    没什么值得道歉的。

    说到底,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两条路上的人。

    拿着可丽饼的手杖先生只是浪漫之都所氤氲出的幻影,我和马库斯注定不可能成为朋友。

    这种尴尬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眼前的树木逐渐稀疏,一片开阔的草地在森林尽头铺展开来。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座近三米高的巨大火堆,那火堆正熊熊燃烧着,金红色的火苗尖儿上腾起灰黑色烟尘,即使离我们所在的位置足有数十米,也仿佛能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

    火堆两侧分隔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左手边是我熟悉的素食者们,卡莱尔站在最前方,埃斯梅紧跟他右后方大约半步的位置,再往后是他们的儿女;右手边所有人都身披黑袍,斗篷宽大的下摆在风中鼓荡,让人想起童话中的死神,或者落满草原的乌鸦。

    感觉到自己似乎闯进了什么了不得的场景,我不由得屏住呼吸,害怕会打破这种摇摇欲坠的平衡,但我与马库斯等人几乎在跳出树丛的同时就被发现,并且引发了爆炸式的连锁反应。

    草地上剑拔弩张的氛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消失无踪,两方成员同时朝我们看过来。斩获胜利的轻松感自沃尔图里的黑袍人中弥漫开,有几个站在后方的吸血鬼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而素食者一方皆神态凝重,爱丽丝甚至发出小小的惊呼——在这种情况下成为视线焦点令我十分不安,我试图从马库斯怀里挣脱,后者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我的小九九掐灭在萌芽阶段。

    爱德华在见到我的瞬间就想要冲上来,却被站在他身旁的贾斯帕牢牢压住,他无法挣脱自己的兄弟,只能死死盯着我,脸上显出灰败的绝望。

    我不敢再与他对视,否则我努力维持的坚硬外壳就会彻底崩塌;于是只能飞快收回目光看向别处,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轻松。

    “对不起……我被抓住了。”

    马库斯半强迫地按住我,走向沃尔图里的阵营,遮盖在黑斗篷的吸血鬼们纷纷散开,为他让出一条道路来。一个瘦削挺拔的男人站在道路尽头,看到兜帽下方脸孔的瞬间,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我见惯了卡伦家的俊男美女,还有可能是全天下最俊美的吸血鬼男友,自以为对好看的脸蛋已经有相当抵抗力。可那人的面容与其用“美丽”形容,不如说是一种纯粹的视觉冲击,他的肌肤与白纸一样雪白,嘴唇鲜红如血,垂落的长发比身披的斗篷更漆黑几分,颜色鲜明得不像真实存在的人。

    与此同时,一个名字从我的脑海里冒出来。

    接下来卡莱尔的话证明了我的推测。

    “阿罗。”他愠怒地提高了音调,我鲜少听到他用这样严厉的口吻说话,“伊丽莎白属于我的家族,你不该擅自对她出手。”

    “卡莱尔,唉,卡莱尔,你知道我们的规矩——”阿罗状似无奈地摊开手,语气却像是大人教训不懂事的孩童,下一刻又轻飘飘地调转话锋,“马库斯,把我们的客人带过来吧。”

    马库斯一言不发地穿过护卫队,在阿罗身后大约两米的地方停下,却不知是有心无视还是没注意后者的暗示,只在原地把我放下来。

    现在我毫无防备地站在一群红眼的吸血鬼中间,周围的每个人对我而言都是食物链的上层,哪怕我知道他们暂时不会伤害我,生物的本能仍旧让手心里出了层冷汗,偷偷朝马库斯身边更贴近些。

    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我被那个声音吓了一跳,匆匆将目光投向对面,担心沃尔图里会不顾道义地朝卡伦家出手。然后我意识到发出叫声的是个陌生的小女孩,她刚才一直躲在素食者围成的圈子里,此刻被一个魁梧的男性吸血鬼粗鲁地拉出来,拖着走向燃烧的火堆。

    那女孩绝不会超过十三岁,瘦小得像只被雨水打湿的流浪猫。她睁大了血红色的眼睛,绝望地朝卡莱尔伸出手,似乎想要寻求庇护。

    埃美特向前迈出半步,但罗莎莉用力踢了他一脚,他骂骂咧咧地转过身去,不再多看这场处刑。

    新生儿军团被吸血鬼律令禁止存在,卡莱尔他们虽然有能力阻止,却没有为她说话的立场,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沃尔图里的执法者们动恻隐之心。我怀着微末的期待窥视马库斯的神情,失望地发现这个男人对此根本无动于衷。

    一个陌生人的下场理应与我不相干,但或许是那个孩子年纪实在太小,又和我一样都被不可违抗的命运裹挟着,令人油然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我咬了咬嘴唇,壮起胆子抓住阿罗的衣袖。

    “能不能请您放过她?”我低声下气地请求,“她还是个小孩子。”

    被我扯住袖口的男人低下头来,脸上的笑容让我打了个寒噤。

    他慢吞吞地开口,声音如同丝绸般柔滑:“我必须得提醒你,斯旺小姐,你口中的‘小孩子’至少要对三个人的死亡负责。”

    “她已经决定改好了不是吗?”无论那孩子之前是不是维多利亚所创造新生儿的一员,素食者们愿意庇护她,就说明她值得第二次机会。

    “那又有什么关系?”阿罗高高挑起眉头,似乎我提出了十分不可理喻的要求,“选择是她自己的,沃尔图里只负责执行规则。”

    即便有人类的容貌,皮囊下方不过是一群没有心的野兽罢了。

    我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指,不再费心维持恭敬的语气:“是维多利亚杀死并胁迫了她。你们自诩正义的维护者,却要受害者对凶手的暴行负责,这不是太无耻了吗?”

    爱丽丝躲在卡莱尔身后朝我拼命摆手,用口型暗示不要和阿罗冲突。

    维多利亚的复仇都是由沃尔图里暗中操控,如今他们还要处死一个已经投降的小孩,这个事实几乎令我出离愤怒。虽然我现在没有能力报复他们,但如果让这混蛋吸血鬼事事顺心,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一股巨大的力道从我的手腕上传来,拽得我踉跄着倒退了两步,马库斯抬起手臂将我挡在身后,宽大的斗篷沿着他的手臂垂落,把我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留在这里,这件事你不能插手。”

    我敢出言顶撞阿罗,却无法和马库斯呛声。在原地踌躇的几秒钟里,不远处传来石膏碎裂的声响,空气中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愈发浓郁。

    一团沉重的东西落进我的胃里,我急忙举起手去推搡马库斯的胳膊,这次他没有继续拦着我。草地上已经不见那个吸血鬼女孩的身影,唯独那堆火焰烧得更旺了。

    我艰难地闭了闭眼,一股苦涩的汁水从舌根涌出。我曾目睹过许多死亡,眼下的心情却截然不同,不仅是对那个未及长大就凋零生命的怜悯,更多是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担忧。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沃尔图里的护卫队成员正从林子里押出另一个吸血鬼,两人大半身子都背对着我,加上相隔距离太远,以人类的视力也看不清对方的脸,但熟悉的服饰让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要从喉咙里冲出去。

    很快,穿大衣的男人也被反扭着手臂推到火堆前方,帽子在男人的挣扎中掉落下来,那个囚犯的面容顿时清楚地映在我的眼中——

    “利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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