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淳罡见状,直说道:“王仙芝说自己是第二,只有一半是傲气,还有一半是这家伙的自知之明。”
“世上总是会窜出一两个不可以常理论的怪胎,这些怪胎也许是出自佛门,也许是出自道教,也许是江海山林,谁也不知道突然会从哪里冒出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淳罡停顿一下,目光落在了叶千秋的身上。
然后继续接着说道:“当年齐玄帧死后,老夫本以为王仙芝总算要扬眉吐气了,不曾想至今还是天下第二,想必齐玄帧死后出现了王仙芝都忌惮的陆地神仙,否则以王仙芝的脾气,不至于这般做作。”
“老夫觉得这一届武评正评垃圾得很,副评倒是做得不俗气,榜上四人,都有希望在王仙芝老死之前给江湖一个惊喜。”
“尤其是刚刚在武当山上打了一架,差点把真武大帝都给拆掉的武当新掌教与龙虎齐仙侠,后者有老夫当年的风范,你嘴里的骑牛的,则像平时一声不吭但一放屁就全天下都得捏鼻子去闻的齐玄帧。”
“至于你小子嘛,倒是挺像王仙芝,可惜王仙芝不管如何大器晚成,在你这个年纪也能随便一抬手杀死几十号徐凤年了。”
姜泥在一旁呵呵笑道:“真厉害,跟王仙芝这般相像,那到了王仙芝这个岁数,岂不就是可以排到天下第两百的高手了?”
姜泥这话本来是嘲讽徐凤年,但徐凤年转头就说道:“借你吉言,本世子一定长命百岁,怎么都得活到王仙芝那个岁数。”
姜泥被徐凤年噎住了,懊恼不语。
徐凤年哈哈笑道:“以后本世子闯荡江湖碰上不顺眼的高手,第一句话就问他是不是天下第两百高的高手。”
李淳罡挥手道:“去去去,老夫还要陪姜丫头画画。”
徐凤年略有不舍的起身走了。
徐凤年一走,叶千秋方才睁开眼,道:“你那鬼画符还是算了吧,不如写两个字来瞧瞧。”
李淳罡见叶千秋睁眼了,开口道:“叶大真人,你觉得徐小子将来成就如何?”
叶千秋笑了笑,道:“王仙芝,不及他。”
姜泥微微张大了嘴巴,天下第一的王仙芝在叶真人眼中竟然比不上一个纨绔?
李淳罡为之愕然,随即,竖起大拇指来,一脸佩服的和叶千秋说道:“你比我狠。”
……
叶千秋狠不狠,世上知道的人还不多。
不过,吴灵素肯定是知道的。
在襄樊待了几日,叶千秋一点都不着急。
但吴灵素却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照着徐凤年这浪荡世子的磨蹭速度,他和掌教真人什么时候才能到了龙虎山,去打天师府那帮子人的脸。
于是,吴灵素来找叶千秋,想着是不是单独买驾车马,和徐凤年这浪荡世子分道扬镳,快马加鞭的奔着龙虎山去。
房间里。
叶千秋久久不言。
让吴灵素的冷汗是蹭蹭蹭的往下流。
良久,叶千秋方才道:“有些事,急不来。”
“顺其自然最好。”
“龙虎山之后,还有武当,你着急个什么。”
“要不你自己先去?”
吴灵素哪敢冒这个头,他要是自己敢上龙虎山,那还屁颠屁颠的跟在叶千秋后边干啥。
“谨遵掌教吩咐。”
吴灵素这边刚走,那边徐凤年的侍女青鸟便来给叶千秋递消息,说是世子打算明日启程。
叶千秋点了点头,便出门而去。
在襄樊这几日,他过的倒是自在的很,这要离开了,想着去再找那日的盲棋士下一局。
结果到了那日盲棋士所在的巷子里,却是没有发现盲棋士的踪迹。
和四周人一打听,方知这盲棋士好几天没来了。
叶千秋闻言,略有些遗憾。
那盲棋士的棋力不错,和他下棋比和李淳罡下棋过瘾多了。
既然寻不见盲棋士,叶千秋便四处逛逛。
不多时,突然瞧见那夜在酒楼外和徐凤年一起拉屎的那个抱剑的年轻汉子正朝着那城外行去。
叶千秋见状,心念一动,便跟了出去。
出了城,又走了三十里,那年轻汉子一头扎进了一片广阔无垠生机勃勃的芦苇荡里。
叶千秋慢悠悠的跟在后边,那年轻汉子始终没有发觉身后还跟着一人。
走了没多久。
在芦苇荡的一头发现了几户农家。
那年轻汉子兴许是走的渴了,停了下来,找个地方拿着酒葫芦咕咚咕咚的喝了一起来。
叶千秋也不躲不藏,大大方方的走进了村子,只见几个稚童围在一个石桌前。
石桌上格局分明,是一局残棋。
棋子粘在了上边儿,几个稚童正在扒拉那棋子,一点都扒拉不动。
叶千秋看着那棋盘,只觉这棋盘有趣的很。
那抱剑的年轻汉子蹲坐在石头旁,咕咚咕咚的喝着酒,不一会儿,便喝了个干净。
随即,年轻汉子靠在石头上,一脸舒爽的吐着热气。
叶千秋朝着年轻汉子走了过去。
年轻汉子报以微笑。
叶千秋朝着不远处的几个稚童招招手,递给他们一锭银钱,让他们回家去取一坛米酒来。
稚童拿了银钱,高高兴兴的回家取酒去了。
不多时,有皮肤晒得黝黑的汉子抱着坛米酒出来,看到叶千秋身上的衣着,顿时咧着嘴笑道:“道长,您给的钱多了,俺找不开啊。”
叶千秋笑道:“不必找了。”
汉子有些不好意思,急忙热情的邀请叶千秋回院子里坐。
叶千秋笑着说不用了。
让汉子放下酒水即可。
汉子这才放下酒坛子,回了院里。
叶千秋提起酒坛,给一旁的年轻汉子也倒了一碗。
年轻汉子还有些不好意思,要给叶千秋钱。
叶千秋笑了笑,道:“你身上的这把木剑不错。”
年轻汉子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手里的木剑好。
对于一个从乡野间走出来的游侠儿来说,他的这柄木剑就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宝贝。
但他也知道,这把木剑比起真正的宝剑来,不值一提。
“道长,您客气了。”
叶千秋笑了笑,捏着酒碗朝着年轻汉子举了举,道:“喝。”
兴许是走路走的渴了,年轻汉子道:“道长,那我就不客气了。”
随即,年轻汉子端着酒碗,就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没两下,一碗米酒又下肚了。
叶千秋又给他倒了一碗。
“别客气,这坛子酒都归你了。”
年轻汉子连喝了三大碗,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看着叶千秋,问道:“还未请教道长高姓大名?”
叶千秋笑道:“我姓叶。”
“原来是叶道长。”
“我叫温华。”
“多谢叶道长的酒。”
年轻汉子笑道。
叶千秋笑道:“出来闯江湖多久了?”
温华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道:“有几年了。”
叶千秋看着他手里的木剑,道:“喜欢练剑?”
温华下意识挠了挠裤裆,道:“喜欢。”
叶千秋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叫做温华的游侠儿,让这小子身上的一股子劲儿给吸引了。
“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剑?”
叶千秋开口道。
温华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像得道神仙一般的真人会和自己这样一个不入流的游侠儿搭话,还要看自己的木剑。
但一想人家请自己喝了三大碗酒,那总归不能拒绝人家道长。
一把木剑,在自己眼里是宝,在人家道长眼里,可能什么都不是。
叶千秋从温华的手里接过了木剑。
叶千秋看着这把不算标致的木剑,然后抬手在木剑上随意画了几下。
温华愣在当场,他看到了自己的木剑上多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温华随即明白眼前这位能徒手在木剑刻下符号的道长,不是一般人。
叶千秋在木剑上画了一道雷符,然后又将木剑交还给了温华。
温华看着木剑,又看向叶千秋,眼中充满了疑惑。
叶千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相逢即是有缘,无须多想。”
“往后若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可到青城山的青羊宫来找我。”
说完,叶千秋便起身大笑而去,一步数十丈,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下,不仅仅是温华傻眼了。
就连在周围玩耍的孩子们也愣住了。
对生长于芦苇荡的孩子们来说,一步数十丈,飘然远去的叶千秋就好似那传说中的仙人。
……
送温华一道雷符,只是叶千秋信手而为。
江湖很大,但能让叶千秋瞧得上眼的,没几个。
叶千秋没想着带温华回青城山,因为叶千秋知道他不会同意。
这小子倔的很,自己的路自己走,不然也走不出自己的剑道。
这一趟出来,叶千秋未尝没有存了收揽一些人才的心思。
神霄派想要发展,总得后继有人才是。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有些事,急不得。
……
翌日一早。
叶千秋坐上了徐凤年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襄樊城。
坐在马车上,叶千秋老神在在的和一旁的李淳罡说道:“今日有血光之灾。”
李淳罡撩起了马车的帘子,朝着骑马的徐凤年喊道:“小子,听见没了,你今天有血光之灾。”
徐凤年闻言,一脸的轻笑,牵着缰绳道:“我怎么觉得我有桃花运呢?”
叶千秋和李淳罡道:“今天有人要下一局棋。”
“我怕他寂寞,去和他对上一局。”
说完,叶千秋唰的一下就消失在了马车里。
姜泥被突然消失的叶千秋吓了一跳,弱弱的看着李淳罡说道:“这便是道家的神通吗?”
李淳罡拍着大腿,道:“好像,应该,是吧。”
随即,李淳罡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老夫下棋也很猛的好不好!”
马车外的徐凤年听到李淳罡的声音,往马车里一看,看到没了叶千秋的身形,一脸诧异道:“叶真人呢?”
姜泥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没……没了……”
……
青州自古被称云梦水泽,芦苇荡这一块乡野村民,更是家家养水鸦顿顿餐黄鱼。
当叶千秋来到昨天来过的这片芦苇荡时,依旧和昨天一样,茅舍依旧,一堆稚童在玩耍。
不过,和昨天不同的是。
今天没了温华,多了一个两鬓皆白的老人。
老人和蔼的笑着,对一名茅舍主人家的髫年女童招招手,小女孩儿怯生生走上前,老人自顾自掂量了一下灰白老旧的钱囊,似乎囊中羞涩,只倒出十几枚文钱,一股脑交由女孩,吩咐她去让爹娘煮一尾由家养水老鸦捕捞而得的鲜鱼。
这时,叶千秋踱步而来,负手道:“一尾鱼怎么能够,再来一尾。”
说着,叶千秋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那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似乎认出了叶千秋,瞪着大眼睛,看着手里的银子,道:“神仙大哥哥,我爹说了神仙大哥哥要是再来,不能收钱。”
叶千秋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髻,笑道:“没事,回去和你爹说,收下便是。”
小女孩闻言,一脸欢喜的蹦跳离去。
老人见状,淡淡说道:“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叶千秋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石桌,道:“棋子离手,山河易转。”
老人看向叶千秋,微微一笑,抬手道:“请。”
叶千秋也不客气,直接负手行至那石桌前。
坐在了石桌前的石凳上。
那老人也在叶千秋的对面坐了下来。
石桌上的这副残局,顿时变了颜色。
此时,老人朝着那小女娃看去,只见那小女娃在自家院子里的乌黑水缸边上怔怔出神,最终拣选了缸中两尾最大的黄鱼,去交给娘亲清蒸。
老人笑眯眯说道:“稚子才有菩提心,人老是为贼呐。”
叶千秋亦是笑道:“清气在上,浊气在下,老贼不死,稚子难安。”
老人道:“先下棋,还是先吃鱼?”
叶千秋道:“边下边吃。”
石桌上看似漫不经心摆放了数十颗岸边捡来的鹅卵石,石子大小不一,各自距离不等。
叶千秋话音一落。
一颗石子飞起,然后落在棋盘的纵横之间。
老人见状,嘴角带笑,一颗石子也飞了起来,落在了棋盘之上。
石子飞来飞去,落在石桌上,一时间,石桌上星罗棋布。
过了一会儿。
小女孩端着盛放有一尾清蒸黄鱼的木盘而来,葱花与老姜的份量很足,还特意加了酒酿与几丝火腿。
小女孩把木盘放下,然后又去取另一盘清蒸黄鱼。
待将两盘黄鱼都放下,又拿来了筷子。
老人先接过筷子,和叶千秋道:“真人,老夫就不客气啦。”
叶千秋也接过了筷子,道:“请便。”
老人下筷如飞,叶千秋细嚼慢咽,小女孩见老人和叶千秋都吃得津津有味,格外开心,笑逐颜开。
二人吃鱼的时候,那石子也是不停的起落。
小女孩见状,瞪着大眼睛,一脸好奇的问道:“大哥哥,石子为什么会飞啊?”
叶千秋笑道:“因为石子背后有人啊。”
“背后有人?”
小女孩仰着脑袋,随即她一脸惊喜的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神仙大哥哥用了仙法对不对。”
叶千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道:“真聪明。”
这时,老人吃完了那一尾清蒸黄鱼,把木盘和筷子递还给小女孩,轻声笑道:“等我走了,你与爹娘说一声,今日就离开芦苇荡,去十里外的鲤鱼观音庙烧香,烧过了香,便可与那观音娘娘讨要一些银子,只需敲碎娘娘手中石头鲤鱼,里头就有。”
“小女娃儿,谨记取了银子后莫要急着回家。最早也要等到天黑以后,别忘了这话儿等我走后再说,离家要早,归来要晚。”
小女孩目瞪口呆,喃喃道:“老爷爷也是神仙吗?”
老人不以为意的笑道:“你就当我是这一方水土的土地公公好了。”
小女孩好奇道:“老爷爷是土地公公,那大哥哥又是什么神仙呢?”
叶千秋笑道:“你就当我是天上的雷神好了。”
“哇,雷神,那大哥哥岂不是会打雷。”
小女孩一脸惊叹道。
叶千秋不置可否,摸了摸女娃的脑袋,伸手指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声张。
小女孩使劲点头,老人重新低头观看桌面上星罗棋布的石子,女娃悄悄离开。
叶千秋看向老人,昨日看到这桌棋子,叶千秋便知道此地定有一位棋中圣手。
再一想温华到此,恍然间想到了一个人。
今日一见,二人互相下了三十余子,不分上下。
此人身份,叶千秋已经猜了八九不离十。
这老头子说他是土地公,自然不是真的。
不过,他虽然不是神仙,但以世人眼光来看,早与仙鬼无异。
春秋九国乱战,各地“天象异变”层出不穷,青龙出水,神碑破土,雌鸡化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出自他手。
不说庙堂经纬天下纵横,仅以三尺之局的围棋而言,当初西楚王朝士子好清谈,弈风渐盛,那入圣通幽斗力守拙等九段弈品便出自他手。
如今天下棋坛三派名手呈现三足鼎立,朝廷设棋待诏,由王集薪宋书桐在内的六位拔尖大国手品订棋谱鉴定棋力,登格者浩浩荡荡四百余人,这老人自称便是这四百棋手聚集一起联合与他手谈,他仍可轻松胜出。
偏偏王集薪等人不敢应战,不管是联手还是单独,都装聋作哑,这位老者棋力之超凡入圣可见一斑。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这位老狂徒放话说此生不再与人手谈。
但今日,他破了戒。
此人是谁,此人便是以三寸舌杀三百万人,与人屠徐骁和人猫韩貂寺并称当世三大魔头,春秋十三甲中独霸三甲的黄龙士,黄三甲。
此时,黄三甲盯着桌面,嘿嘿一笑道:“便是天上的雷神也未必有神霄掌教叶真人的这番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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