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落的途中,被异像魇住的花似霰正在邪念暴走,源源不断的灵气刃从他的周身爆射出来,堪比一道道冒着寒烟的冰锥突刺进身体里。
先是受了一记重创,再是被灵压绞杀,悲催的晓山青连一句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向着深不见底的幽邃直坠了下去,耳畔呼啸的风声恍若地狱的呢喃,正在向着毫无反抗之力的他敞开冰冷的怀抱。
艹!不会就这么死了?
即将堕入黑暗之前,晓山青望着高空中越来越远的花似霰的身影,不甘心地吐槽了一句。
随后便有一簇灼热自后背心强行灌入,拉扯着他掉落了下去。
好烫,心口仿佛要燃烧起来。
长久等不来回应的花似霰,无力的向着岩壁靠近了一步,他抬手摸挲着冰冷的黑晶,泪如雨下道:“我不过是想知道,你在决意赴死的那一刻,究竟有没有想过我!”
十几年光阴如逝,这个困扰在花似霰心里久远的诘问,就像一道可怕的符咒似的,将他的半生都困囿在自我厌弃与苛责里,他既过分的想要成为敛云口中的那个月白风清般的人,又自我否定这个男人教习给他的所有框架。
没有人知道,他一点儿都不想做什么被世人敬仰的云华殿主,他只想做他自己,做一个有血有肉,任性妄为的洒脱之人。
因为怕辜负,所以再不快乐,花似霰也逼着自己去做。
他为的,不过是成为敛云口中,那个可笑的救世主。
“你为什么不说话?”
花似霰问到最后,竟有些泣不成声了。
“小家伙!”
随着一声哀叹轻拂心间,被晓山青撞碎的灵焰幽幽地从地心散碎了上来,宛如一群潜伏在草丛间的流萤纷纷乍起。
“没有谁,是可以一辈子陪伴另一个人的,你终将离开我的身边,去更宽广的天地闯荡,我能交给你的东西,实在有限,我这样活不明白的人,真的不配为师。”
“......”
“所以......你要快快的醒过来,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伤害!”
花似霰抬起头来,却见温柔的碎萤竟然在岩层上簇拥出一道模糊的剪影,敛云那一贯温谦儒雅的脸就这样掩映在一层并不灼人的光晕中,对着他勾唇浅笑。
可明明是这样一个温柔而又宠溺的笑,却在花似霰的眼中,看出了诀别的意味。
他问:“你又要离开我了是吗?”
敛云点了点头,说:“小家伙,沧霄岭相伴的这些年,才是我最开心最向往的日子,师尊不是不顾念你,正是因为顾念,所以才不想让你的人生,重蹈覆辙。”
“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顺遂终老。”
花似霰的神情有些微怔。
平安喜乐,顺遂终老?
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可我......我只想你能回来。”
敛云苦笑了几许,宛然道:“但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花似霰皱着眉头:“?”
敛云抬起被黑炎灼烧殆尽的手臂,遥指着深井下首,“那个占据你心底的人,就在下面。”
花似霰顺着他的指引,转过头向着幽邃望去。
从塔底爆溅上来的流萤一点一点的被黑炎纠缠住,继而焚烧成一缕缕浅薄的白烟湮灭,一个仰面下坠的玄衣少年如一叶断了线的纸鸢般划过眼前。
“那是谁?”
花似霰痛苦地呢喃道。
黑炎的浸噬已经波及到了剪影的胸腔处,即将消散的敛云,心满意足道:“为师看得出,你们之间的情意不是轻易就能割舍得断的,所以,留着这一缕执念能与你再次重逢,我已经很满足了。”
“小家伙,你的人生不是只有我,还有他啊!”
花似霰哑声道:“他?”
“师尊!”
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将花似霰的视线又向着深渊勾近了一步,只见眼前瘆人的空洞里,蓦然浮现出一幕画面来。
那是刚拜入云华殿的第二年,带艺入门的晓山青第一次立在花似霰埋首的案牍前,抬手奉上一枚红缎底绣着如意纹的锦盒。
相比较叶轻舟的平庸与刻苦,晓山青是那种一点即通的天才,但他为人又比较慵懒狡猾,对于修习总是持三分认真的态度,是以花似霰对待他,除了必要的学业从未刻意去关注过。
像这种距离如此之近的相处,却是头一遭。
花似霰将毛笔轻轻地放置在笔架上,转过头来,狐疑地盯着少年双手奉上的那只四方的小盒子,问道:“这是做什么?”
晓山青并不擅长腼腆,对谁都是一脸运筹帷幄的笑,他笑着说:“弟子在除魔归来的途中见到一个特别符合师尊气质的小物件,所以特地买来献给师尊。”
花似霰闻言,有些诧异又有些抵触,他沉声道:“为师什么都不缺,你又何必破费。”
“那不一样。”晓山青将盒子放置在桌面上,说:“师尊是什么都不缺,但这是弟子的一片心意,虽然这只是一介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可能都入不了师尊的眼,但弟子就是想送给师尊。”
“......”
晓山青说话总是喜欢将人辩解的理由堵死,让你根本无法拒绝他。
花似霰凝视了他一会儿,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晓山青却把头一歪,故意卖起了关子,“您自己看喽。”
“......”
花似霰有些招架不住他忽然而来的俏皮。
怀着十二分的忐忑将手指安放在盒子上,花似霰犹豫了好久才推开了锦盒的盖子,只见铺设着红缎的盒子内竟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银丝发扣,发扣整体做缠枝梅花状,蕊心里镶嵌着月华琉璃珠,当有光晕拂过的时候,会折射出一抹寒月的孤光。
整个玄华云顶,很少有人注意到云华殿主最喜欢的花卉是腊梅,虽然他的衣摆总是浮漾着几不可闻的寒香,可大家都沉浸在他惊艳的俊美里,从而忽略了他身上许多的细节。
但晓山青却不一样,他看似目中无人,可当一个人从他的身旁经过,就连对方鞋边的泥土他都能推算出产地来。
就是这样一个细致入微的少年,在这细雨绵软的午后,如一捧烈阳般闯进了花似霰阴冷已久的世界。
最是仙冷澈飒,玉骨冰姿的云华殿主竟神情慌张地将视线从发扣上游离出去,攥紧的掌心里湿滑的厉害。
他结巴道:“为.....为什么......送为师......这个?”
晓山青眨了眨眼皮道:“师尊不是最喜欢梅花嘛,正巧,这枚发扣比较配您。”
听他这么说,花似霰更加别扭了,“你怎么会......会知道?”
虽然他喜欢梅花,但也只在六爻阁中培植了一株而已,这看似并不热烈的喜好,竟然会被眼前的少年轻易觉察到,是他平日里表现的太过刻意了?
晓山青稍稍地向后退了两步,想要离开的意思很明显,他说:“可弟子就是知道呀!”
弟子就是知道呀!
弟子就是知道呀!
恍若一记重锤擂在了花似霰粘稠的脑髓里,这个被异像魇住的男人终于清醒了过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向前急掠,一身月白的花似霰顾不得敛云的湮灭,就这么从容不迫地跃下了幽邃的深井。
晓山青还在下面,他必须去救他。
再次醒来,晓山青的半截身子都被泡在了咆哮的漭江里,只余一截上半身卡在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半张脸上残留着数道被利石割破的伤口。
被江水浸泡到发白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晓山青睁开僵硬的眼皮,缓和了好半晌才哼哼唧唧地撑着身子向着湿滑的岩石上爬。
经过了反复数次的下滑,他才铆足了劲儿爬了上去,在抵达安全的一刹那,晓山青连忙狼狈地仰躺下去,猛喘着粗气。
刺骨的江水撞击在岩石上,扬起一阵又一阵冰冷的水雾,瓢泼在他的身上。
虽然之前在游记上知道这魔界的入口就在一条漭江的尽头,可晓山青却未想过这黑塔竟然就修建在漭江之上。
看来,他这无时无刻不在触发隐藏剧情的体质,又开始给他安排刺激与难度了。
此时的晓山青在遭受了顾汀州的一掌之后,就连呼吸都会牵扯到心口的刺痛,就像千万枚钢针齐齐戳进血脉里,痛的他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这姓顾的,是因爱生恨呀!”晓山青抬手捂住心口,龇牙咧嘴道:“这一掌,差一点儿没送老子回家,我艹。”
哼哼唧唧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勉强恢复神智的晓山青再一次困乏难耐,虽然身下的岩层冰冷刺骨,却也没有办法阻挡的住他坠入黑暗的速度。
捱着內腹的疼痛,晓山青抱紧双臂抖动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唯余浩浩江水向着目视不明的前方奔流而去。
浑浑噩噩了不知了多久,晓山青在睡梦中感受到一抹灼热的温暖,间或夹杂着柴草淬烧的噼啵声。
是有人来寻我了?还是他又在做梦了?
晓山青抱着双臂,在篝火前缩了又缩,宛若一只被冻狠了的小兽。
花似霰穿着单薄的亵衣坐在晓山青的身旁,用枯枝拢了拢猩红的木炭,流丽无双的脸上浸着微不可查的担忧。
晓山青伤的虽然不重,但是在跌落深井的途中,镇守入口的第一道防线,就被他强行破开了,此时他的体内,承载了十几个大能的灵元,彼此互不相让的在他的丹元里流窜,稍有制衡不住,就会危及生命。
虽然他渡了一些灵力给他,可终归都不是长久之计,将这些灵元都吞噬掉,无异于是在身体里埋入数颗“炸|弹”。
晓山青迷迷糊糊地在篝火前又动了动,张口便唤了一声。
“花似霰,到我怀里来坐......坐腿上。”
“?”
花似霰几乎是用一种不认识的态度垂眸盯向他,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少年满面通红的继续胆大道:“快上来,我抱着你!”
花似霰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上来,上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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