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第 336 章

小说:麒麟儿 作者:三春景
    “老师怎么没收下他们?”

    卫琥的好奇不?算无缘无故, 真说起来的话,许盈收下这些流民,又或者不?管他们, 都不算出格...曾经的许盈帮助过不?少流民,但同时他也不?是神仙, 不?可能救所有人。卫琥好奇的是, 许盈这次为什么这样。

    既然已经出手了,做什么不?帮人帮到底。

    许盈摇摇头:“我不?信今日才有‘易子而食’,原来流民队伍中老弱一些的人呢?去了哪了?是路上掉队了, 还是别的怎样?小孩子也就罢了, 还能教导, 这些大人...”

    许盈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身边听到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卫琥理解许盈,许盈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点点头也就算了。只是旁边的乐叔乔皱起了眉头:“老师...这并非他们所愿,世?道如此,他们, 还有世?上更多的人都是不得已。”

    许盈不?愿意收下那些流民,乐叔乔并不觉得有问题,更何况那些粮食也确实够流民等?到一条生路了,没道理要求许盈做更多。乐叔乔无法理解的是许盈的解释...这些年随着许盈学习,乐叔乔看起来没有当年那样愤世嫉俗了,然而实质没变, 他其实依旧是当初那个‘愤青’。

    许盈的解释是他不?能接受的。

    “宿长,你又想说什么呢?”许盈的神情有些疲惫,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冷漠:“或许你觉得这只是为师身为‘云端之人’的傲慢,只因为生在富贵之中, 不?知道泥泞中挣扎求生的艰难...我知道他们是不得已的。”

    “可我能怎样呢?即使是不得已,我也很难接受这些。或者说,若不是被迫才做下这样的罪过,那不是太可恨可怕了吗?正是因为知道是不得已,所以现在才能‘心平气和’啊!”

    乐叔乔怔住了,他一开始觉得许盈做的不?对——他尊敬许盈,也因此将许盈的教导放在了心上,许盈让他们不必迷信某个权威,他也做到了。

    然而听到许盈这番话之后,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之余,他也多了一层迷茫...他知道自己的老师说的是对的。

    许盈留下的话让学生深思,车队则是和流民队伍渐行渐远。之后的

    几日,下面的人向许盈禀报那些用粮食换来的孩子的情况,许盈也多有关照。不?只是饮食上慢慢放量,还让随行的大夫去照看。

    这一日,许盈正和管事说起这些孩子的出路问题,许盈觉得这些孩子大多年纪还小,不?如让他们先学点儿东西。许氏这样的门庭,有专门培养仆婢的习惯,家里的奴婢能读会写并不奇怪。不?过饶是如此,培养的规模也不?会很大,毕竟管理层也不?需要那么多,而普通的奴婢也不?需要特意培养。

    “遇上郎主,他们算是有福了。”管事奉承了一句。

    “算什么有福,我这里本就缺乏人手。”许盈淡淡地摇头。随着他的产业越来越多,需要的相关人才?也就越多,他早就可以建立起人才?培养机制了。不?然的话,靠外面招吗?这年头的人才都被大家族和朝廷垄断,稍微有点儿技术的人都不好找!

    若说工匠之类还能从流民堆中筛选出来一些,那些能读会写、具备一定管理能力的‘文化?人’那就真是难找了——他们也有落难的,可这种人一旦从艰难的处境中解放出来,选择就多了!许盈若是给自己找门生,他们还愿意来,可若是给自己的产业寻管事,那就有些难了。

    能时常接触到他的大管事还好说,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一些出身低微的看中实际的好处也愿意投奔。可若是普通的管事,那可就敬谢不?敏了!

    正说着这事儿呢,忽然有婢女匆匆忙忙而来,许盈认得她是郑阿春,原来是若水身边的得力女婢,如今则做了神爱的傅母。

    郑阿春满脸紧张,禀报道:“郎主...小郎君身子有些不?好...随行的疾医也束手无策...”

    来说这件事的郑阿春不能不紧张...十分担心从许盈这里得不?到帮助——虽然是郎主的嫡子,也是独子,但郎主对小郎君不?管不问的态度,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实际上,小郎君出生后,郎主根本没主动去看过他。

    就连照管小郎君,也只是让夫人身边的人自己安排。

    深宅大院之中没了母亲的郎君,亲生父亲安排其母的忠仆照管,这本来是好事,有利于保护这个孩子。但结合孩子嫡子兼独子,且后院中一个姬妾

    也无的事实,这个安排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了。

    分明是‘不?在乎’,这才?没有让自己的人在一旁照看。

    郑阿春知道郎主与自家夫人伉俪情深,绝非一般大族夫妻可比。之所以如今这样,在她想来,大概是‘怨恨’...或许在郎主想来,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夫人也不?会早逝。这种情况下,郎主很难毫无芥蒂地去疼爱自己的嫡子。

    失去了母亲,又得不?到父亲的喜爱,这样的孩子,哪怕是嫡子,在世家大族的后院中也会很艰难。如今还好,郑阿春等一干周若水身后留下的仆婢只怕将来,将来许盈又有了续弦的夫人,甚至是莺莺燕燕一般的姬妾,后院中孩子多起来,那个时候他们的小郎君才?真是难以自处。

    郑阿春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时间’...时间是抚平一切的良药,或许年深日久了,郎主就能消除对小郎君的不?喜。说到底是亲父子呢,血脉天性在那里,郎主又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哪能一辈子这样隔阂下去。

    听到郑阿春禀报起儿子的情况,许盈有一阵恍惚...神爱,许神爱,这个名字对许盈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这是妻子为他们的孩子取的名字,寄托了她最美好的祝福,他怎么可能不熟悉!

    但自从若水离世,许盈又有意无意地避着这个名字,以至于此时突然被提起,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陌生感。

    和身边人,诸如郑阿春之流猜测的不?同,许盈对神爱的态度不是所谓的‘怨恨’,至少没有那么单纯。

    他其实也是爱着那个孩子的,但并非因为那是他的孩子。或许这样说有点儿奇怪,但事实就是,男子没有承受十月怀胎之苦,也没有怀孕之后特殊的激素调节,对孩子的爱大多靠后天培养,而且也没有那么牢靠。

    从一开始,在那数个月的等?待里,许盈就没有期待过这个孩子的降生,那个时候他比起期待,更多的是忧虑和自责之类的负面情绪。等?到孩子生下来,一切不?好的预想尘埃落定,他失去了妻子,然后又得面对亲人离世的打击。

    这种情况下,他是无法因为那是他的孩子,就理所当然地爱他的。

    他爱他,因为那是若水的孩子,若水拼命也要

    生下来的孩子——讽刺的是,为什么若水明知其中的危险也要生育?是因为她爱着他,他自己不?在意无所出,今后无子无女,她却是在意的。

    若水以为这能让许盈的人生圆满,然而实际却是许盈因此失去了她,痛失所爱,人生还要如何圆满?

    若水爱着这个孩子,用性命哺育了这个孩子,还给这个孩子留下了‘神爱’这样的期待...他要怎么才?能不爱这个孩子?

    只是,许盈终究无法只是爱着这个孩子...看到这个孩子,他就能想到爱人的死亡与牺牲,想到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疏忽——如果当初他能敏锐一些,如果他能不抱任何侥幸心理,一开始就和若水说清楚,然后再也不?碰若水,只单纯地相爱...甚至,在最开始,知道若水身体不?好的时候就拒绝这桩婚事。

    是不是一切就能不一样?若水就能拥有幸福而长久的人生?

    他知道这是很没道理的,但人在他这种情况下没法不?去乱想。就这样想着各种如果后的可能,仿佛这样就不?用去面对现实了。

    理智上,许盈知道这全是自己的错,也只能是他的错!但人性幽暗处就在这里了,人总是会找到其他的替死鬼,以分担自己内心的负疚感——或多或少,在他无法掌控的内心深处,他是怨着他的孩子,这个无辜的孩子。

    真是卑劣,有的时候许盈也会这样想自己...但有这样清醒的认知并不?能改变什么,甚至只会让他的痛苦更深一层。

    人就是这样卑鄙的存在,是会在溺水时不管一切,纠缠住救自己的人,只要自己活着,其他一切不?管的生物——求生欲大于一切!

    爱与怨交织,再加上血脉亲缘的联系,以及许盈理智上对这个孩子的多歉疚,混合在一起,让许盈根本没法去看这个孩子。

    爱着、怨着、吸引着、愧疚着、惧怕着...想要伸出手,又忽然收了回来,就是这样复杂的情况。

    于是,只能放任自流,假装没有这个孩子。

    然而这样的‘放任自流’终究只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伪装,只要一点点风浪就足以击碎这样的假面——这个孩子存在就是存在,就像皇帝的新装,只要有一个诚实的孩子点破这一点,一切就避无

    可避了。

    许盈原本拿在手上的笔跌落了下来,一些墨汁站在了雪白的袍子上,许盈却无法去管这些。

    郑阿春没等?到许盈的回话,只见郎主猛然出现在眼前,急匆匆往小郎君歇息的营房而去。匆忙之中,她的心有些放松下来...这大概就是父子天性!不?管怎么说,小郎君也是郎主唯一的孩子,怎么可能放下不?管呢?自己之前?的担忧实在是太没道理了。

    许盈站在门口,本该这个时候长驱直入的,但他的脚下似乎有千钧重,再也抬不起来了。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他胆怯了,到最后他还是不敢见他的孩子。

    他只能强迫自己走进去,每一步都走的很慢。

    看着奴婢们都围着襁褓中的孩子团团转,许盈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自己虚伪的可笑——就在之前?,他还会关心别人家的孩子过的好不好,但最后却因为这样那样自己都知道说不通的理由,忽视着自己的孩子。

    说到底,不?管外面的人对他如何吹捧,他都只是个世?俗中的普通人罢了,所以也会犯下这样的错。

    如果这个孩子在他的忽视中死掉了,他该怎么办...在一个错误之后,他要继续犯错吗?不?,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他得纠正曾经的错误。

    许盈抬了抬手,招来冯遇春:“此地离林城不远了,冠军你带人去找沈伯珍...他最近在林城行医,务必将人带来!”

    冯遇春沉默寡言,行事十分认真,凡是交给他的事总能不打折扣地完成。什么话也没问,转身便离开了。

    安排了这件事,许盈又叫来随行的医者,一桩桩一件件问起神爱的病情。

    看着孩子身边的奴婢忙乱的样子,也没有个章法,许盈皱了皱眉,让人取了自己的一件薄罗披风,裹了生病的孩子,干脆抱到了自己身边:“忙忙乱乱,成什么样子?人太多了,气息就杂,也容易惊扰孩子,平常就不该这样,何况病着的时候!”

    受到训斥的仆婢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看着许盈将小郎君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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