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RCA窗明几净、又带有独特艺术性的小会议室里，卡莉正坐在一看就雷厉风行的艾米·罗宾森面前，旁边是大老远从德州赶来的爸爸。
因为她还是一名未成年人，按照美国各州的法律，未成年没有独立的缔约能力——除非是有关生活必需品的合同——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拿钱买东西就属于这种“合同”——否则缔约必须由一位家长或者监护人的陪同和同意。
和父亲牙科诊所一直合作的德州小镇当地律师建议，不管这次的会谈是否能够最终导向签约，都最好有尼尔森先生在场；父亲原本想带一个律师来，卡莉说暂时还不必要——请一个律师陪同参会还是很贵的，一小时几百美金。等到最后真要签约了，把合同拿给律师把关就够了。
在刚刚一路经过的走廊上，除了索尼的红色标志，她更看到了大大的黑色唱片装饰——每张都是RCA百年历史上所出过的著名唱片。
她甚至看到了自己翻唱过的Kelly Clarkson的Breakaway。只是，前几天搜索新闻的时候，卡莉发现Kelly Clarkson似乎和RCA的高层有创作上的巨大分歧。
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公司对旗下艺人的操纵和控制，强迫歌手出自己不喜欢风格的唱片，在国内外都很常见。虽然说大部分情况下，最了解歌手特质特长和艺术气质的应该是歌手本人，但公司作为行业主导，对市场会有更深的理解，而且公司签一个歌手，本质上是为了赚钱，本着这个目的，当然也会控制旗下歌手的风格走向。一张专辑的把控，同时也是所有相关利益人话语权的争夺。歌手成名初期、羽翼未丰的时候，公司管理层、制作人，都比歌手本人自己的话语权大。
但歌手坚持自我反而取得商业成功的案例也不是没有——这些“秘闻”作为故事讲出来自然很励志，但背后有多少利益妥协和权力的互相制约，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你看起来不像一个15岁的女孩儿。”这是艾米·罗宾森在例行的寒暄后，对卡莉说的第一句话。
这位经理大约30岁左右，身着一条精致的墨蓝色one-piece连衣裙，妆容一丝不苟——甚至连手上的黄色指甲油都像刚涂好的一样晶晶亮。
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卡莉——即使她的表情是微笑温和的。
同样，卡莉也悄悄观察着她，差点儿脱口而出“你也不像一个小小的唱片经理。”
但她忍住了，只是对艾米礼貌地笑笑，维持自己“害羞15岁女孩儿”的人设。尼尔森先生也只是微笑点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一副要让卡莉自己全权拿主意的架势。
“说实话，汤姆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放过手机录音后，我就决定签你了，”艾米·罗宾森显然读懂了这对父女的会谈安排，她双手在会议桌上合拢，对话的对象一直直接锁定卡莉，她一直保持着疏离笃定的微笑，“这句话后面并没有任何‘然而’，我只是想说——今天在亲眼见到你后，我对你有了更高的期待。”
卡莉没有被对方“先给颗糖”的策略给哄晕乎了。
越是有城府的人，越是不会吝于口头夸奖，反正卡莉前世见过的中国唱片公司基层执行人员和中层管理者，一个个都是人精。
艺人在公司眼里，实际上就是一种“商品”，是会给公司带来效益的。在签约之前，大家自然其乐融融，所谓“商业互吹”，说点儿好话又不会掉块肉。当然之后合作的成果和态度就不好说了。
而且，万一这个歌手之后真的能红呢？在对方大热之前和其处好关系，也是有野心的中基层管理人员在给未来的人脉铺路。
“能来到RCA总部，哪怕不是来签约，我都高兴坏啦！”礼尚往来的赞美是必要的，卡莉还在语言里带上明显的雀跃——为了显得像个15岁女孩儿。
一定程度上这也是实话，不管她对自己的唱功有没有信心，前世她毕竟只是一个18线小透明，和世界闻名的唱片公司签约？她只敢在梦里想想。
“我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唱片制作经理，但在Dr.Luke正在筹备的厂牌里，我会担任A&R部门的主管。”艾米马上进入了谈生意状态，卡莉也赶快正襟危坐。
“抱歉，”艾米补充，“你冷静成熟的气质总是让我容易忽略你的年龄，我并不清楚现阶段你对唱片行业的了解程度，所以我先简单为你和父亲介绍一下，A&R部门（Artists and repertoire），艺人与制作部，是包括RCA在内的美国唱片公司里最重要和令人向往的部门——因为我们负责发掘、训练艺人，更负责签约、寻找适合的作曲者和制作人，并追踪安排一张专辑录音计划。我们还要联系发行公司、搜集和掌握作曲者的新歌曲和素材等。围绕着一名艺人的事业发展，A&R几乎包揽了所有方面。你一定熟悉《美国偶像》的评委西蒙·考威尔先生——他就是A&R人员出身。”
卡莉点着头，表示自己在专心听，但实际上，这些她早就有所了解。艾米说的，当然是A&R部门官方的宣传，着重站在艺人的角度，听上去就像艺人有了一个让人安心的“保姆”。但实际上，稍作思考便能理解，A&R说得再天花乱坠，本质上依然是隶属于唱片公司的，代表着公司的利益。然说艺人发展好，公司自然也会获益，但这只是总体上的理想状态，而到了具体执行层面，A&R人员是否会为旗下单个的艺人尽心尽力，却不能保证。
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一首热单后就销声匿迹的歌手，因为公司认为这位艺人的商业价值已经开发殆尽，再继续投入，收益并不吸引人。
对于一个歌手来说，等事业有起色后，最好雇佣一个自己的经理或者建立一支团队。
“……至于我刚刚提到的Dr.Luke的厂牌，成立后也会隶属于和索尼，并使用RCA的发行部门——具体细节还在商谈。我相信等他自立门户后，慕名而来的艺人只会会越来越多。”艾米·罗宾森稍作停顿，“我假设你听说过Dr.Luke？”
何止听说过，他在卡莉前世的那个世界也是声名远播，欧美顶级制作人之一，行业里的专业人士都听过他和Max Martin的大名。经由他手，诞生了数量众多的美国热单，艾薇儿的《Girlfriend》、凯蒂·佩里《I kissed a girl》、《Teenage Dream》……
然而，在和红极一时却后被雪藏的Kesha具有争议性的“性侵”案后，Dr.Luke远播的声名不止扩大了范围，更变了味道——上一世，连不关心欧美音乐的朋友都在跟李攸攸讨论这个案子。
这种争议性人物，能绕着走还是绕着走，扑上去很可能付出和收获不匹配，可RCA又是业内数一数二的资源……
显然，Dr.Luke的名号现在还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所以艾米会专门拿出来吸引年轻艺人。
感到连父亲也疑惑地转头看过来，卡莉才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时间太久了。
要怎么说才能不露馅？在卡莉目前所处的时代，《Teenage Dream》还没发行呢……
“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卡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太肤浅了，关注点都在歌手上。我知道Kelly Clarkson那张Breakaway，是Dr.Luke和Max Martin制作的。”
她小心翼翼地说了最安全的选项——Breakaway是04年的专辑。
“可以理解，年轻人嘛，台前的歌手们当然更容易吸引到你们，”艾米还算认可地点点头，“既然你还算听说过我们的王牌制作人，这样我就可以直接开始我们今天的主题了。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你看起来像个聪明的姑娘，卡莉——我们想签下你。”
“这里的‘我们’，是指？”爸爸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主要是Dr.Luke即将正式成立的公司，或者RCA、索尼，这三家公司是隶属关系——具体细节可以等合同制定阶段再看，是否届时Dr.Luke的厂牌能确定下来。对了，他已经看过了卡莉的资料，也对卡莉未来的发展非常看好。”
这太让人纠结了……
卡莉不否认Dr.Luke的才华，一次产出冠单，可能是运气，两次三次甚至多次都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那就是本事。
制作人或者说制作团队，对于一张流行专辑来说，有时候甚至比歌手本人还要重要。一种对市场的把握，整张专辑气质的把握，都是对一名制作人的基本要求。除此之外，很多词曲作者和歌手本人一首歌的雏形都只有简单的吉他或者钢琴伴奏，而制作人要从这样单一的样带中凭借自己的才华和经验选出一首歌最适合的制作方式。
可是，那些潜在、她已知的风险呢？
原谅她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就像你面前有一个屎盆子，你知道有人从这个屎盆子里捡出过金块儿，你要不要去捡？
等等……这个比喻并不贴切，屎盆子里的屎沾身上还能洗掉，大不了扔一件衣裳。虽说娱乐圈里，真正干净的没几个，没必要玩儿清高，但Dr.Luke这种……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毒/品风波？性侵？红了被雪藏？深陷官司？就为了一首热单？
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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