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岐悄无声息走了,除了那个扫地的小沙弥,没有谁知道。
这一日,凯旋的大军还没有走到京城,捷报也还在路上,而晚霁,已经只剩下两天。
周从凛抱着她在廊下坐,她靠着他的肩,那样清瘦,呼吸浅弱,几不可闻。
“冬天就要来了。”他说。
仿佛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在廊下看着天,低声说话,漆玉站在后边儿,略微有些出神。
不知道找了多少大夫,周从凛还亲自揪着人去请所谓的隐世高人。
没有用,谁来都没用。
“你说我那时候就不该答应你来。”周从凛笑了笑,搂着她肩膀,替她拨开一缕碎发,目光深而沉。
“来了还在这儿睡。”
他收回手,复又望着天,自顾自得意地说:“你都不睁开眼睛瞧瞧,爷现在神气着呢。 ”
“赶明儿回了京城,陛下封我一个大将军,指不定多少姑娘小姐踏破门槛儿来找我。”
“你就睡吧,回头爷娶了别人去。”
他说是这样说,眼睛里却是通红一片。
“娶了别人,你就再别想这样靠着我了,那些玩具,风筝,爷都给扔了,没的瞧了心烦。”
“你说,是不是?”
晚霁依然沉睡着,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谁离了谁还能不行呢?”周从凛还是笑,他笼在袖中的手虚虚握拳,声音沙哑:“没了你,爷照样快活。”
他挺直着脊背,想要晚霁靠着他舒服,嘴里一句一句的威胁不在意,可颤抖着的嘴唇还是出卖了他。
漆玉瞧得鼻尖一酸,飞快地别开脸去。
“可是不行。”
周从凛认命地笑:“不行啊,窈窈。”
“我周从凛,离了你就是不行。”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闯进了院子,漆玉下意识拔剑而出,飞身站到了他俩跟前。
待见到来人,她猛然一怔,脱口而出:“大公子!”
盛炳气得脸色沉沉,一把推开漆玉,上来就是给了周从凛一拳。
“这一拳,该你受的!”
他怒声低喝,胸膛起伏不定,眼中仿佛有滔天大火。周从凛身子被打得一歪,手下还是紧紧护着晚霁,只是半边脸顷刻间被揍得红肿起来。
他感受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很浓烈。
周从凛缓缓看向他,仰着头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
漆玉被这架势吓了一跳,提着剑不知如何是好。
盛炳懒得听这些,他深深看了周从凛一眼,小心翼翼蹲下来看着晚霁。
外头护卫已经撵了进来,漆玉转头看了一眼,就见城守大人满脸着急地往这边跑。
她抿了抿唇,快步走到了院口拦下。
这头盛炳握起了晚霁的手,他垂下眼皮道:“你们出征那日她给我来了信,快马加鞭,你们还没抵达赤庸关我就已经收到了信,她问我是不是要领兵来助。”
“我心下着急,同爹商量了一番,只是还没来得及进宫请示陛下,齐泷就来了府上。”
周从凛也是知道齐泷的,那个算命先生。也就是他说过,他同晚霁,会有坎坷。
盛炳沉默了一瞬,又道:“他告诉我,窈窈有险,让我尽快赶来。他看起来是个半吊子,我从前并不信他,但他神色确实不像有假,我这才连夜赶到了这里。”
他看了一眼周从凛,语气有些生硬,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气:“倘我来得迟些,你是不是要给我看她的尸骨?”
周从凛无话可说,任凭他斥责。
盛炳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得下去陪她!”
声音暗沉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漆玉功夫好,远远就能听见。可城守大人不知道,他就知道这府上闯进来一个人,还以为是之前衍道的帮手,吓得魂儿都没了。
他领着护卫飞快往这边赶,谁知道来就瞧见那人蹲在晚霁跟前,周从凛还被他骂了的模样。
城守大人一愣,眼睛直勾勾地。这他娘的又玩儿什么花样?
“跟我进来。”盛炳站起身,从周从凛怀里接过晚霁,轻柔地将她拦腰抱起。
“诶!”城守大人张嘴就要喊一句大侠且慢,蓦然触及漆玉眼神,他尴尬地笑了笑,又将嘴巴闭上了。
***
晚霁悠悠转醒,眼前尚且有些模糊,只能虚虚瞧见个人影。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可还是瞧不清楚。
“窈窈。”那人声音急切,带着惊喜。
她耳朵动了动,这下听清了。
周从凛高兴极了,守在她床前,双眼恨不得黏在她身上,他一个劲儿地问:“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饿了吗,我让人备上了吃的。”见晚霁还是没说话,他又皱眉:“可是渴了?”
晚霁虚弱无力,只能勉强扬了扬唇,安慰道:“我没事。”
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话音刚落,盛炳已经带着漆玉进来,他手里端着药,一见她已经醒了,眼泪闪过光亮,转手就把药递给了漆玉。
“窈窈!”他三两步走近,一屁股把周从凛挤到了一边,担忧地摸了摸她额头,柔声说:“可还有哪里不适?”
晚霁还躺在床上,三人一块儿围着她,她先是摇了摇头,而后无奈地动了动,挣扎着想起身。
周从凛眼尖手快,立马坐到了床头,他搂着她靠过来,顺手又接过了漆玉手中的药碗。
“来。”周从凛唇瓣也有些干,脸色没什么血色,可他却有力地托着人,眉眼认真地吹了吹,汤匙往她嘴边递。
这会子眼前已经清明了,她看了眼黑黢黢的药碗,张嘴抿下一口药。药刚进嘴,舌尖便被一股奇怪的味道包裹住,她蹙着眉使劲咽了咽。
盛炳站在一旁,不满意地说:“是不是太烫了?”
周从凛一愣,“应该不会。”随即他笑了笑,眼里闪过什么,轻声说:“许是太苦了吧。”
还不待晚霁品出什么味儿,他就已经吩咐漆玉去拿点蜜饯来了。
漆玉也是笑着应了,快步退出了屋子。
“大哥怎的来了?”晚霁又喝了一口药,有些奇怪。
盛炳没说那些事儿,只淡然道:“不过是放心不下,爹让我亲自来了瞧瞧。”他顿了顿,不着痕迹地和周从凛对视一眼:“你这一刀伤得深,身子虚,睡了好些时日。”
晚霁脸色还是很差,她微微一笑道:“倒是叫大哥担心了。”
周从凛又是一汤匙凑到了她嘴边,她张嘴就要喝下,忽然觉得除了药膳味儿,隐约还有股浅浅的血腥味,方才其实她就闻到了,只是她也没多想,估计是自己身上的伤。
盛炳看着周从凛轻柔地一勺一勺喂药,面色温和,只是到底还是要交代两句:“我这里且好说,爹娘少不得揪心了,往后要小心,自个儿身子自个儿爱惜着。”
晚霁知道他说的是挡刀一事,对上他严厉中透着关怀的双眸,难得的有些心虚,遂赶快垂下眼皮,乖乖应了一句:“我知道。”
一碗药见底,漆玉正巧也回来了,她将蜜饯递给周从凛,笑着说:“小姐可是终于醒了,不然奴婢还不知道要在厨房里闻多久的药味儿。”
不过是说逗趣儿的话,好叫晚霁心情好一些,病过伤过的人,精神头都不大好。
晚霁含着蜜饯,眉眼弯弯的。
盛炳眼见着她喝完了药,这才放心下来,带着漆玉出去,将这房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只是临走前,他冷笑着看了一眼周从凛。
周从凛会意,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嘎吱——”门关上了。
有什么悄悄话要说,便让他们说去。盛炳负着手站在廊下,眉眼柔和。
“大公子,那药——”漆玉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颇有些迟疑。
盛炳打断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有数。”
漆玉心下一凛,垂首应了个是。
盛炳凝望着远方,任凭大风卷起衣角。他目光深邃,轻声说:“冬天,就要来了。”
***
再回京城时,一切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承安帝让周从凛接替了周老将军的位置,甚至再次加封。而逝去的徐国公还有窦章等,也都得了该得的荣耀,身子好的徐茂承袭了徐国公的爵位,去了西北镇守。
邵铎也回来了,将阿月同他的亲事定下,打算成婚后,带她回东南,一起生活。
至于那个还在逃亡的宁王——依旧没抓到。
大家都有了各自的使命与归宿,一切似乎都慢慢好了起来。
只有周从凛,还在和未来岳父斗智斗勇。周壑跟周夫人恨铁不成钢,直说没半点儿本事,让他必须尽早将这儿媳妇儿带回来。
毕竟晚霁现下没了名头,只能跟着盛炳回齐国。盛炳走的时候特意见了周从凛一面,他上下打量他一眼,挑眉道:“周公子,哦不,周将军。”
“盛某就先带舍妹回去了,您若是得了空,常来坐坐。”
周从凛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随即又近乎是狂妄地笑说:“大舅兄慢走,等窈窈和爹娘团聚得差不多了,我就来接人。”临了还欠揍地加了一句:“替我向岳父和岳母问好。”
盛炳瞪他一眼,鞭子一抽便策马离开。
晚霁坐在马车里,掀了帘来看他。
“等我。”周从凛无声说,他眉梢飞扬,桀骜恣意的眉眼仿佛要灼烧了人眼睛。
她脸一热,飞快放下手。
漆玉这回子沾光,有幸坐上了周家豪华宽敞的马车,她抿唇笑了笑。
今天,是一个晴朗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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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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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结!局!了!
当然,还有一些东西没写。比如宁王的后续,然后是晚霁的毒,还有周从凛和她的婚事,这都算是留白吧,我一直觉得写文不一定非要事事说清楚,这样也挺好的。
ps:还有一章番外,我大概明天就会结束整本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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