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身子陷进淤泥里,晓山青直起身也不过才在枯枝败叶间露出个头,几只细小的蜻蜓绕着眼前一截莲蓬浮飞,似乎想寻个地方站站,歇歇脚。
放眼望去,远处枯黄山色连成一线,半卷黄沙贴地旋走,最为诡异的要数当空腌得冒油的“咸蛋黄”,浓稠的橘红跟打翻得血泊一样,看上一眼就让人心里发慌。
站在黏糊糊的池塘里,晓山青又转头四顾了好几回,将此地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才突然想起来这里究竟是哪。
映日荷塘。
早期游戏里一处人魔混居的地界,遍地黄沙,一池死水,破碎的栈桥坑坑洼洼,一不留神就会陷进去的荒芜之地。
“我怎么稀里糊涂地来到这块地方了?”晓山青奋力地拔了拔陷在泥地里的腿,并未挪动半寸,反而使浑浊的污水随着力道洇渡了上来,泛出一阵浓郁的枝叶腐臭的酸涩味。
这股味道一路绵绸直冲脑门,晓山青忍不住翻了个极大的白眼,好似要活活熏死过去,强忍着恶心耐了一阵,发觉这味道竟持久的不愿散掉,反而愈演愈烈,最后他实在是承受不了这味道的肆虐,只得更加的用力,想要将左腿从淤泥里解救出来。
可他努力了许久,也并无成效,反倒是臭味愈加浓烈,几乎要夺去他得性命。
越是拔不出来,晓山青就越是烦躁,而烦躁的最终后果,就是奋力一提,将他自己整个人带的向后仰去,“砰”的一声,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刺骨的污水里,暴起得烂泥瞬间糊了他一头一脸。
“妈的!”晓山青握紧拳头,狠狠地锤了一下身侧,顿时一道旋涡自拳下突现,猛然间将他身旁的污水都吸附了下去。
发出“呼通,呼通”的声响。
就在晓山青艰难地转过头向身侧望去,骤然间,身下的淤泥大面子开始坍塌,卧陷,连带着荷花与败藤都成了这方池塘的陪葬品。
这番天塌地陷的险峻,晓山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攀着身侧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想要爬出去,毕竟身后那一口黑黝黝的洞口,就像一张仰向天际的大口,不仅要吞噬掉周遭的一切,它还想要吞下这枯萎得天。
好不容易扒住一截攀附在栈桥边的枯藤,晓山青连滚带爬的向上猛窜,身后逐渐扩大的旋涡迅猛如宙,狰狞的边缘已经缠覆住他的腿脚。
“艹他奶奶的,昏迷了也不放过我吗?”晓山青一边挣死活命的向岸边爬,一边口沫横飞地咒骂。
然而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像被定格了一般,突兀地隔离在那,纵使他拼尽了全力也无法靠近。
这是在做什么,是想要抹杀掉他吗?
扩大的旋涡逐步濒临到了晓山青的腹肋之下,只需在溃塌一寸,便可将他吞噬,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及时刻,晓山青猛然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蛮力,他双臂施力,筋脉暴起,一个腾跃便冲向了岸边,在旋涡即将吞噬他的最后一秒,抵达了安全的边缘。
重新踩踏在结实得地面上,晓山青捧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喘息道:“老子洪福齐天,绝处逢生。”
绝处逢生!
“是嘛?”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阴寒的嗓音自头顶上方骤然旋起,好似一道裹挟着诸多冰雪的飓风,狠厉地劈开了晓山青湿汗滚滚的颅顶。
迎着漫天的血红,机械地抬起僵硬得脖颈,晓山青余惊未消的瞳孔里,赫然跃出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本该主宰着身体,睚眦必报,阴险毒辣的“晓山青”。
最是邪魅狂狷,卑鄙无耻的原主!
原主望向晓山青的眉间戾气极重,锐利的凤目正危险的半眯着,手中的故山发出道道耀眼的寒光,“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说:“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你。”
晓山青站在下处,原主立在上首,此番对视就形成了原主压倒性的俯瞰,使晓山青无端的觉得自己是贼,是剽窃了他人人生的小人。
彼此对视间,晓山青一时无话,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可以回嘴,毕竟他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原主也是被迫才寄宿在这具本来就属于他的身体里。
“为什么不说话?”原主伟岸的身姿套着不怒自威的铠甲,几许晏笑间,掺着怨念极强的妒恨,“既然做了我,又为何不像我?我们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吗?”
晓山青忐忑的迎上那双咄咄逼人的目光,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我们不是一个人,你不是我。”
“我怎么就不是你了?”原主狞笑着问:“在现实世界里,你什么都不敢干,可在游戏世界里,你就是一个爱出风头,乱讲兄弟义气,暴力绞杀敌对的战|争贩子。你与我,本来就没有任何区别,你也会嫉妒,你也会耍诈,你也会恨不得一剑杀死比你优秀的人。你看似对谁都无害,实则心里早已将倚靠你的人唾弃了千百遍。”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要在伪装了,做我,比做一个处处端着的小人,要来的痛快!”
“我不是你!”晓山青有些崩溃的大吼道:“就算我的心里曾经闪过这些念头,可我没有任由欲念吞噬掉我自己的本心,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我们不是一样的。”
“呵呵呵呵......!”
原主闲适的伸出一指,抵在晓山青凝结着汗珠的下巴上,略带怜惜地捻了捻,“承认自己的恶,有这么难吗?”
恍然间,晓山青面若金纸。
承认自己的恶,真的有这么难吗?
“用不用,我帮你回忆一下?”原主认真地说。
被手指碾过的皮肤,发出一丝清浅的霜白,晓山青目视着另一个自己如数家珍的神情,仿佛看到了彼年,那个不服输,又死不承认内心阴暗的自己。
十一岁,父母离婚,他跟着年迈的外婆度日,被周围邻居与同学嘲笑没有爸妈,是个被抛弃的可怜虫,于是他就在发愤图强的间隙里,变着法的去折磨那些嘴毒的小孩,纵使那些小孩子告道自己父母那里,他们也不会相信,一个文静内敛的漂亮孩子,会做出这种坏小孩才会做的事。
十七岁,他住了校,因为一次考试失利,从学年第一下降到了第四,他为了能重回巅峰,踩下潜在的竞争对手,竟然将那个同学的书本都丢进了校外的垃圾站里,看着臭气熏天的垃圾车将那装有书包的垃圾桶装车运走,他立在晨曦微明的街角,露出一抹瘆人且满足的微笑。
每一个纠缠过他,欺辱过他,甚至是优越于他的人,都会不自知的成为被他针对的目标,他不仅想要干掉他们,超越他们,甚至是抹杀掉他们。
就像在游戏的世界里,他不允许有人比他强,比如花似霰。
晓山青的所有执着,都源自于他内心深处的自卑与自弃,他想要的,是双亲的呵护,是旁人的理解,哪怕是路人一个微不足道的侧目,这也都是他为之不竭想要去争取的东西。
他太孤单了。
于是他认为,唯有变强,才能赢得旁人的注视与陪伴。
猛然间,另一个自己将那张无比熟悉的脸狠怼在了晓山青的眼前,诱哄着说:“诚心的接纳我,你在这个世界,就将鲜有敌手,不仅顾汀州不敌你,就连花似霰与张凯枫,都将是你的剑下亡魂。”
“来!”原主微笑着将手中的故山往晓山青的掌心里塞,裹挟着阴寒之气的利剑顷刻间便封冻了他半寸指尖,“好好拿着它,有了它,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是所有权利的顶峰,是所有人为之称颂的神级人物。”
“不!”
惶遽的向后猛退了一步,结着冰晶的手在对方铁一般的桎梏下奋力挣扎,晓山青怒视着它,吼道:“我说过我不是你,快放开。”
“你以为丢掉了恶,就能重新活成一个清白的人?”原主邪气的俊容随着话音顷刻间土崩瓦解,剥落出里面漆黑污浊的血肉来,“从前就没有这个机会,如今,更不会给你!”
随着他们二人的暴力撕扯,倏忽间,血红的天际也被无端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缝,整个世界仿佛颜料稀释的陈旧油画,到处都是黏腻的腐败与污浊。
“放手!”
“哈哈哈,我就不放,就算入地狱,也是你跟我一起!”
大地在崩塌,天幕在泄落,晓山青挣脱不得,最后只得奋不顾身地转过头去,跃下背后这无间的地底深渊。
“咳......咳咳......咳咳咳......”
猛然间一阵急促的咳嗽,将支颐在床榻旁的顾汀州惊醒,手中的半碗药汁已经彻底冷透,随着他豁然跃起的动作而冒出一股凄苦的味道。
“晓山青!”顾汀州将手放置在晓山青剧烈起伏的肩膀上,望着他蹙眉急咳的模样,眉宇凝结成川。
“晓山青,你醒一醒,醒一醒。”
逐渐回流的暖意,迫使晓山青在冗沉的黑暗里寻到了一丝光明,他奋力的将酸软的眼皮睁开,模模糊糊,星星点点的最中央,是顾汀州那张颠倒众生的美人脸。
只是此刻的他,肤色不咋红润,眼底还有鸦青,凌厉的眉眼挤皱成了早高峰,看起来好像横了一脸的车祸现象。
莫名地,有点丑。
扯了扯干涩的嘴唇,晓山青浸润了许久,才冷不丁地憋出来一句话,“你洗脸了吗?”
顾汀州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搞得神情一愣,问道:“你说......说什么?”
晓山青虚弱地鄙夷道:“你不洗漱的样子,真丑!”
顾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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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忙着加班,太累,若是不定时,请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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