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不足道的关心

    一只脚毫不犹豫地迈了进去,但另一只脚却拖在后面,犹犹豫豫,止步不前。

    面对如此突兀的房屋,饶是里面或许有奇珍的妄想无比诱人,晓山青也绝没有求财不求命的莽撞。

    挺大的一间废墟,虽然倒塌了半面,但仅存的一半也比自己居住的屋子要宽阔,很像某种部落群聚得议事场所。

    循着晓山青的踪迹而跳下来的花似霰,本打算出言唤回这孽徒,可就在他张唇的一瞬间,晓山青没有一丝犹豫地贴着门缝钻了进去,紧接着浓沉得黑暗吞噬了他,眨眼间,屋舍也平地消失,空空荡荡,毫无踪迹。

    花似霰俊容微蹙,一抹奇异的感觉弥漫四周,让他没来由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段路,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越来越密集,好像一块粘稠湿泞的蓑衣披在了身上,腐臭发霉的味道,灌入骨髓。

    站在屋舍消失的空地上,花似霰唤出剑影望舒,向着一侧得密林探寻,他总觉得晓山青不会无故失踪,应该是障眼法起了作用,让他看不到而已。

    跨过半截小腿高的门槛,屋内的陈设就像被惊扰的荧光小虫,纷纷化作流萤溢散,尤其是立在一旁的一根扁担,一点一点的碎成了半截木渣。

    因着倒塌的缘故,屋内的很多东西都碎落了一地,和这陈年的浮灰纠缠在一起,瞧不出原有的颜色,到是北面一处紧挨着墙壁的角落里,摆着一方贡案,居中供奉着一尊鎏金神像。

    晓山青在游戏里际遇过很多隐藏得副本,尤以一个佛窟藏尸案最为深刻。

    那段剧情其实挺符合古早文的狗血虐恋,讲得是一个贵族少女,自幼便与皇亲国戚的竹马有了婚约,二人男才女貌,郎情妾意,也算是坊间为人津津乐道得一对神仙眷侣。

    可这在话本里,越是让人艳羡的美好,越是不得善终。

    在还有一个月就要成婚的时候,这少女去了一个很有名的寺庙进香,层层香众百十许,少女虔诚素雅的模样就入了一个妖僧的心上。

    那妖僧年岁不大,也只比这少女年长两岁,生的是貌美惊人,沉稳内敛,但他悟性极高,内力深不可测,在当时那个年月,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右。

    都说修禅之人,苦守清规戒律,可这妖僧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外表一副慈悲为怀,体恤怜悯,实则心思阴暗,人命沾身。

    人潮之中匆匆一眼,他便看上了少女,于是在一个天缘巧合之下,误入乱佛窟得少女便被这妖僧趁机强|辱囚禁,百般折磨。

    妖僧夜夜贪欢,少女生不如死,屡屡自戕没能求成之后,妖僧便将她用锁链禁锢,而这一锁,就锁了她整整两年。

    她在这隐蔽的佛窟内成了妖僧一人的禁|脔,痴情的竹马却始终未放弃寻找她的机会,就这样,一对不复相见的恋人,彼此思念煎熬着。

    后来得后来,少女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她不想一辈子跟这个不爱的男人待在一起,于是违心逢迎,终于得来妖僧的松懈,于一个大雪之夜逃了出去。

    重新回到愁云密布的家,亲眷却未关心过她这两年过的好或不好,就这么在短短几日之内草草地将她送进了竹马的府上,从主母成了侍妾。

    与心上人久别重逢,少女自是自惭形秽,她很想要将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却屡屡开不了口,就这样无由得冷落着夫君,每日都过的极不开心。

    可肚子是瞒不住的,她珠胎暗结的秘密还是被有心之人,公之于众了。

    竹马在明晰真相之后,悲愤交加之下爆血而亡,少女因清白有损被婆家强行堕胎赐死,一对苦命鸳鸯就这样被合葬在了阴森的地宫里,谁也不肯原谅谁。

    二人皆心中有恨,久久不愿轮回。最后,竹马以滔天怨气为引,生生世世诅咒少女代代为娼。而少女则世世向妖僧索命,是以三个人的爱恨纠葛,整整轮回了十七载。

    到了第十七世,妖僧因缘际会之下,得知了自己前世的真相,于是他修炼邪术,想要逆天改命,在小瀛洲不见天日得地下密室里,整整摧残了几百名无辜的少女。

    晓山青在做这个隐藏任务的时候,对这个法号为本尘的妖僧很感兴趣,因为他这十七世都只将真心交付给过转世的少女,哪怕这个少女潜伏在他身边,只为取他性命,他也无怨无悔地修炼禁术,想要助她破解掉这阴损的诅咒。

    可这故事的结局却并不怎么好,妖僧多行不义,少女久郁难舒,而那个每一世都将少女祸害之后便将其卖入勾栏的竹马,也不肯放过自己。

    于是妖僧伏诛,少女自戕,竹马亦是追随而去,下一世轮回得篇章再一次无情开启,这终究是一个无法破解的死局。

    任务失败,晓山青一毛经验没有得到,却伫立在乱佛窟里发了许久的呆,都没能将压抑得心情缓和过来。

    站在那方狭窄的贡案前,神龛两侧得白蜡烛竟兀自燃起了清幽的小火苗,铜炉内半束檀香也袅出了几缕白烟,好似有个看不见的人在祭拜一样。

    镂空的箱龛里,塑着一尊蒙面的神像,那塑像非道非佛,穿着手势都不像正统的信仰,反倒像是刻意供奉上神坛的罗刹。

    神像遮面的薄纱是真丝所做,只是伫立在这里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被灰尘浸染得发了黄。

    晓山青好奇心作祟,抬手就要去揭神像的覆面,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自背后突兀响起,间或夹杂着陶片被踩实的脆响。

    “谁?”晓山青豁然转头,手中芒光一闪,故山剑便被他牢牢端在掌心。

    一声爆喝在空旷的茅屋里细细回响,然而晓山青的背后却空无一人,就连走路的声音也一并停止了。

    安静,十分安静。

    与此同时,晓山青的喝问也传进了花似霰的耳朵里,只见他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立在原地,转目四望。

    没有屋舍,没有人,甚至连一缕幽风都没有,但那孽徒的声音却无比清晰的响彻在耳畔。

    “晓山青?”花似霰对着干燥的空气,轻声叫了一句。

    “花似霰?”屋内的晓山青听到boss的呼唤,顿时皱眉狐疑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句呢喃般的花似霰三个字,恍若一句细语抚触在脸颊边,花似霰没有追究孽徒的以下犯上,而是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消失的脚步声再一次响起,晓山青端起长剑竖在身前,警惕道:“你到底是谁?”

    花似霰闻声驻步,无比清晰地回答道:“花似霰。”

    真的是他!

    晓山青当即喜笑颜开,嗓音里带着些小心翼翼地雀跃,“师尊!您怎么来了?”

    花似霰看不到他,只能对着空气答话,“飞鸾与白凤的叫声都传遍整座玄华云顶了,我想不知道你这孽徒在搞什么鬼都难。”

    “......”

    晓山青顿时表情凝固,无语问了青天。

    他也是背锅的好吗?

    “师尊,弟子真的没有偷鸟蛋。”他如实回答道。

    晓山青觉得,与其百般推诿,不如开诚布公,反正蛋不是他偷的。

    花似霰负手而立,嗓音里透着浅薄的怒气,他说:“飞鸾与白凤厮守了几千年才得了这一枚宝贝疙瘩,平日里就连为师都不得近前,你们可倒好,竟然打起鸟蛋的主意。若不是你命大,飞鸾与白凤这对以吸食灵力为生的猛禽,能将你顷刻间碎尸万段。”

    忍不住打了一个凛冽无比得寒颤,晓山青后怕道:“弟子知错了,下次一定不再去冒犯,那对祖宗了。”

    原来这飞鸾与白凤就是游戏里那两个极其出名的世界boss。

    在游戏里,这两对幻化人形的猛禽,时常在几大地图之间神出鬼没,每一次系统刷出公告,都是这两个强悍的boss在野外屠戮玩家,他们的技能属性跟花似霰的剑灵望舒差不多,抽蓝抽的贼狠,围攻他们的时候,许多玩家都是因为没蓝而被活活耗死的。

    不过击杀之后,掉落的物品还是很可观的,运气好的,能摸出一枚极品世界耳环。

    果然是花似霰能养出来的东西,逆天逆得让人吐血。

    晓山青捧着自己的小心脏缓和了一会儿,便听摸不见看不着的花似霰继续问话了,“你究竟在哪?为何我看不到你?”

    晓山青闻言,连忙向着门口奔去,可等他到了门口处才发现,门外哪里还是来时的空地,黑漆漆如幕布似的一层禁制已然将茅草屋的出路封死了。

    “弟子......好似是被困住了。”抬手摸了一下那密不透风的禁制,滑不溜秋的,还有一股油脂的腥味。

    忽闻晓山青的话音转到了另一边去,花似霰将视线转过去,盯着那看不见的空气。

    隔着一道看不见的空间,晓山青贴着门板而立,而花似霰则站在神龛附近,交错的位置,牵连着一抹不易觉察的关心。

    就这样互相静默了好半晌,晓山青才哀叹了一口气,对着看不见的花似霰说道:“师尊?”

    花似霰杏眸微动,“嗯?”

    晓山青循着他声音传来的位置,径直走了过去,“您说,弟子不会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了?”

    花似霰没有多想,沉声道:“胡说什么?此地乃我云华峰下,有我这个殿主在,你不会永远被关在这里的。”

    奸计得逞的晓山青扬唇而笑,欣喜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是没话找话,想要逗弄逗弄这个寡淡无趣的纸片人。

    只是他没有想到,boss非但没有呵斥他,反而在言语里还多了一些别扭的关心。

    “弟子只是有些怕而已,我与师尊能听能谈,却碰不到面,您在外,我在内,孤零零的,既担心自己,也担心师尊。”

    “担心为师做什么?”花似霰惊疑道。

    索性倚着神龛慵懒,晓山青抱着双臂笑道:“虽然师尊号称天下第一,可是此地诡异凶险,再是无畏的大能,也终归是血肉之躯,身为弟子,自然要为师尊的安危担忧了。”

    花似霰听了这句漫不经心的话,开始无所适从起来。

    自入世以来,花似霰的强大就成了所有人得依仗,不管前方的未知多么的凶险,好像他都能轻易摆平。

    习惯了被他人倚靠,花似霰都不记得自己,居然也需要被关心,需要被呵护,纵使他砥砺前行,无所畏惧,可他也是个活生生而又平凡的人。

    是人,就会疼,就会怕,就会在乎,就会因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掀起惊涛骇浪。

    于是他很不适应地说:“为师知道了。”

    晓山青缩在一旁狡黠地翻了翻凤眼,没有再说话,只是百无聊赖地对着那束檀香,吹起气来,吹着吹着,神像覆面的薄纱就被他吹落了下来。

    而那一抹勾人肺腑的梅香,终于割破透明的禁制,来到了自己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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