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底怎么开始的,谁也说不清楚。
远在王宫的晞焰得知之时,早已闹翻天了。
就在泠泱回家不到一个月,喀尔靡家爆发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小内乱,一堆纨绔子弟在领地内聚众扭打滋事,闹得不可开交,而且这些率领家丁互殴的无聊贵族,打开家谱算一算,彼此都有血缘关系。
打什么呢?抢亲。
这次总算长进了一点点,晞焰听了内心大放嘲讽。
上一次这群官二代互殴抢的是水獭,当地居民戏称为“水獭之乱”。
毕竟日翳国不产水獭,一獭难求,那只水獭宝宝还是晞焰故意赏赐给齐正的
但晞焰这回什么都没赏……除了借给齐正的车舆。
这样也能乱?真是厉害了我的妈。
他听了报告方知,问题又出在齐正身上。
他把自己的御驾借给齐正回家,当然是为了昏迷的泠泱,但喀尔靡家看来就不是那么著,大家瞧齐正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原来齐正现在混得挺好!备受重用!
齐正一副衣锦荣归的架势,得意的很,既然在家族扬眉吐气了,那当然要顺便娶个美娇娘啦!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光棍想娶妻也是天经地义,但齐正的婚事却在亲戚间引发轩然大波。
也不知道齐正想娶的是谁,好像也是家族内的女子,但问题是那名女子很多人要抢,不只喀尔靡家自己乔不定,邻近的数个军阀大姓也参进来添乱,许多贵族男子都要求齐正的婚事得再议再议,不可贸然决定。
简而言之,就是有别人也想娶就是。新君又没有明确赐婚,齐正想狐假虎威插队?门都没有!一切比照抢水獭办理。
于是又变成全武行,同室操戈了。
不知怎么忽然冒出这种倾国倾城的绝色?莫名其妙。
晞焰暗中观察喀尔靡家好几年,却没听说有这号人物,就为了一个不知名女子,一群官二代互殴得鼻青眼肿,有够可悲。
吃饱撑著的人真多。
晞焰冷笑,把报告往桌上随手一扔,翘起腿来。
他抓到喀尔靡善安的把柄了。
喀尔靡家族镇守日翳国的重要边防,晞焰这回正好找到事由:封疆大吏教子不严,险些引发国防危机,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有几分滑稽荒诞,他干脆藉此机会把泠泱的爹请来王城聊聊,吓一吓。
重重举起,轻轻放下,顺便嘲笑一下,怎么堂堂大军阀把一件简单的婚事处理得这么砸?
◎
晞焰向来把这类待罪的客人搁上几个时辰,刻意营造天威难测的气氛。他年纪轻,最怕遭到老臣轻视,他这回要直接镇住喀尔靡善安才行。
但善安并不在里头。
善安竟敢抗旨不来?他不禁动气。
会客室只有一名女子的倩影,冰蓝色的长发披肩,娇小又可爱。
那是她。
晞焰心头一跳,微眯起眼。
看来善安是怕了,怕见他,怕得很,竟推女儿来代父请罪。
敢情想卖女求荣?
晞焰冷冷的在门边站定,也不出声息。
泠泱进宫来是什么意思?
他这回是抓人来问罪的,善安竟横下心把女儿一个人推过来承担,难道……
抢亲的女主角是她?
晞焰额角抵著门框,开始有点头疼了。
泠泱好似没发现他已到,背对着他,等得百无聊赖便不客气了,她从架上搬了几本书低头翻阅,还顺手从茶几上捻起糕饼快速塞入嘴里。一片接一片,意犹未尽。
她怎么在这种场合还吃得下啊?
晞焰被这种不要命的胆识吓了第二跳。
事实上,他从未见过有人敢吃那迭糕,因为这间会客室的形象不太正面。
大家口耳相传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有毒,是王族赐死用的,这种宫闱秘辛传得绘声绘影,但众人都深信不疑,连晞焰自己都差点要信了。
谣言传久了就像真的,没有人想以身试法挑战看看,所以这儿的待客小点再美味,也乏人问津,最后晞焰只能自己吃,吃不完就倒了。
但泠泱吃了。
她正在吃,而且每种口味都拿一片,很专业的试吃。
晞焰闪身在门后偷窥著,简直要狂笑出声。
对,泠泱多吃的全是王城名点,边疆缺乏的地域食材,她是专业吃货,挺会挑的。
晞焰忽然不太想出场了,他想继续躲著,看她到底会吃多久?
一直等到泠泱终于心满意足的停吃,晞焰赫然发现自己好像中计了。
泠泱一点都不笨,从引人抢亲开始都是她的局。她一定知道有人在看,但她愿意以身试毒、来赌君王的雅量。
是了,她在试探他。
晞焰原意是想亲自试探喀尔靡家,此刻却有种被反试探的错觉,好似主客易位了。
君欲择臣,臣也在择君。
所以她来了,她比她的父亲喀尔靡善安更有胆识。而且她正在度量他的气度。以自身的性命。
“唔。”
晞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思忖之际,泠泱背对著他开口了:
“你来很久了,进来吧。”
◎
主客易位,晞焰被反将一军,杀得有点措手不及,他假作无事的在她对面落座,翻阅散落在茶几上的书扉,翻来翻去,就是不说话。
她想跟他斗智?那就试试。
泠泱等著,歪头端详他的容颜,聚拢目光瞧得很专注,一手却悄悄又伸向盘子,拿莲花糕细细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看著他,看得一眼不霎。
两人就这样僵持著,晞焰把书的每一页都翻过一轮,从左到右翻一轮,从右到左也翻一轮,终于撑不住了。
“你来作什么?我传的不是你。”
“我爹说,新君要讯问引发内乱的原因。就是我。”
泠泱镇定咽下嘴边的莲花糕,有点不满足的轻吮一下指尖,才拉拉衣摆正襟坐好。
晞焰转开眼光,假装没看到那动作,他有点希望她吮的是他,但她竟看起来毫不惊讶,像是没认出他来。
原来她忘得比他更乾净,好似从来都没发生过。
晞焰微感受辱,那这么多年他在单相思什么?她根本没当真,没把当年那恶戏般的婚约放在心上。或许她当时年纪太小,不记得了。
原来他什么都没拥有过,全是他的空想。
晞焰神色越来越沉,泠泱却趁胜追击,说:
“应该有人跟你报告了吧,我想嫁给那迦世子,但我爹不肯。”
晞焰听了更恨,如同被狠狠打脸一记,她竟敢当著他的面,说她想嫁给别人!
而且那个别人还不是欲天神族,是那迦龙宫的年轻世子。
那迦龙宫统率水族,向来亲善洵天部,那是日翳国的敌人!
她疯了?
“晞焰按捺著怒火,语带讥嘲:
“你想嫁给那迦世子?别人未必想娶你。”
“那迦世子跟我求婚,当然是很愿意娶我了。”
泠泱很淡定,一边又拿了一片莲花糕吃。
“你……”什么时候搭上的?
晞焰气得语塞,一时说不出话来,暗自调息几次才缓过怒气。
他很想杀了她,杀了她也比让她嫁给外族好,早知这些糕点就真放毒了。
真该放毒的。他恶狠狠的想著。
泠泱停了半晌,再度开口:
“其实是这样。那迦龙宫不想战争,洵天部和欲天部把他们夹在中间,他们也很累,但末利神王老把他们当靶子,认为是给洵天皇朝下马威,洵天帝君也乐观其成,要的就是加深对立的仇恨吧……
我跟水族可以沟通,至少那迦世子听我的,但他上头有长老,待他掌权吧……我们可以少个敌人。就这样。”
“……”
“你别像我爹一样不讲话,食古不化。”泠泱淡淡的说:
“我爹差点要亲自去杀那迦世子,我说要嫁齐正也是幌子,免得我爹气到真出兵了。”
果然,全部都是她。喀尔靡家领地内的贵族子弟内乱,全是她。
而她搞了這一出闹剧,只为了进宫来跟他说这句话:
她.想.嫁.给.别.人。
晞焰狠狠瞪她,她竟然回视的毫无惧色,一瞬间晞焰忽然觉得好像错的是自己,好像他该冷静下来听她的。
她的身段依旧略显青涩,如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晞焰几乎可以想见她日后的姿容,一颦一笑都冶艳媚人,将会开得何等绚丽。
但并不属于他。
晞焰坚持冷著脸一言不发,泠泱和他拉锯了半晌,终于露出一丝不耐烦。
她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看错人了。”
晞焰差点拔出剑来,他一字一句缓缓道:
“我不允。日翳没有这种秘密和亲的前例,矮化国格。”
“先例就是要有人来创啊。”泠泱说:
“你是新君,所以我来找你。”
“凭一时冲动乱嫁?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不懂的是你!脂村本来是我们的。”泠泱提高音量,同样愠怒:
“我住那边一段时间了!我跟它们很要好!它们根本没排斥身为欲天神族的我!它们不想战争……是末利国出兵冲过来毁了一切,是你不懂……”
“所以,这是你在边境的原因?”
晞焰听懂了,却更惊疑。这不是喀尔靡善安的作风。
喀尔靡家族合作联姻的对象从来没把异族算进去,泠泱躲在脂村学外交,全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心思。
她以一己之力在悄悄建立异族之间的人脉网。
她的心量很大,并不限于欲天四国。
而她需要帮忙,她来求他。他得帮。
“……允了。但是你说话的方式让我很不悦。”
“哦。我第一次进宫。”泠泱耸肩,一派轻描淡写:“我在家里都这样说话。”
“算了,无妨……”晞焰摇摇头:
“你要多少嫁妆,我都为你添上。我以前说过。”
可是你不记得了。
他敛目片刻,终于掏出原本收在怀里的玉玦,搁在书本上,当作告别。
与他心底的初恋告别。
刚拂袖起身,便听见砰的一声,泠泱已仆倒在茶几上。
“你这糕,真有毒啊……?”她神智昏乱的呢喃。
“……”
真有这种事?
晞焰自己也慌了,毒到底何时放的?谁放的?
他根本不知。
原来围绕在他身旁的一切全有毒。
最后他也没清查追究,有些事,查太彻底就不好了,不说不揭日子反而太平,粉饰的太平,他正需要。
但那毒也渗进了他心底,扩散弥漫,又狠狠扎了心。他藏在记忆最深处、那关于泠泱的一丝绻缱纯情全都染上了毒。
他抱著意识不清的她,想著,那便以毒攻毒吧。
她微嘟起的唇瓣带著艳泽,他低头狠狠吻了她。
什么都别说,不用说。
◎
泠泱在宫里休养了一阵子,最后晞焰还是送她出嫁了。
他依约送了极为丰厚的嫁妆,极尽华贵的排场。
以他王妹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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