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天然就是货币, 盐天然就是商品，而糖和盐的属性是很接近的。唯一比不上的是，可替代性太强了——盐和糖都是人体必需的, 但糖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吸收, 不用直接去吃狭义上的‘糖’。
另外, 糖的生产也不如盐那样容易被垄断。
但就算是这样, 糖也是很好的商品。
在近代史上，出镜率最高的商品不外乎咖啡、茶叶、大豆、烟草、糖、纺织品几样（几乎都是农产品），这些商品左右了当时的世界贸易！可以说，糖作为一种近乎完美的商品，是经过了自然选择的！
许盈现在将糖的原料甘蔗拿出来, 只是‘抄作业’而已。
前期, 南方原有的劳动力缺口还在释放当中，这个时候许盈就可以推广甘蔗种植, 与种植甘蔗的农户、庄园主签订订单, 有多少收多少。只要种植甘蔗在各个方面来说是更有优势的, 大家就会自发种植。
不过，出于古代地主的保守心理，很少有人会把种粮食种的好好的良田改种别的。这不是不懂变通, 而是更像后世做家庭理财时，总有很大一部分资产会被投入到回报率很低, 但几乎无风险的项目中。
这年头，外面是那么个世道, 大家就更不会冒险了！
所以, 种植甘蔗得去开新地！种粮的利润不足以支撑地主做出这个选择，但种甘蔗可以！
这样一来，原本的劳动力缺口堵上了, 种植甘蔗需要的人口也就上来了。
李益对于许盈口中的‘甘蔗’是否真的有那样的吸引力有些存疑，许盈让人取来了一包红糖，让他品尝：“这便是甘蔗炼制而成，与石蜜仿佛。”
李益品尝之后再无疑惑：“这哪里是与石蜜仿佛，看起来相似，实则天壤之别！”
李益做了这么多年行商，见过的各地宝货也多，自然知道石蜜，也曾经品尝过。而许盈口中与石蜜仿佛的蔗糖，其实已经完全不同了！光是卖相就不同！泥土和河沙，能说仿佛吗？至于味道，差异就更大了！
或者说，他们确实仿佛，但蔗糖比石蜜表现好太多了！对于相似的商品来说，一件商品比另外一件商品优秀，那么，他们之间的差距就会比完全不同的商品更大！完全不同的商品可以差异竞争，相似的商品怎么差异竞争？
东塘庄园的蔗糖虽然已经卖了一段时间了，但产量有限制，且此时信息传播、商品传播的速度实在有限。见过东塘蔗糖的人已经有不少了，但没有见过的比见过的还要多得多！而李益只是恰好没见过而已。
李益有着商人特有的敏锐嗅觉，立刻就能看出蔗糖的巨大潜力！而蔗糖不愁卖，甘蔗自然也就不愁没人种了！
许盈用甘蔗消化北方移民的想法自然再无问题。
至于说人口大量涌入会不会造成短期内的粮荒，这也是有可能的——不要小看这个！南方人口就是几百万而已，只要几年中弄来几十万人，差不多就是增加十分之一的人口，这都是自然增长外多出来的！而此时粮食的种植收获比又很感人，突然膨胀的人口导致粮价上涨，带来许多社会问题，这是有可能的。
南方到底开发潜力大，时间长了，粮田也会越多，粮食又会回到安全线内。但问题是，短时间内会不会有冲击。
当下，李益也问出了这个担忧。许盈一听就笑了：“李先生能问此事，足以说明心性，我倒是更好将大事托付了！”
说到这里，许盈已经认定李益是要加入了...如果李益不打算加入，很多事情就不会开口、不会问了。这都是人家的‘商业秘密’，你打听那么多又不加入，是想回头被‘安排’吗？这可不是现代社会，此时让一个商人成为失踪人口实在是太容易了。
李益听到这话什么都不说，显然也是默认。
许盈靠在隐囊上，缓缓道：“先生可知南越之地？”
李益点点头...其实南越是一个很笼统的地理区域，至少在此时还很笼统。中原地区的人很长一段时间内用此指代交趾琼州以南、以西的大片土地，后世整个中南半岛都可以这样概括。
当然，在一些对南方特别了解的学究那里会有更清晰的划分，但在读书人中这很少——这也是华夏自古以来的传统了，对自身以外的‘蛮夷’并不很关心，经常出现‘笼统’的概括、称呼...
许盈很清楚，在这个没法弄到玉米、红薯的时代，最靠谱的方法就是从中南半岛买粮食！
土地的产出受很多因素的影响，但在这个搞不了杂交水稻项目（类似项目都搞不了）的背景下，其实最大的影响因素是‘天’！这比精耕细作的耕作方法更重要！
中南半岛就是这一点的受益者...水热条件太好，一方面一年三熟，另一方面，大量土地都不用怎么搞水利建设就是上等良田。撒一把种子下来，不用怎么管理，就能有收获——在人口大大膨胀之前，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过的很轻松。
而且历史上很有名的‘占城稻’，最早稻种就出自这里。虽然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占城稻，但这块土地也有了类似的高产又生长期短的稻种...这里就更是一个大粮仓了！
“南越之地可以买粮！”许盈说明了南越的情况，又道：“到时用糖来换粮，想必南越人佷容易接受。”
肯定的！直到唐代向印度学习了熬糖术，这才有了比较好的糖。这个时候，印度熬糖术都还很不成熟，只能制成石蜜差不多的成品！
许盈拿出来的蔗糖是《天工开物》中的工艺，比唐代经过改良的熬糖术强得多，而唐代经过改良的熬糖术，按照史书记载，是远胜西域良多。所以这样的蔗糖，无论放在哪里都是非常受欢迎的商品！
相比起咖啡、茶、可可什么的，糖的优势是很明显的，它就算是一种‘新商品’，品尝到味道的人也很快会接受并喜欢。不像咖啡、茶叶，一个从没接受过的人，总是需要习惯一段时间，这省下的就是耕耘市场的功夫！
想来，蔗糖卖到南越、印度、西域，甚至欧洲，都是没有问题的。
广大的海外市场也是许盈的底气之一，不然只是国内市场的规模的话，他还担心消化不了那么多劳动力。
太平盛世，国内消费力足，能供应国内就很难了，不用考虑国外市场。但眼下，普通人哪有消费力！富贵人家再盛行奢侈，那也有个限度，许盈若只是想赚钱，那倒是够了！可要消耗掉大量劳动力，怕是不够！
但加上海外市场就又不同了。
“既然郎君已经考虑的这般清楚，这样的事，小人自然愿意效犬马之劳！”李益拱拱手，这就是要入伙了。
然后两人又商议了一番事情的细节，直到许盈露出疲惫之色，李益这才告退。
其实说是入伙，本质上就是李益成为许盈的‘门客’，这在此时是一种与奴仆有着微妙界限的身份，大概半奴半主——此时有很多商人会给有势力的官员、豪强金钱，换取一个门客的身份。
虽然这就等于是人家的家奴了，但却可以换到对方的保护，对于经商之人来说是很能带来安全感的。一般来说，办事讲究的也不会侵占投效商人的家产，即使那些财产在法律意义上已经归他所有。
许盈并非看不起李益，一定要他成为自己的奴仆，只是此时的‘游戏规则’就是如此...这样做了，才能两相心安，毫无芥蒂地合作。
“郎君心善，此举当能活人无数！”正好在一旁的关春自然看得出其中根底。
许盈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定神看了一会儿关春——说到底，他这个举动和当初救下关春没有本质上的分别。
昨天裴庆对他的刺激真的没用吗？当然有用...他已然是坐立不安、夜不能寐了！他到底是一个普通人，会被自己的良心折磨。这个时候他非得做点儿什么，以证明自己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这样，他才可以说，他不是见死不救，只是剩下的事力不能及，是非战之罪！
看了一会儿关春，就连关春都觉出异样了，许盈这才挪开目光。这个时候蔡弘毅忽然发问：“先生方才说，渡北人南来并无多少利可得，先生能为了救人如此费心用力，其他人却不见得。但又说其中有好处，就算无利可图也能驱使义兴周氏这样的南方豪强为此尽心尽力，不知这好处是什么？”
刚刚许盈没有说，李益也没有问。如果说，只是‘商业机密’的问题，他成为了合作伙伴后还能问。那这个问题，以李益的机敏，自然明白那比‘商业机密’更敏感，属于‘大局观’级别了。
后世的大佬很喜欢谈大局观，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藏着掖着的。
从这一点来看，蔡弘毅确实拿自己当许盈的正经学生...不是正经学生，都不会开口问这个问题。
许盈将目光放到蔡弘毅身上，忽然道：“成仁不是说拜我为师？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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