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珍被请到的时候, 孩子的?情况还不?算糟糕。随行的?医者不?是那么厉害,也少有擅长小儿科的?,但终究不是废物, 控制病情还是做到了。而等到沈伯珍这位三吴名医一到,正是药到病除!
可见中医一道, 遇到厉害的医生, 往往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只不过,想要成为这样的医生实在太难,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 大多数医者都无法做到那般可靠。
沈伯珍上次见许盈, 还是长城县时了, 那时许盈正要离开长城县。如今几?年不见?,再见?许盈,不?得不?承认世上就是有这样的林下君子,风采更胜往昔。仿佛是一块玉,如蹉如磨之后,越发温润高洁。
又像是一株老竹, 本身失去了青翠之色,却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竹根深入地下,轻易移动不得,呼吸之间可以破碎岩石。
至于他看诊的?那个孩子,那反而没什么好说的?...左右只是一个不知事的?小孩子而已。
真要说有什么特殊, 大概就是他曾经在这个孩子还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就预兆了来到这个世界需要的?牺牲——当?初受许盈之托去义兴周氏给周家女郎诊病,诊病之后他也向许盈透露了许多东西。
许盈是成亲几年之后才有了这个孩子,他知道许盈有记住他当?初说的话, 之所以有这个孩子估计是意外居多...然而即使是如此,也如他当?年所料,生孩子的?那位女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托许盈名声大的?惊人的缘故,即使他在各地行医,也听到了一些新闻——妻子逝去之后他的?哀戚,一个不爱饮酒作乐的?人,却在深爱的妻子死去之后整日饮酒作乐,这不?是生哀,是死哀啊!
看着许盈亲自照顾孩子,沈伯珍既觉得古怪,又觉得很自然。这年头世家大族的郎君亲手照料孩子这几?乎是没有的?,儒家也一向讲究不?抱子。至于自然,大概是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许盈。
许盈就是这样的人,有些事即使再古怪,由他做来也会变得‘理所当?然’。
“小郎君已经无事,小儿就是如此...成人平素有些小病小痛,有口便能言
,也能自己想法消解。小儿则不?同,说不出口,什么也做不?得,只能哭泣。如此,纵使是一些小疾,看起来也会相当严重。”沈伯珍向许盈解释了一番,也是开解许盈,让他不?要那么紧张。
做父母的?紧张孩子是当然的,但紧张到许盈这份上,那还是不必了。
许盈摇了摇头:“仁心觉得这是我爱惜这孩子太过了?”
“哪里有这回事...仁心来之前,我还对神爱他不?管不顾,只当没这孩子。如今这般作态,多的?是愧疚,怕的?是真有意外,最终追悔不?及。”许盈仿佛是站在了第三者?的?立场,用锋利的解剖刀利落地剖开了自己。
看着亲历亲为,事事向生育过的?女婢请教过,做的?无比用心、准确的许盈,沈伯珍很难想象之前的?许盈对孩子不?管不顾过。更进一步说,以许盈的?性格也不?可能不管自己的?孩子啊!
这太荒谬了!若是别人对沈伯珍说,他只会以为这是撒谎!但这是当事人亲口所说,于是荒谬感又更多了些。
有些话,对身边的人说不?出来,反而对沈伯珍这个不是那么熟悉的?朋友能够说得出来,许盈摇了摇头,目光落到摇篮里熟睡的孩子身上:“我对神爱,终究不能如寻常父亲对儿子,只是关爱、期待之类。”
有些东西压在心底实在是太沉重了,即使是许盈也想说出来,好让自己轻松一些。
沈伯珍由此知道了许盈的?复杂情感...说真的?,他第一次见到这样至情至性之人。这个世界上自然还有情感丰富的?人,但像许盈这样敏感、柔软、丰沛的?(俗称,容易自己和自己较劲),却是没有的?。
这个时代的?人,对‘自身’还没有认知到后世的?程度...很多人以为表达情感是天生就会的?事情,所以哪怕是原始社会的?人,在这一点上也不?会比现代人差。这其实是错误的,古人和现代人对‘感情’的?认知其实相差很大。
不?用举多高深的例子,只要在现代社会特别落后的国家看看就知道了——这类国家的?普通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费尽全部力气了,根本没有多少人有机会感知情感。
大家都知道不?正常的?家
庭容易养出不正常的?孩子,孩子长大后没有正常人的感情的?可能很大...而以现代的观点,天下大乱的?古代,从平民百姓到贵族皇亲,只怕要找出一个正常人的?家庭也是很难了。
只能说,相对于很多人,许盈只是‘正常’过头了。
对于许盈感觉到的很多东西,沈伯珍其实是无法完全理解的,他不?太明白许盈为什么会有那么复杂的?心理活动。但身为一名医生,他和病人打交道的?经验十分丰富,也知道各种情况下怎么应对。
而现在,许盈其实和一个特殊一点儿的病人没什么两样。
“既然如今已经知道错了,改过不?就好了,不?会有事的?。”沈伯珍安慰道:“如今小郎君安好...且小郎君还是襁褓小儿,什么都不知道。卫将军已经扭转了心性,日后好生看顾小郎君,亦不会有父子隔阂。”
“是啊,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呢。”许盈朝襁褓里的?孩子伸了伸手,此时正是活跃时间的孩子一下就‘啊、啊’起来。许神爱此时不到一岁,是刚刚开始学翻身的时候,很愿意动弹。
对于小小的孩子来说,这个之前一点儿也不?熟悉的?‘庞然大物’最近已经成为自己最信赖的?人了——他熟悉了许盈身上的?味道,许盈的?声音,许盈抱着他的?稳定,许盈的?力气,然后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人。
或许,那种玄之又玄,不?可以用言语表达,也说不出什么依据的‘血缘感应’确实是真的?存在的。以至于这样轻松就得到了信任...每每想到此,许盈都有一种小偷的心虚。
他没资格这样被信任,他之前明明那样待这个孩子,他怎么就这样无保留地信赖他了?
然而,在心虚之外,那种小偷‘不?劳而获’的?窃喜也是有的?...许盈手指在孩子的?手边挨挨蹭蹭,然后一下就被抓住了。小孩子的?抓握能力是很强的,这样被抓住之后,即使是成年人,不?刻意甩脱的话也会脱不开。
这样切实能够被感受到的力道让许盈下意识地笑了,另一只手在孩子眼前晃了晃:“就这样欢喜这个啊?”
这样小的?孩子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但许盈是成年人,却是知道自己做
了什么——他忽然想要赎罪,当?然,也不?是赎罪那么简单。应该说,在接连失去重要的?人之后,他的?人生有些失去方向了。
他得重新找一个方向,不?管找到这个方向的?契机是什么。
这听起来有些随意,但剥离开许许多多的?装饰,人的方向,或者?说存在的意义、动力之类,本质上就是很随意的东西。所谓的?‘意义’,所谓的?‘高尚’,所谓的?‘期待’,都是后来的人为了说服自己后加上的?。
“我曾经对神爱他母亲许下承诺,要让着世道变得好些,如此就能让她活在更好的?世道了。如今斯人已去,只有神爱了,这个承诺却是一样的...我与七娘都想让神爱活在更好的?世道中。”
这个时候沈伯珍虽然还在一边,但许盈这话与其说是说给他听的,还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如此的话...日后怕是有的?忙了。”许盈看着天边暮春时节的?暖阳,笑着摇了摇头:“真是歇不?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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