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恢复神智的桃之夭,在得知自己已经失去了精元之后,要死要活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悲惨的现实,只是那双不带人情味的桃花眼,依如往昔的顾汀州似的,望着他多少带了些瞧不起人的傲慢。
晓山青纵使心里有气,但在嘴上也讨不得多少便宜,毕竟人家苦修多年的元丹,正乖乖地待在他的肚子里。
一直哄一直挨白眼,晓山青最后无法,只得跟着这失魂落魄的老头,从山河罗盘的这一端走到了另一头。
毕竟这精魅左右了山河罗盘的运转多年,对于此地的凶险,还是跟着它比自己独闯要来的安全。
一路走走停停,秘境里四季更迭,好个酸爽,晓山青有时没话找话,有时沉默寡言,一双锐冷的凤目总在观察着周围诡谲地景象。
没了残月楼主的意识浸染,山河罗盘也恢复了它原有的面貌,山还是那些山,水也还是那些水,只是颜色清明了不少,不像先前白骨累累,冤魂堆叠的那种暗沉与阴冷了。
桃之夭似乎是这些年被魔气浸染,稠坏了脑子,总是颠着竹竿子四处敲打,问他做什么也不回话,就这么一意孤行地东走西顾,拖着晓山青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
就这样,在他二人行至一处背阳坡的时候,走在前边的桃之夭突然不走了,开始专心致志地用竹竿子捅着岩层上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小裂隙。
晓山青先是负手撅腚,摇着头猛瞧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什么门道,最后实在无聊,便跃上树枝休息,秘境里呼啸的长风穿山越林,将他乌黑的墨发卷起拂乱。
就在他第无数次发出这等毫无意义的追问之后,桃之夭才愤愤不平地将竹竿子搁下,转过头,半是幽怨半是委屈地望了他一眼。
它说:“老夫耗费千年修行才得入这山河罗盘,窥探无极大道,终是没能守得住本心,投机取巧,一心想着主宰因果轮转,好撕破飞升界限,去做这登顶仙界的第一个问道者。数百年来,这妄念一直灼烧着我的心脏,终使自己一念之差,误信邪佞谗言,做下这不可饶恕之大恶。”
“渺渺上苍穹,老夫,再无颜亵渎!”
晓山青蹙着眉头,有些不大懂这老头突然而来的自责,薄唇咧了好半晌,才开口道:“可......这也不是你的错呀!”
老头过分悲伤地摇了摇头,浑浊得眼底难得的闪动着一层涟漪,他说:“修仙本是修心,一个连心都是腐烂流脓的异类,根本就通不过天道的考验。”
“这有什么?”晓山青一个纵身从树枝上跃了下来,很是潇洒地立在卑躬得老头跟前,抬手握住了他枯瘦的肩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连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个活了几千年的精魅怎么一点儿都不懂?”
老头显然是无依无靠惯了,一点儿也听不懂旁人话里的意思,除了摇头就是哀默,只是那双垂立的手,竟然熟稔地攀附住了晓山青的手臂。
就在晓山青感受着老头脆弱的情愫,想要开口再说上几句宽心的话时,悬浮在天际上的罗盘突然凌空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失去了平衡的镜像两面仿佛被彻底打通了一般,无数尸骨从天际的裂口处崩落,哗啦啦地好像一群死鱼被一簸箕翻到进河里。
如此瘆人的景象从老者蜡黄的眼底浮现,惊得晓山青豁然转头,却见一条背生双翼的怪蛇从万千腐尸的奔流中强行挤出一条出路,猩红的竖瞳活脱脱两盏大灯笼般顷刻间便近在眼前。
“我艹!”晓山青忙不迭向后猛退一步,却被身前的桃妖死死得勾住了袖口,并未挪出多少距离出去,“这他妈什么来路?”
实在是怪蛇来得太突然,根本没有给晓山青任何反应得机会,只能立在原地双耳嗡嗡作响。
秘境被外力强行撕裂,此地多年的惨绝人寰也毫无保留地被昭然于天地,桃妖目视着撕天裂地得惊变,双目暴凸,心下骇然。它知道,这异类一旦触犯了天道,是会被极恶雷刑,劈到魂飞魄散的。
于是在滚滚闷雷的咆哮,与怪蛇瘆人的嘶吼中,灵力尽失的桃妖死命的扣住晓山青痉挛的手臂,他说:“既然你吞了我的精元,那么你就是我的主人了,祸福相依,生死与共,既然你命不该绝,那么便行行好,带我一起逃出去?”
“啊???”
腥臭的蛇涎兜头喷了他一脸,晓山青强忍着恶心,回头对着它道:“我听不懂你再说什么?这会飞得大蛇,怎么看怎么也不像个善类!”
桃妖哪里肯听他墨迹,瞬息之间,紫黑极雷已经蓄势待发,要轻取它性命了,于是它想也未想,连忙顺水推舟地将晓山青望蛇口的方位一推,紧随其后地跟着他钻进了巨蛇瘆人的口中。
吞得了生魂,翼蛇便不再停留,凌空一个腾转,便在数道疾雷的交织下,腾飞而上,穿过密密麻麻的尸雨,闯入了大雪飘零得人间。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久违的咳喘,突兀且清晰地回响在床帏深处,促使多日未曾挪动身形的云华殿主一个目眩踉跄,差一点没腿脚发软,瘫跪在地上。
好在他反手死死地攥住了桌案的边缘,才没在乍喜还悲的强烈侵袭下,崩溃失态。
离魂得李雪绵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整个人便伏在晓山青的床前卸力地睡了,那口被她抱在怀中的石匣子也在完成使命之时,一寸一寸地在少女的怀中化为了尘烟,薄薄地一缕云雾,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陡然间死人回寰,这使见惯了生死的叶轻舟有些不可置信的目瞪口呆,好在他反应极快,连忙一瘸一拐地奔上前去,抬手诊脉。
花似霰望着前方帷幔摇动,感受着殿外无边风雪的肃冷,一抹清幽得明光透过门板与窗棂均匀地铺洒在地板上,他知道,天,已经亮了。
而死寂了多日的六爻阁,终于在晨曦的微明中,迎来了重生。
重新回到人间的晓山青,感受到的不是空气的清甜,阳光的抚触,而是敲骨断髓,牵肤扯发的剧痛,好像自己已经如一条尚未死透的鱼般,鳞被活刮,内脏被生生扯出,尖利的刀刃一寸一寸地破开他的皮肉,又一股脑地塞了一把辣椒进来。
这感觉,不比活煎油烹好多少。
勉强地动了动僵冷的手指头,想要睁开重若千金的眼皮,然而这身体就跟不受指挥似的,他想任他想,浓密纤长的睫毛是一根也不带动的。
也不知这样仰躺了多久,有人掀开帷幔钻了进来,心狠手辣地扯开他染血的衣襟,将一些堪比胡椒粉般的药沫洒在了他破洞般的胸口。
“啊!我艹!杀人了!”
灼烧般的剧痛猛然侵袭上脑髓,被困在身体里的晓山青觉得灵魂都被这疼痛折磨得在冒冷汗,可他张不开嘴,也动不了身,魂魄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你轻点儿!”
就在晓山青疼得两眼冒金星的时候,一道温柔的声线轻轻地抚触过耳朵,带着极强的心疼与不忍。
——是叶轻舟。
“他人都这样了,我下手轻或重,对这活死人有什么区别?你现在该祈祷的,是这孽障什么时候能苏醒,要是他一辈子就这么躺着,你们云华峰上下都得给他养老送终!”
不用细听,光凭这兽医般的手法,就知床前这孙子一定是得理不饶人的刘文卿。
晓山青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在心底咒骂道:“好你个姓刘的,给老子等着,看我不拆了你紫徽峰悬壶济世得匾额!”
叶轻舟一边打着下手,一边带着两分歉疚地对刘文卿说:“以下犯上的是顾师弟,你就是心里再有火,也不该对晓师弟发啊!”
刘文卿一想起前几日紫徽峰的械斗就来气,缠起绷带来也无端加重了几分力气,箍得晓山青肋骨差点儿要断,他说:“我紫徽峰每次生事,都跟这祸患脱不了干系,一个一个宝贝他宝贝的不行,死都死了,还准备让我给他偿命还是咋地?”
当日顾汀州急火攻心,根本就没有理智,他能想到的就是刘文卿厌恶晓山青,刻意不想救他,所以才导致了他的死亡,当时在那种悲坳的无助下,顾汀州只能怒牵旁人,否则,积压在胸腔内的那口淤血,能活活烧死他。
顾汀州虽然是玄华云顶的天之骄子,但刘文卿能坐镇一峰靠的也不单单是医术,所以那场不分胜负的械斗,双方都没讨得多少便宜。
三下五除二得将晓山青打包完毕,刘文卿在矮几上的水盆里净了手,抬眼望了一侧负手而立的云华殿主后,又毫不客气地对着叶轻舟说:“既然能喘气了,就是再也死不了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登云华殿的大门,我紫徽峰近来开炉炼药忙得很,这伺候伤患的事,就由你来!”
说完,刘文卿震袖一拂,一步越过面色苍白的叶轻舟跟前,“我看你一天到晚跑得挺勤快,以后落下什么难捱的痼疾,别怪我没提醒你。”随后扬长而去。
叶轻舟提着药箱立在原地,望着师兄远去的背影,哭笑不得。
这刘文卿哪哪都好,就是一张嘴,永远都跟善心对不上勾。
伺候晓山青服了些药,叶轻舟也辞别恩师,回去休息了。热闹了一阵的六爻阁,再一次恢复了以往的清静。
将手中的书册轻轻地放置在书案上,花似霰随手阖上了开到一半的轩窗,将屋外的明光彻底隔绝。
晓山青被困囿在身体里,能感受,能听到,但就是睁不开眼,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很是让他恼怒,以至于平稳的呼吸若是仔细去听,还是能察觉出一丝浅薄的愤慨的。
就在他对刘文卿的夹带私仇气愤不已的时候,淡淡得梅香忽然萦绕在鼻端,冰冷的指尖也被一双同样霜冷的掌心握住。
“生气了?”花似霰凝视着晓山青安静的睡颜,嗓音温柔若水,他宠溺地说,“那你还不快点苏醒过来,提着长剑去捣毁紫徽峰的药炉,为自己出口气?”
“啊???”晓山青躲在身体里,不可置信地大叫道:“boss你认真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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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ss:认真,一百个认真!我也早瞧那姓刘的不顺眼很久了!
晓山青: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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