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被穆曦微的操作惊呆了。
他们打算舍生忘死一搏,甚至不惜自身背负上的因果的这个大麻烦,到穆曦微手上,用了区区几个银钱就被轻轻巧巧解决,如何叫他们不惊讶?
然而三人终究是这修仙界年轻一辈里最为出类拔萃的天骄,心性眼界不比常人。
在心中飞快地盘算了一番可行性和其原理之后,三人有样学样,跟在了穆曦微身上听他言语行事。
“嗯…这位是赵家的叔叔,最爱吃菜肉馅的馄饨,三位或许可以到前面的馄饨摊给他买一碗。”
穆曦微虽说曾被归碧海与西极洲两路人马不明不白地追杀过。
然而他心中清楚知道,一来归碧海和西极洲弟子众多,足有数万之数,一队人马绝不能代表整个宗门。
穆曦微所想的,也就是在实力足够后前往两宗问一个缘由,讨一个公道而已,从不敢无故牵连无辜。
否则那与追杀他的人又有何区别?
第二是穆曦微明白以眼下局势,他们当同舟共济守望相助,若是再存些不明不白的小心思小手段,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
因此,固然与这两个宗门有旧怨在,穆曦微却不曾对谢扇与萧传风两人怀有偏见,反而事无巨细,坦诚以待,将种种要点尽数嘱咐。
不知道是不是幕后布阵之人的大半注意力皆放在未出世的魔胎,和难对付得多的几人师长身上,不曾多花心思去阻挠这群小辈行事,竟是让他们得以顺顺当当地走到了穆府门口。
穆曦微摸索着紧闭大门上冰凉的兽首铜环,没有第一时间推开门。
他不是百毒不侵的铁石心肠,门后住的是穆曦微的亲人,眼下又是魔气侵城的情形,穆曦微难免会犹疑一瞬。
这时候,他身后的三个人纷纷交换眼色,默契达成一致后,谢扇最先开口:
“我们能顺顺利利走到这儿,全托了穆兄的福,否则还不知道出什么幺蛾子,穆兄对我们的救命大恩,真是让我们不知怎么回报。”
她言语之诚恳,态度之动情,眼神之热切,硬生生让穆曦微抖了一身鸡皮疙瘩,冲淡些许对门后未知的恐惧。
穆曦微定了定神,不曾迷失在谢扇的糖衣炮弹里:“不过是些耍小聪明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三位前辈如有吩咐之事,尽管直说。”
宴还忙道:“穆兄,你这话说得就太伤人了。你师父是这样的前辈高人,你本人又是这样的青年俊杰,非但天资不凡足智多谋,还仁义待人。我们倾心相交平辈相论尚来不及,说前辈是要折煞我们三个。”
穆曦微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脊背紧紧地抵在木质红漆的大门上,指尖本源剑气若隐若现。
他不禁怀疑起三人是不是在刚刚来的路上心魔入体,或者不知不觉间被调包过一批。
否则穆曦微实在是想不出来能让谦谦君子如宴还,心气高傲如谢扇这等人物近乎低声下气地给他戴高帽子的缘由。
这远远不是最吓人的。
只见那位冷若冰霜的归碧海首徒双眼一闭,带着豁出去英勇就义般的决绝出卖了自己的良心,附和两人道:“他们说得不错。”
剑修讲话,终究开门见山。
萧传风下一句带出三人的真实目的:“所以说,斩杀魔胎之功,理当由穆兄领受,我等三人着实无颜抢夺。”
穆曦微:“???”
他茫然地啊了一声,感觉自己实在无法与三人的思维达成协调一致。
谢扇抹一把眼睛,看着泫然欲泣,颇为可怜:“穆兄或许有所不知,这一次魔胎的归属,决定我们的前程。师长发话过,谁斩杀魔胎,由谁接任掌门。”
“原来如此。”穆曦微微吃一惊,旋即真心实意道,“无论是谁斩杀的魔胎,只要魔胎陨灭即好。掌门之位事大,诸位放心,我不会参与争抢。”
宴还不见欣喜,反而颓丧之色更重:“我们…不想做掌门。”
谢扇说出了他们的血泪心声:“掌门上要摆平长老那堆老顽固,下要在弟子那群小年轻里服众。于武要能打摆平宗门麻烦威慑四方,于文要会算账本懂得收支平衡,哪里是好当的?”
宴还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实话实说,我怕我当了掌门,成了白云间的罪人,让第一宗门的家业毁在我手里。”
萧传风也摇头:“不敢当此重位。”
穆曦微:“……”
被他们那么一闹,他心中近乡情怯的紧张倒是好上许多,推开了门,温言道:“魔胎为月部首领转世,岂是好轻易相与的?先竭尽全力擒住他,再论其他罢。”
有件事情,穆曦微没想过,其他三人也没想过。
穆曦微明明是个修为仅筑基,出身乡野,最普通最平凡的少年。
但他面对着陆地神仙级别转世的魔胎仍能镇定行事,仿佛不知道陆地神仙是多高的赞誉,多响的威风。
也许是他体内那缕奇妙的本源剑气给他的底气。
又也许是他灵魂深处最本质的东西给人他本该如此的感觉,他就应站在世间高处翻手云雨。
穆曦微推开大门。
四人均是修行者,不难看见浓郁到近乎形成实质的黑气扑面而来,若非四人心存警惕,第一时间运功抵抗,也许一照面就被夺去神智也未可知。
魔气来源于穆府左侧的一处房屋,那里漩涡似盘着魔气的源头,取之不尽似,轮转之间,像是恨不得将整座通州城一起吞入漩涡内。
本能强过理智,穆曦微指尖一缕剑气飞快形成细线穿破黑雾,向屋内飞去。
剑气凝成的光线只有蛛丝粗细一线,黑气漩涡则如血盆大口。
这巨大的体型差距之下,黑气漩涡见了本源剑气,居然是畏惧地往旁边缩了缩,让出了一条道。
那一线剑光上凝着天地间最锋锐的剑气,冻结着杀伐百炼的杀意。
自然见之退避,畏惧如虎。
剑光捆着刚刚出世的婴儿,将其送至穆曦微手边。
那婴儿通身红通通的,肌肤皱得跟猴子一样,五官紧紧绷着没长开。
与其他刚出生的婴儿并无二致。
唯独他一双眼睛是睁开的,全然乌黑一片,不见眼白,暗得似无星无月的寂寥黑夜,莫名让人心中一寒。
萧传风肯定道:“是魔胎。”
宴还有些不可思议:“月部首领的魔胎,来得如此轻易?”
谢扇欢呼道:“太好了!是魔胎!穆兄一定不要放过它,杀了它,诛杀陆地神仙的功劳就是你的了。”
穆曦微不仅失笑,确保本源剑气将它捆得严严实实,无法作妖后方道:“魔胎先这样罢。等师父他们到场,再决定它结局。”
穆曦微并非是对魔胎心怀怜悯,不忍下手杀害婴儿。
他只是单纯地信赖自己师父。
魔胎毕竟是陆地神仙的转世,穆曦微怕自己来处理恐有不妥当之处,未免后续麻烦,当然是咨询过他师父意见后再下手更好。
“曦微。”
一道慈和温柔的女声让四人绷紧了全部心神。
穆夫人素衣素裙,头发利落高挽,轻装简着,向四人走来。
她口吻嗔怪,更多的却是关切:“你这孩子,这两日通州城不太平,穆家紧闭门户有两日辰光了,怎么尽挑着这个时候回来?还连累朋友一起?”
穆夫人目光一转,又注意到穆曦微怀中婴儿,她非是修行者,看不见本源剑气,只当穆曦微寻常抱着婴孩:
“这不是你堂嫂刚刚诞下的孩子吗?怎么到了你手里,倒教我一阵好找。”
四个人,四张嘴,没有一个回答她的问题。
萧传风修剑修心,最不为所动,向穆曦微发问,直指问题核心:
“城中魔气弥漫,居民无一例外皆受魔气避免。穆府是魔气来源之地,也是魔气中心,穆夫人怎能清醒如常?”
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事情。
穆曦微心中冰凉一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落永昼在来路上问他的一句,若是穆家与魔族有联系,你待如何。
现在看来,穆家应当确和魔族有联系,且绝对在穆府中留了些痕迹,动了些手脚。
否则难以解释穆夫人一反常人的清醒。
******
比起小辈想在天魔化|身大阵中保全住自己,顺带推托一下掌门责任的想法,宗主辈的几人则要想得长远得多。
他们想着要把这害人魔气彻底根除才是。
大概是被穆曦微突然消失的事戳动了火气,落永昼出奇的主动积极,一反之前戳一戳动一动的情况:
“我有办法彻底除去魔气。”
连祁云飞在内的四人翘首以盼,等着他说下去。
落永昼不欲多言。
他原来是废话一箩筐,好好一句话可以解决的事能被他扯出十句篇幅的人。
可穆曦微的消失像是牵动住落永昼哪根莫名的神经似,扯得他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落永昼一张手掌。
剑光如游鱼跃进各条大街小巷,映在砖石路上,白漆墙上,光影绰绰,像是日光随着逐流水波起伏碎成一片片,月华抖动在斑驳摇曳的树梢上。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剑光所到之处,魔气如扑火飞蛾一般挣扎着被燃成灰烬虚无。
怎么可能?
众所周知,魔气是出奇地难缠难根治,循环往复在天地间生生不息,连杀两任的大妖魔主的剑圣亦无法彻底除去他们。
眼前白衣的年轻人竟做到了?
面对众人不敢相信的纳闷眼神,落永昼十分光棍地交代了事实:“我有妖魔本源,直接拿妖魔本源吸引魔气入体就好。”
幕后之人布局固然精妙,大阵固然阴毒,魔胎魔气固然厉害。
奈何…敌不过魔族圣物妖魔本源。
这倒不能怪幕后之人失算,而是落永昼本身就是个bug般的存在。
谁能想到消失百年的妖魔本源会一朝现世呢?
玉箜篌呵呵两声:“前辈真是会说笑。”
妖魔本源的说法,玉箜篌当然是不信的。
落永昼周身清正,哪里有一分半点的魔气?她只当是落永昼身怀绝技在身,碍于难言之隐不好透露,于是瞎编了一个一看即穿的借口出来而已。
陆归景亦是讪讪然道:“前辈放心,这是前辈的隐私,我们自不会瞎打探。”
显然是和玉箜篌想到了一块去。
四人之中,唯一知道事实的祁云飞闷得十分辛苦。
叶隐霜眼中寒光一现,喝道:“不好!”
落永昼对魔气赶尽杀绝得太过,导致心魔入体的城中百姓无物可吸,个个发狂得恨不得要过来和落永昼拼命。
他们很快被愤怒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包围圈一步步缩减着,鸡蛋石头从没断过,扔了个满地开花。
落永昼眉梢不抬,连手掌的动作都不曾变过一丝一毫。
他好似天上冰玉极尽完美精雕细琢而成的美人像,被抬到最高的地方远远俯瞰着人间,美得漠然出了一种残酷意味。
如今局面,要么杀□□百姓来平息魔气,要么放弃平息魔气安抚百姓,令其越陷越深。
落永昼两条都不选。
丝丝缕缕地黑气顺着每一位百姓穴顶而出,附着至落永昼身上,如万流归附,黑气牢牢捆缚蹙成茧。
一时间黑色丝线遮天蔽日,数万条交错之间,根本分不清哪条是哪条。
他选择了第三条路。凭借妖魔本源对魔气的掌控能力,将满城百姓身上魔气,尽数归附到自己体内。
落永昼自认不爱这世间。
可是他接过剑圣之位,理所当然对这世间负有责任。
理所当然要让百姓安乐,天下清平。
这无关爱不爱喜不喜欢高不高兴值不值得。
只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不计后果,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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