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泱紧紧抓着昊誉的手,内心很不安。
那是一双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军略师的手。
他的掌心冰冰凉凉,冷的出奇,失去了温度。
在欲天部的历史中,昊誉死了。
“昊誉。”她问:“你……是活的吗?”
泠泱问完都觉得自己蠢。
但昊誉笑而不答,更显神秘。
二代星见昊誉的身材比她高不少,容貌却很年轻,虽以白布覆眼,仍遮掩不住灵秀的神/韵,彷佛停留在少年和青年之间,混杂着世故和无邪,好似从某一刻开始,时光就在他身上永远凝结了。
像死了,又像还活著。
泠泱猜不出昊誉多大岁数,历史记录颠来倒去的都是糊涂帐,昊誉看起来比末利神王还年轻,但怎么算都不该是同一岁数。
而且昊誉又爱自称“老夫”,听来应该是上一辈人。
泠泱总觉滑稽,始终没听习惯。
可昊誉想了想,自己倒说了:
“那你看老夫是死是活?”
泠泱忍不住笑了,她偏头仔细打量昊誉。
他的星见之眼应该挺美的,可惜白布遮著了。
“我猜活的。”她说。
“那我会很乐。”昊誉悄声嘟哝。
泠泱并未听清,狂风大作,掩盖了他的声音。
两人高速疾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过群山万壑、直冲转轮,
这是昊誉的主意,他们两个加起来,怎樣都闖不过圣兽同盟的众多军阵,更遑论把晞焰找出来,可过转轮天险绰绰有馀,昊誉说的。
晞焰的星辉消失有著两层不同含义:
他舍弃了自己共主的责任,或是,出事了。
昊誉熟练的研判,是一,再来会变成一加二。
昊誉一边分析,不住夸张的嘆息,搞得泠泱很生气。
“若是老夫啊,就不会像你弄成这样。”
一副胸有成竹的后见之明。
泠泱听得心头火起,愤愤反扭昊誉的手,“那你倒说说你要怎么做?”
“进转轮。”昊誉想抽回手来:“痛。请敬老尊贤。”
“那你别跑,你得教我。一起。”
她狠狠睨了昊誉一眼。
昊誉再度唉声叹气起来。
泠泱的要求很过火,但昊誉总能生出办法来。
她从未到过轮围山的外围,但蒙着眼的昊誉却走得熟门熟路,他牵着她一边低诵古空行咒,巧妙的绕过一重又一重天险禁制。
见鬼了。
原来天险在星见之眼里可以不是天险。
昊誉没多说什么,以行动取代言语,翻掌现出一把金光流丽的普巴杵,时而挥动杵尖,借力使力拨乱了风向。
罡风越来越强,化为风暴,在两人身边狂乱回旋。
他们正在逼近神话之源,万界核心。
转轮位于万界之交的轮围山,四周有自然天险与强大的结界围绕,是万界成形之初就存在的命运之轮。
大部分的天人都承受不了转轮本身的强大力量,法力不足的只要接近外围就有可能被吞噬。对众生而言,转轮是既混沌又神圣的象征,有时候像发光耀目的日轮,有时候彷佛深不可测的黑色漩涡,有时候如同错综复杂的蜘蛛网,变化万千。
跟转轮稍微熟一点的,大概就是洵天上圣和欲天星见了。
他们经常试图观察轮相,解读轮相,用以预测吉凶,转轮八十一夜就是模拟轮相的刻度,辗转往复,代表众生诸界的缘起与成住坏空。
也仅仅如此而已。纯看不下。
靠近转轮,对于星见也是同样危险。
谁也没胆挑战转轮,但泠泱吃了秤砣铁了心,昊誉既然说能,那他就能带她强闯进去。
昊誉自言自语:“你觉得清乐敢不敢跟?”
泠泱想了想,“苹果男如果看到是我,肯定轻敌。不跟。”
清乐正是洵天部的首席上圣,星见的最强劲敌。泠泱对清乐很好奇,在洵天皇朝潜伏了一阵,也没逮到机会近身,倒是确定了他的长相很帅。
清乐就是玉面公子的调调,气质风雅出尘,皮笑肉不笑,在天部中也算一等一的绝世美男子。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清乐周身守备森严,泠泱只敢远远的偷窥,但清乐也有他的障眼法,泠泱只要隔了一段距离就不行了。清乐掌中总有金菓旋绕,每一次他上下抛接,恰好阻挡了泠泱拙劣的窥探。
泠泱大为扼腕。超想近看!
问题是清乐眼里没有她,泠泱知道,国师相德和北辰才是她的对手,清乐不肯降低身分跟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孩斗,胜之不武败之可耻。
晞焰让她统领焱翎第六司,便是和相德等人打情报战,清乐一直躲在云顶神宫最内层,一派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架势。
泠泱诱不出清乐。
但昊誉道:“老夫可不想见他,还有他的苹菓。纠缠得很,没的叫人恶心。”
可见审美观大不同。
她觉得连清乐手中的苹果都看起来很美味。这叫爱屋及乌。
“你该不会喜欢老一点的?例如末利神王。”她问。
在末利国仕官堪称历代星见成名的必经之路,也是必经的黑历史。
被泠泱这么一激,昊誉忍不住大笑。
他转头站定,猛然将周身若有似无的黑气一扫而净:
“你有理,两权其害取其轻。还是见清乐好。老夫现在就邀清乐出来决斗。”
泠泱立刻澈悟。
“你。清乐看得到你。”
“聪明,清乐眼里只有老夫。几千年来,他都在等我一人。非得是我才行。”
昊誉朗笑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过往。泠泱哪知里头曲折,但她明白昊誉想做什么。
洵天的三名上圣坐镇在大后方,握有云顶神宫的最后一批精锐。
他要诱敌,将洵天上圣全引至转轮边。
只要杀了所有的上圣,之后就好收拾了,没有人能阻挡星见的时轮逆行术。
“你诱敌,那我……”她问。
“不,我诱敌完了,换你。清乐会错追你。”
仅只一瞬,昊誉再度隐身至黑雾中,气息变得更加寒冷刺骨。
“我不能移星,你能。你的潜力在这里,只是你要亲身下去才会懂。”他笑得诡密:“开悟就是一刹那的事而已。”
“讲的好像你开悟过?”
“嘛,至少明心见性了,很接近了,就是这一执还没堪破,恼人啊。不然真身没了,早就走了。”
“你真的死了?!”
泠泱一时吓到从他掌中缩回手。
难怪。昊誉的确是向她借了命,那是他们刚结成的不破誓。
泠泱惊恐稍定,不禁失笑。
她自己也差点死了,勉强只靠寒水的牺牲补上,身子还觉得很虚浮,像是去了大半条命的感觉。
昊誉的确是计诱她了。
他想要她的命,但没料到欲天圣物的能量进了她体内,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更加剪不断理还乱
其实昊誉有趣又谜样。关于他的传说都很古老,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昊誉不像高傲争强的欲天人,也不像礼教自持的洵天人,他从容莫测,有股超脱的学者气质。唯一确定的就是,二代星见昊誉是她星见之路上的指导者。
他在利用她,也在帮她,现在两人谁也切割不了谁了。
昊誉的确懂得转轮生死之秘。
有人谣传昊誉是不死之身,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的真身早已死了,只是用了密法留下思念,能凭依众人的遥想与忆念现身。
难怪他神出鬼没,能够轻松潜入守备森严的末利皇宫。难怪他的身子如此冰冷,抱起来非神非人非魔非妖,虚幻的如阳焰如聚沫。
“明白了。那后悔了吗?”昊誉玩味着她的神情。
“天命怎么后悔?你也是。”她思绪抵定:“我选定的王是他,你守誓吧。”
“老夫誓死辅佐日翳新君,替代你。”
“那就……”
她没说出口的话尽在眼帘下。她最后一次远眺日翳的王城,云烟绵延的尽头,那雕栏画栋一草一木彷佛仍历历在目,欲天部日翳国,那儿是她的家。
再见了。
她在心底最后一次勾勒晞焰的模样,她的少主殿下。
在这场战争中,她没有武器,只能将自己化为最强大的武器。
她动摇不了末端的战局,那她就以自身为引,舍弃观测者的身分,牺牲自己,打乱所有因果线,打乱预示师们眼里的未来。
她会找回他的星辉。
那就在这里告别吧。再见了,这世界。
昊誉以普巴杵指住她:
“最后,再复习一次转轮的规矩。你可记牢了。”
“第一,千万别对转轮许愿,许愿了就再也回不来。
第二,你演我,我演你,等洵天上圣全都追来再……对了,给我看,我要记住你的眼睛。”
泠泱娇笑伸手,强扯下昊誉覆眼的白布,却怔住了。
没了。
昊誉的一只眼睛不见了。
他的左眼精光有神,右眼却是全黑的,连一点眼白都没有,漆黑的琉璃弧面如昆虫复眼一样分割再分割,析出无尽万像。
“你……”
“跟转轮交换了。遇见你是我最后的愿望。”
他见过天堂,创造过修罗场,在火宅中他曾有过许多名字,不死什么的小把戏,也玩够了。
泠泱紧抓著布条,不知该如何言语。
星见最珍视的就是眼睛,但为了见到理想国,昊誉连ㄧ只眼都舍了。
他们赌上性命的,原来是同一件事,为了圣王。一直都是。
“那你去哪…”
冷不防一道爆雷袭来,响彻云霄的雷鸣夹杂着大量燃烧的落石,中断两人未尽的话语。
轮围山的制禁被硬生生击破了一小隅,落雷将其中一座丘岭削去一角,土石流瞬间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滚滚而下。
转轮的中央却爆发出更强大的劫火,发出更严重的警告,像是吓阻所有众生都不准越界。
罡风高亢的呼啸突转凄厉,一阵烟尘散去,唯独开天古神盘氏屹立站在山丘上。
不过盘氏也不想靠近转轮中央,面对万界之源大家都很有危机意识,连古神都知道,珍惜生命别碰转轮是基本常识。
所以他只是隔了一段距离,觑眼扫视四周。
放眼望去,周边重峦叠嶂,是杳无人烟的荒凉。
人呢?
不会尸骨无存了吧?
盘氏许久未活动筋骨了,没到非得他出手的时机,首席上圣清乐绝不肯放古神离开云顶神宫一步。
清乐这回拜托他来拦截一个人。
一个传说拥有不死之身的男人。清乐讲得言之凿凿。
不死之身?无稽。
盘氏不禁冷笑,除了与太初自然共生的古神之外,竟有人敢如此不自量力的自称?
虽然他不愿对清乐言听计从,只是迫于无奈罢了。
但二代星见昊誉引起他难得的兴趣,盘氏倒想试试,谁有此等能耐,狂妄至此,自以为有不死之身。
但清乐在他临行前,再三叮咛,务必将昊誉活捉回来,别下手太重了。
这就好笑了。说是不死之身,又怕他出手太凶残,把人弄死了?
呵,可见是假的。
其实像盘氏这类的古神大部分都很单纯,要战就战,爽快俐落,倒是天部的后起之秀们喜欢搞政治,像清乐这等人,最擅长化简为繁,诡计百出。
所以连古神都不得不臣服他了。
盘氏得了清乐的命令,但沿路都在嘀咕,清乐这老狐狸又在玩什么把戏,洵天帝君领兵在大前方,清乐留守云顶神宫,却忽然神色有异,十万火急的匆匆派他前来截杀昊誉,行径让人雾里看花。
可等到盘氏赶到轮围山附近时,看来看去,就是没看到清乐说的昊誉。
在这无人敢近的荒山野岭,只有一个娇小的欲天少女,一袭宽大的赤金袍服,衬着亮丽飘逸的银色长发,俏生生的迎风而立。
那锦袍极为华美,少女扬手时袖摆露出一幅光芒万丈的红日,正是欲天部末利王室的家徽。
她是谁?
盘氏思绪还没转完,一道焚天雷便朝远处的人影劈了下去。
劈下去之后,才开始有点后悔。
这欲天少女肯定不是清乐说的目标物,打错了。
首席圣者清乐叫他来时,根本没提到这儿有女人,估计是清乐看走了眼?
盘氏也不觉怎样,杀了便杀了,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呗。
倒是这女人怎会无故出现于此?肯定身上藏有什么机密吧?
盘氏继续在蜿蜒起伏的轮围山梭巡其他可疑人影,接近转轮口时,却有一股幽香静静的飘散着。
他不禁放慢了步伐,往峭壁上望,悬崖边长了一棵老树,而一截鎏金衣摆从树梢垂曳下来,还有少女修长的玉腿,就这样危颤颤的挂在半空中。
一只冰蓝色的绣花鞋,从盘氏的眼前掉落,他便顺手接住。
少女的脚上只剩一只鞋,露出不盈一握的小巧莲足,她半身仍挂在枝桠之间,一动也不动。
是刚刚被他误击的那一个。
死了吗?
一般的天族挨了那一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盘氏靠近一瞧,少女的脸蛋埋茂密的枝叶中,外罩的锦袍和亵衣却被割破了大半,露出的可不只岔开的美腿,还有雪白软嫩的翘臀,全都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眼前。
他微眯起眼睛。一种奇异的燥热感忽然上涌。
他忍不着握住她细嫩的脚踝,轻轻帮她套好鞋子,碰到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时,那股若有似无的奇香就越发馥郁,让人脑袋晕淘淘的,几乎无法思考。
她的前襟也被撕去大半,锁骨下是半遮半掩的雪乳,卡在错综的枝桠间把那两团媚肉挤压的变了形,几条清晰红痕像是刚刚掉下来受的伤,衬着白皙的肌肤更添靡丽。
……末利王家的女人啊。大概是哪个公主或贵妃吧。
欲天女子美艳者众,妖冶程度更胜洵天女子,盘氏忽然很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没来由的,就是想看。
他扳过少女的脸将她转过来,少女依旧紧闭着眼,却发出破碎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很勾人。
他心里一动,戏弄的以手指划过她的唇间,却被她一口含住,吸吮着不放。
“唔。”
那感觉微微麻痒,却又很舒服。他一时也没抽开,但一道黑红色的灵气,伴随着古老的符文,猛然从被少女衔住的手指直窜而上。
少女倏地翻身而起,双腿同时紧夹住他的腰际,直接从衣下抽出短剑,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刺穿了他的颈侧,再往下,一刀割开他的喉头。
古神的确有不死之身,但凡事总有小小的例外。盘氏终于想起那既悠远又诱人的气味是什么了,那是和他同寿的欲天上古圣物。
“啊,抱歉了。陪我一起同归于尽吧。”
泠泱狡黠一笑,在半空中奋力旋身,断裂的树枝硬生生的崩落,两人以近乎欢爱纠缠的姿态,一起落入了转轮劫火之中。
一瞬间天摇地动,转轮中央的风暴发出咆哮声,流火赤光彻底吞没两人的身影。
◎ ◎ ◎ ◎ ◎ ◎ ◎
(2017年.夏末)
夏羽寒从恶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璀璨的繁星。
她躺在加拿大的沙滩上,悦耳的海潮声渐渐退远了。
暑假快结束了。
这是她美加游学行程的最后一天,自由活动时间,一起来的同学们全各自解散了。
整个团都是从国内各地凑来的学霸,家里有点钱,父母又很爱面子重视智优教育的那种,就算是自由活动也搞不出什么名堂,夜店不敢进,pub玩不开,顶多还是绕大学校园夜游一圈罢了。
比她大一岁的段文提议到海边走走,他振振有词的说,回国后在都市就看不到无光害的星空海景了。
有道理。
她跟段文说熟不熟,好像除了讨论课业以外,就没别的话题了,但整团人的聊天主题都差不多,科学展览才艺竞赛那些,段文更聪明点,她自然就跟他有聊一点。
不知怎么的,段文在一旁跟她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夏羽寒裹着海滩巾不小心睡着了。
段文却没察觉,他自顾自说了很久,见夏羽寒没再回应,他决定鼓起勇气靠过来告白。
“夏羽寒,我喜欢你。”
夏羽寒立刻抬手拉他的衣领,把他扯向自己。
段文又惊又喜,正想吻上去时,仍然闭着眼睛的夏羽寒却忽然说:
“跟我同归于尽吧!!!”
“……欸???”
刚交往就要立刻殉情了?呸呸呸!他才不干!
段文赶紧扳开夏羽寒的纤指,吓得往后跌倒。
夏羽寒揉揉眼睛,才发现段文摔倒在一旁,重点是,他瞪大眼睛满脸恐惧,好像刚刚被她非礼似的。
“你怎么了?”
“呃,夏羽寒,你刚刚说……?”
她更状况外了。
“刚刚,嗯,刚刚聊到哪?量子干涉的路径会受到观测者的影响而造成不确定性,对吧。”
“唔,是啊……”段文拍拍身上的沙,如释重负:
“就是这样,没事。我们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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