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银澜

    四十二年前的一夜深冬,牡丹镇最为显赫的陈家,降生了一对双生之子。

    其父夜守门外,忽闻第一声啼哭,便惊落了一旁的雾凇,于是月下对景沉思,这一对孩子便分别得了万松与万涛两个名字。

    万松为哥哥,万涛为弟弟,就像所有的富家子弟一样,双生之子总有一个不学无术,贪玩享乐,很不幸,陈万松就是这样一个败家子。

    相比较陈万松的自由懒散,陈万涛却聪明伶俐,知礼好学,从小就跟在父亲的身边学习经商之道,年年私塾排榜也是高居第一,从未跌下来过。

    是以,这一个孽子一个贵子,就在陈府有了区别对待,年少之时还好,可弱冠之后,常年挨数落被家族鄙弃的陈万松就再也坐不住了。

    “我父亲有意将家主之位传给我,但前提是,我必须求娶蓝家的小姐。”男人闭目沉思了片刻,沙哑地开了口。

    既然陈万松不敢出来,那么就唯有他这个正主,将当年的真相娓娓道出。

    陈万涛虽然博学多才,经商是把好手,但他的个人情感问题却跟折子戏上的凄苦桥段差不多,因为茶摊上的一碗清水,就与有婚约在身的付宁羽错生了一段孽缘。

    付宁羽的未婚夫是个穷酸书生,年长陈万涛三岁,在街边靠卖画写字为生。自从陈万涛看上了她的未婚妻,便屡次光顾他的生意,久而久之,这个书生也发觉了他的用意,遂一场吃醋便闹上了陈府,惊动了最是戴头识脸得家主。

    陈万涛的父亲,已经有意要与蓝家联姻,出了这档子事自是颜面上挂不住,于是杖责了幼子,禁足了半个多月,又以他的名义速速去了蓝府下了聘礼。

    待陈万涛解禁之后,知道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不容悔改,当即便大闹了一场,从那以后,他便越发放不下付宁羽,开始公开追求。

    付宁羽虽然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子,却待未婚夫一心一意,不为钱财所动容,眼见着婚期将至,陈万涛憋闷愁苦,遂在案发那日寻了一处酒馆,买醉浇愁。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他给了我一朵沾着银粉的牡丹花,说只要将它献给心爱的人,就能得到对方的心。”

    陈万涛抚胸咳嗽,斑斑血渍喷洒下来,好半晌才气喘吁吁地说:“我信了,却没想到,那是一朵死亡之花。”

    晓山青当场吃惊,而花似霰则微微蹙眉,转眸望了身后的徒弟一眼。

    沾染着银粉的牡丹——死亡之花?

    因为求而不得,陈万涛误信谗言,怀揣着那朵牡丹就登了付宁羽的门,却不想这朵花会催生人心底里潜藏的恶魔,他不但强辱了心爱之人的清白,还亲手扼死了对方的未婚夫。

    可当他清醒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强烈的恐惧让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意志与双手,于是他在极度得惶恐之下,又一刀刺死了付宁羽。

    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脸颊上,衣服上,墙壁上,满眼所及,都是粘稠又刺目得红。

    陈万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缓过神来的,只知道自己抬起双手的时候,那些黏腻的血,灼得他筋骨都在痉挛。

    “就在这时,陈万松带着父亲跟家眷寻了来,我当时因太过惊恐便从后门逃了,就这样,我连夜逃出了镇外,在深山里游荡了整整七日,每一日,都活在无尽的悔恨与自责里。”

    陈万涛扬起鬼魅般的一张青白脸,望向那被结界包裹的大堂,阴冷道:“我自知罪无可恕,逃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于是,我趁夜潜回了牡丹镇,游荡到陈府的后门打算走进去,坦白请罪。”

    那一夜,月明星稀,偶有铅云拂过,暗影重重。

    一身褴褛的陈万涛刚刚晃荡到后门旁,便忽闻前方的巷子里传来一道低缓得人声,他早已是风声鹤唳,一丁点儿动静都足以草木皆兵,是以陈万涛悄悄地隐在了暗处,侧耳细听。

    陈府似乎是刚刚操办过婚事,红绸与纱灯还在门廊上挂着,大大地喜字张贴在每一处镂空得窗棂上,像极了那晚铺天盖地得血。

    “不是说好的,你帮我弄掉他的吗?怎么还能让他跑了?”这声低斥的埋怨,出自他的双生兄弟——陈万松之口。

    忽闻兄长得声音,陈万涛还有些怔愣,待另一道声音响起,刹那间,他仿若如坠冰窟。

    “你那个弟弟,到有点修仙得底子,我有点儿,舍不得折了他。”

    这不是——这不是——

    陈万涛的十指牢牢地扒着围墙得砖缝,发狠发恨到,指尖浸血。

    这不是酒馆里,送给自己牡丹的男人嘛!

    陈万松一听,当即火大,压抑得嗓音里透着点点儿狠辣,“你甭跟我绕圈子,说,是不是你想留着他,好威胁我,从而在我这里拿到更多的钱?”

    男人低嗤一声,笑道:“我想要钱,杀个人便是,何必废此心机。我实在是看中了他的底子,想要收他为徒而已。”

    陈万松显然是不信的,他说:“我要得是他的命,不是他去修什么狗屁得诡道。这么多年了,他像天上得太阳似的,光芒四射,处处将我往死里打压,这陈家向来是以长者接任,他是弟弟,凭什么就要踩在我的头上。”

    许是多年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机会,他继续说:“你既然收了我的钱,就要把人头提给我,否则,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得到的,又何必煮豆燃萁呢?如今,你父亲为了与蓝家继续联姻,已然让你取代了你弟弟的位置,成了名副其实的“陈万涛”,而那不学无术得“陈万松”,机缘巧合之下,已经跟着大能云游四海去了,你父亲亲自给你的身份,你又怕什么?”

    陈万涛听到此处,嘴唇青白,双目赤红,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食指与无名指的指甲自指尖剥落下来,发出一声不易觉察地轻响,淡淡地血腥味悬浮上来,刺激得他心魔频生。

    男人许是察觉到了转角处的潜伏,却只是勾唇浅笑,没有声张,三言两语便打发了暴跳如雷的陈万松,站在巷子里若有所思。

    待衣着华贵的陈万松进了后门,陈万涛才从阴影里抬起一双冰冷得眼珠子,瞪视着那道喜鹊报春的朱门。

    “恨吗?”

    男人背靠着转角,仰头凝视着被铅云拂过的天空,清冷得月光徐徐洒下,将这片罪恶的深巷,拉扯出一抹鬼魅得模样。

    陈万涛将血肉模糊的指尖,狠狠地攥进掌心里,说:“你不是要收我为徒吗?现在还来得及吗?”

    “当然。”男人心情极好地说:“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自此之后,陈万松在陈府也老实了许多,除了爱纳妾以外,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混事来,勤学苦练,倒也有了陈万涛的几分影子。

    而陈万涛自跟了男人入了魔宗修道,却心心念念想要复活被自己害死得付宁羽,待在魔宗七年,大有所成之后,他便亲手杀了这个逼他入门的男人,于一个落着雨的深夜,易容进了牡丹镇,刨开了付宁羽的坟。

    付宁羽无辜枉死,又死得这般羞愤,自是戾气不化,不复轮回,陈万涛煞费了十年光阴才将她的尸骸制成了傀儡,又将她的魂魄困束其上,恍若重生。

    可昔日得爱人恨他入骨,没日没夜的在地宫啸愤,誓要杀了他。

    于是在日积月累得折磨下,陈万涛携着傀儡,复仇而来。

    一场陈年旧怨,混合着傀儡凄婉的哭音,被道了个明明白白。

    尽管陈万涛说了实情,可付宁羽早已不识得他,仍是对着大堂里锦衣华服的男人,龇牙咧嘴,长发飞舞,十指狰狞。

    “陈万涛,你还我命来!”

    倏忽间,花似霰收了剑奴,锐冷的望舒剑化作一道银光归入了主人的骨血里,无形得灵场爆射开来,仿佛从BOSS的身体里激射出万余把凌厉剑气。

    没了清气压制,陈万涛畅快地呕出一大口污血来,气若游丝道:“你们觉得,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杀他还过分嘛?”

    晓山青望着他,眉峰微跳。

    虽然说陈万涛才是此次事件最大的苦主,可陈万松当年只是间接暗害了他,并未亲自动手,可这付宁羽,她的未婚夫,还有陈灵秀,都是他亲手杀害的,孰是孰非,也抵不过一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事一码归一码。”晓山青说道:“你们兄弟之间的账,只能是你们之间来解决,可这法不容情,道也是如此。”

    他一边说着,一边越过自家师尊的身旁,站定到陈万涛的跟前,抽出一张暗紫流动得镇灵符来,不由分说地拍进了男人的眉心里。

    薄薄地一张符纸融进骨血中,顿时散作一道紫色的灵场将陈万涛流窜四肢百骸的浊息封住,失了魔气护体,受了重创得男人狼狈地跪在地上咳喘不止,缕缕血液滴溅下来,喷薄了一身。

    晓山青转过身来,冲着大堂内凄惶不安的陈万松喊道:“我说,陈员外,如今真相已经大白,杀你爱女的不是我顾师弟,此时你亲弟弟已经被我封住了灵脉,待会儿遣个小厮去趟官府,这事,也就尘埃落定了。”

    花似霰闻言,转眸望向他,却见这个一贯心事颇多的弟子,又露出那种阴险冷鸷得微笑,就像一个洞悉一切得恶魔,在看着孱弱的鸟雏。

    “不过,我还希望您今后能有所收敛,这与魔宗一旦沾染上,可就是仙门的眼中钉了。您总不想,如此心机得来的财富,却在晚年,化为乌有?”

    陈万松在小妾的搀扶下直起身来,面如死灰,瀑汗流淌,却仍端着家主的风范,有些风烛残年的傲慢。

    “小仙君这是哪的话,我早已洗心革面,这件错事过后,我就断了跟魔宗门人的牵扯。”

    晓山青垂眸嗤笑,话里有话,“如此甚好,断不干净,可就掺了。”

    陈万松豹目一凝,有些惕憟地抬起眼来,望向庭院里玄衣深深得少年,一刹那,仿佛厉鬼撞上了神佛,承受不住似的又快速地转了开去。

    失了陈万涛的灵元供给,付宁羽的尸骸在晚暮的余晖下倏忽溃散,化作了一地白|粉。

    陈万涛在被官差押解的途中,频频回头,瘆人得一张脸上,触目惊心地滑下了两滴浊泪。

    他是真得爱慕这个平苦的女子,可也真得是对她不起,这场耽搁了二十多年的偿还,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

    间接的凶手痛失爱女,真正的屠刀即将遭受律法的制裁。

    付宁羽,这个可怜可叹的女子,终于得以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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