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皇上照常上朝。出人意料的是,有太监传报。
大长公主求见圣上。
满朝文武听了这话,皆是大吃一惊。
众所周知, 自打明珠郡主去世后, 大长公主便在灵隐寺隐居多年。久已不问俗事,一心念佛。就连太上皇想见到她, 都被拒绝了。如今,公主怎么自己上朝了?难不成是有什么大事?
皇上连忙下旨, 请公主上殿。
不大会儿的功夫, 太监果然把大长公主请了过来。
众人再一看, 此时的大长公主已然也褪去僧衣, 换回了常服。那张脸虽然苍老了许多,却也沾染了几分烟火气。
这时, 皇上为表示尊重,特意命人,搬椅子过来。要给公主赐坐。
大长公主却摆手道:“皇上, 大可不必如此,臣有事启奏。”
皇上这才连忙说道:“公主, 请奏。”
于是, 大长公主便把魏轩临死前寄给她一封书信, 信中提到了对陈宁宁身份的怀疑。
她得知此事后, 又暗中命人查访, 最终找到了双龙佩一事,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全都说了一遍。
众人听后, 皆是大吃一惊。
就连皇上也一脸难以置信地道:“这么说来,九王妃便是明珠郡主之女?公主已经确认过了吗?”
大长公主听了这话,眼圈一红, 又说道,“我已经看过了她的画像,的确就是那个孩子。”
说着,又把信件和玉佩交给太监,送过去给皇上查看。
皇上先是看了那封信,阅读了上面的内容,又把魏轩的声明细细看了。
接着,又把那二龙戏珠的玉佩拿起来仔细看了一番。原本是两块玉佩,合起来却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每个牙口扣在一起,如同上了锁一般。
这还是已故玉雕大师所做,当然是无法仿制的。
朝臣在下面看着,也是大吃一惊。
有人甚至忍不住开口说道:“怎么这般巧合,九王妃如今竟成了明珠郡主的亲女儿?”
大长公主听了这话,抬起眼,淡淡看了那人一眼,顿时杀气隐现。她到底是武将出身,虽然久未上战场,那股凶煞之气却还在。
那人吓得差点跪下去,再也不敢胡乱开口。
一时间,众人哑口无言。只得旁观皇上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新皇虽然一向颇有才干,在大事上杀伐果断,该下旨时,从来不含糊。只是一旦涉及太上皇,他便有些愚孝,行事又有些犹豫。
这回又涉及到被他从小便当成亲儿子养大的九王,皇上又该如何处置?
此事可不单单只是一门婚?而是南疆殷家军和北疆的霍家军,一南一北两支军队之间的事情。
太上皇一向对两支军队颇为顾忌,恨不得用尽手段,挑拨分化两边关系。激起双方矛盾的同时,却又要保证各自都有足够力量镇守边境安稳。
太上皇在位这些年,一直把制衡的手段玩得极其精妙。
在上京城里,姓霍的人家基本上都不跟姓殷的人家打招呼。甚至会发生斗殴。
两家自然也从来不联姻,顶多会都把女儿送进宫做皇妃。
可到了宫里,两位妃子也都是极其看不上对方的。甚至会斗得你死我活。
太上皇也只会冷眼看着,在一旁煽风点火。
如今可倒好,绕了一大圈,新皇扶持起来的南疆军的王爷,竟要和北疆军的嫡女联姻了。
太上皇若知道此事,必得气得跳起来。说不定,还会想方设法,搅了九王的婚事。
偏偏皇上坐于大殿之上,面上却并没有多大困扰,反而开口道:“大长公主为大庆镇守边疆数十载,保我大庆子民免受战乱之苦。如今老天开眼,使得公主重新找回外孙,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幸事。
只是如今陈姑娘已经被赐婚给九王作正妃。九王也已经下了聘礼。不知公主对这桩婚事怎么看?”
朝臣们便想,莫非皇上是想让公主自己退婚?九王那般名声,公主看不上也是应当的。
谁知公主却开口说道:“既然是陛下赐下的婚事,自然是一桩好事。我自然会准备好嫁妆。”
居然没有悔婚的打算?皇上又该如何下台?
若是按照以往,皇上必定会打太极,把此事推给太上皇处理。
可这一次皇上却金口玉言把陈宁宁提成了郡主,让她享受她母亲的爵位。
甚至还跟公主直接确定了九王的婚仪,唯独不提南疆北疆两军之事。
朝臣看得一头雾水。
—
好不容易,等到下朝,太上皇那边自然也听到了此事。连忙打发太监,把皇上请了过去。
皇上刚一走进宁寿宫,太上皇便忍不住拍桌子大骂:“厉瑭,你好生糊涂。怎么可以当众答应大长公主这门婚事?此事若是动了国之根本,你便是大庆的罪人。”
皇上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反问道:“大长公主为大庆镇守边关数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当初明珠郡主惨死,已经寒了公主的心。可怜她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她又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又怎么忍心,再看她们骨肉分离?
况且,如今那陈姑娘已经跟小九订下婚事,马上就要成亲了。难道还要亲手拆了这桩婚事不成?小九如今二十三了,就算再轻视他,也不能在这时候毁了他吧?”
太上皇非但没有被他说服,反而气得又骂道:“我说让公主骨肉分离了吗?认亲自然是要认的。可成亲之事,却可以拖上一拖。那陈家姑娘,如今已经不再是商户之女了,她代表着北疆军。小九又不是非她不可,大不了另行为他挑选一户名门嫡女便是了。你怎么能这么轻易便答应此事?”
皇上便又说道:“金口玉言,怎可当成儿戏?小九前两日进宫,还说起他如今对那陈姑娘中意得很。父皇在他年少时,便没正眼看过他。那时候,他才几岁,便被宫里的太监宫女作践。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像小狗一般。好不容易把他养大成人。父皇,就成全小九这一次吧。”
太皇上伸出手指头,狠狠地指着皇上,声嘶力竭地骂道:“厉瑭,你好糊涂!你也不想想,这皇位是你的,又不是厉琰的。你怎么可以把一柄悬于你脖颈的利剑交到厉琰手中?难道你就不怕厉琰将来大兵压境,逼你退位?”
太上皇还是皇子的时候,便要提防兄弟陷害他,还要抵抗来自父亲的恶意。好不容易登上皇位,逐渐沉迷于皇权之中,早已没有父子亲情。
直到退位后,他才把自己所有父爱倾注在厉瑭身上。他自然希望厉瑭的皇位能坐得更稳,希望厉瑭能千秋万代。而不是妇人之仁,因为一点小小失误,便葬送了江山。
只可惜厉瑭听了这话,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也变得非常古怪。直到把太上皇看得心里发毛,他才开口说道:
“父皇,您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若小九当真要这皇位,我下来让给他便是了。可小九想要的从来便不是这皇位。”
太上皇却固执地说道:“现在不要,将来总有一天,他会想要的。”
厉瑭却摇头,红着眼圈说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他便不会想要。”
说着,他又垂头叹道:“曾经年少时,我还曾想过,父皇为何对我忽冷忽热,一时忌惮仇恨,一时又做出疼爱我的样子。父子之间,竟是这样相处吗?
后来,直到我养了小九,我才知道,若是真心对待一个人,绝不忍心把他当作挡箭牌,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下毒。原来,父皇从来不在意我的死活。或许我死了,你也只会在朝臣面前,大哭一场罢了。”
“你这是在怪我怨我?厉瑭,你恨我吗?”太上皇难以置信地问。
厉瑭却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道:“若不是我身边有小九在,我不是死了,就疯了。”
说这话时,厉瑭第一次在太上皇面前,摘下了那副儒雅君子的面具。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褪去,眼神也慢慢阴沉下来。最后变得阴冷又空洞。
太上皇被他吓了一跳。
厉瑭却又说道:“其实我本就无意皇权,我死了也并不可惜,只会觉得解脱罢了。只可惜,我若不争,不止我得死,任何人上位,小九怕是都活不成了。
我死了就死了,小九死了,我却会不甘心。我就是不要他死。抱着这样的念头,我苦苦熬过每一个毒发的夜晚。就算吊着性命,我也要活下去。既然能忍受恶毒腐蚀骨髓之痛,又有什么事情,我还不能忍呢?”
“你,原来,你竟是为他谋划至此。那皇位于你又算什么?坐上那个位子,你也应该品尝到了皇权的味道。你也该体会到掌控天下的美好了。如今你可曾改变想法了?”太上皇颤声问道。
“在其位,谋其政,皇权不过是枷锁。在这位子上每一天,并不是来享福的,而是要尽职尽责。为整个大庆的子民谋划着生活,让他们吃饱了穿暖了。明明担负万千人的性命,又有何美好可言?难不成,当了皇帝就能为所欲为吗?那又与昏君有何区别?”皇上反问。
一时间,反倒让太上皇哑口无言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体会到,为何名士大儒一口咬定,厉瑭是明君。他却只能勉强做个守成皇帝,还是靠着好运气上位。
他曾经嫉妒过厉瑭,认为那些名士大儒满口胡言。
如今才知道,原来他不止能力不足,气度、心胸、眼界也都不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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