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吃了晚膳,周夫人说要同晚霁说说体己话,正巧周从凛也要和周壑商量一下周老将军的事儿,于是他倒也没缠着,自那厅堂就出了院子去。
书房里周壑负着双手站在窗前,他面色有些凝重,沉声问道:“没别的法子了?”
信中所言,无非也就是周老将军现在落在他们手上,让周从凛自己前去相救。
这种拙劣的话语,一看就是针对周从凛来的。但他们毫无办法,周老将军现在在他们手上,谁也不敢赌。
周从凛平静着开口:“他们不就是料定了我会去,法不法子的,又有何用。”
周壑不太能想得明白,为何非要周从凛去。现下双方看起来是暂且休战,但要紧的不还是打仗吗,那宁王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提出这种荒唐事来。
“你这就是胡闹。”周壑转身斥道:“你单枪匹马怎么去?去送死?”
周壑额角青筋暴起,像是困顿在牢中的野兽,锋利的爪牙无从下手。如今父亲下落不明,儿子又要去涉险,叫他如何冷静得下来。
“那您意思是我带人前去?”周从凛冷笑着怼了他一句:“但凡我能领着兵马出了京城的城门,宁王就能直接让祖父消失。”
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一瞬。
“晚霁不是回来了?”周壑松开双手力道,哑声问:“她也答应你去?”
说起这个周从凛便眉心一蹙,他当时竟是忘了问她为何回来。而且他未曾将周老将军的事说给晚霁听,现下看来,她可能有别的什么要紧事。
周从凛抿着唇没说话,周壑深深看了他一眼,踱步又道:“陛下可能会让你带兵前去镇压,你祖父的事儿——”
他讲到这里时便顿住了,有些话不必说明,心下也清楚。
夜里廊下的灯笼随风晃荡着,屋子里的烛火也明昧难辨,父子俩心照不宣地没有开口。
“爹。”周从凛低下头说:“儿子必须去。”
不是为了大燕的周老将军而去,是为了他周从凛的祖父而去。
周壑默然无言,他看着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大的人,忽然有些恍惚。
他是周老将军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周老将军看重他,但也小心翼翼地不让他去碰刀枪,就如同不让周从凛碰一样。
他活了这些年,尽心尽责地侍奉老将军,从不忤逆他。一步步按着他的意思,从兵部一个小官做到了如今的兵部尚书。
周壑一直以为,周从凛也会同自己一样,即便是不入朝做官,这辈子也就是一个闲散的勋贵子弟了。
但其实周从凛不一样。
他比自己有血性,更意气风发。
周壑在官场中的这些年,早就磨灭了那种斗志,他听着周老将军的话,一生忠于大燕朝,事事以国为先。即便是到了现在,他心中沉痛,可他也不得不做出选择。
保住唯一的儿子,保住唯一的血脉,也保住这大燕朝可能的一位将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周壑一字一句地问。
周从凛笑了笑,神似老将军的那张脸上露出了势在必得:“儿子很清楚。”
***
夜里府上安静,些许丫鬟和小厮走来走去,能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晚霁从周夫人院子出来,漆玉替她打着灯,昏黄迷蒙的光照在地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周夫人待您倒是极好的。”漆玉提醒她脚下,又轻声说了一句。
晚霁走着过去十来年走过的路,弯了弯唇角道:“嗯。”
漆玉透过光,瞧见她雪白侧脸,也许是光线暗淡,她的脸有些过分柔和。
“那位周公子——”她顿了顿,颇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晚霁猜她也是想说周从凛今日的做派,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她拉走,沉着一张脸带着寒气,八百里开外都能给人冻着。
“他如何?”晚霁说着穿过庭院,走上了长廊。
漆玉想了想,略微蹙眉道:“不太像奴婢想的样子。”
晚霁失笑,两人走过拐角,眼前便是这次周夫人替她安排的院子了,她抬眸瞧了一眼,这才说:“觉得蛮横?”
蛮横这词儿倒也新鲜,她堪堪说完,自己眼里都含了笑意。
漆玉摇摇头,敛了心思道:“说不上来。”
慢步下了石阶,往那垂拱门而去,却见周从凛早就等在了那里,余安也站在一旁。远远看见,余安脸上就露出笑来,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处了。
“姑娘。”余安笑道。
晚霁点点头,看向周从凛问:“怎的了?”
周从凛抬了抬下巴,余安自觉地站到了漆玉身旁,漆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果然就听见周从凛道:“你俩守着,我同窈窈有话说。”
他说话是说话,眼睛就没从晚霁身上移开过分毫,半抬着眼皮,慵懒散漫,眼角眉梢却又飞扬着,带着无法掩饰的笑意。
漆玉终于明白应该什么用什么词来形容了。
嚣张又霸道的哈巴狗。
她发誓,没有任何诋毁的意思。
哈巴狗周从凛尾巴都快摇到天上去了,面儿上装得比谁都正经。他淡淡瞥了两人一眼,同晚霁一道进了院子去。
“我娘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编排我了?”
随着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逐渐听不清。
漆玉心下叹了口气,只能和余安跟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守在了院门口。
“我说……”余安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他飞快地瞄了眼漆玉,尴尬道:“怎么称呼?”
院外花坛草丛里时不时传出来几声虫叫,余安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漆玉的声音。
他紧了紧手中提灯的长棍,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步,又飞了个眼神过去。
只见漆玉已经闭上了眼,呼吸平稳。
???
余安愣了一愣,这不会是睡着了吧?
“漆玉。”声音清浅,平静冷淡。
他猛地回过神来,收回视线连连点头:“哦哦哦,好名字。”说完又惊觉还没介绍自己,于是挺了挺胸膛道:“余安。”
漆玉又没声了。
余安嘟囔了一句,只好也发起呆来。
***
屋里周从凛在她身边坐下,皱眉问:“究竟是为何着急回来?”
晚霁顿了顿道:“是衍岐大师。”
“他说你或许有一劫,我能相助。”
周从凛心头一震,下意识想到了周老将军的事,但他也没多说。只是有些奇怪,嘶了一声道:“衍岐大师算出来的?”
晚霁颔首,又说:“衍岐大师委实是大能,他的话我不能不信。”
周从凛忽然肃着一张脸,面色十分认真:“你怎么不问问姻缘?”
人言否?
晚霁本来正经的心思,一下子被他搅了个稀巴烂,她瞪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了。
“该问问的。”周从凛很是惋惜,啧啧摇头。
“说正经事呢。”晚霁垂眸,忽略了自己发热的耳朵。
周从凛点头:“我难道不是在说正经事?”
态度之端正,语气之正经。
他瞧见晚霁的表情,挑眉笑了笑道:“不要多想,爷什么事摆不平?”说着捏了捏她手背,叹了口气道:“衍岐大师有多厉害我不想知道,他算得多准我也不想知道。”
“窈窈,我不要你为了我这样。”他眼里闪过什么,别过脸道:“我也会担心。”
烛火轻轻摇曳着,斜斜映照过去,两个人的身影被投射到墙壁上,贴得那样紧。
屋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晚霁心跳得很快,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柔声说:“我知道。”
周从凛轻声笑了一下,想到周老将军的事,他还是选择了告诉晚霁。
“窈窈,跟你说件事。”
晚霁嗯了一声,眼神询问着他。
等周从凛说完,晚霁觉得身子都僵住了,她怔忪着说不出话,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双目出神。
久久之后,她才沙哑着声音问:“所以,衍岐大师说的,就是这个?”
周从凛也不知如何回答她,他只是握紧了她的双手,无声给她安慰。
晚霁笑了笑,只是委实有些勉强,周老将军在周从凛心中的地位,她不是不知道。可她也担心着周从凛的安危,只好说:“什么时候走?”
周从凛本来是想明日就启程的,但晚霁的到来或多或少让他有点在意,再加上晚霁说的衍岐算的那一卦,他一时之间也没回答。
“我同你一道去。”
他尚且还在出神,陡然听见晚霁这样说。于是心下一惊,抬眸一下子便撞进了她眼中。
她漆黑眸子倒映着他的模样,里面是无畏的坚定。
周从凛深吸一口气,沉下脸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晚霁也没有生气,只是放柔了语气问他。
“你明知道我是去做什么。”周从凛凝视着她,“窈窈,你在这里我才放心。”
本来从齐国到大燕他都感到后怕,他怎么还敢让她跟在身边,置她于未知危险之中?
晚霁也是毫不犹豫道:“可是衍岐大师告诉我,我能助你。”她声音有些着急。
“窈窈!”
周从凛蓦然打断她,眼神一变,沉声说:“不行。”
“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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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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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从凛:听我的,好不好,这件事不需要商量。
晚霁:我觉得……
周从凛: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黄晓明语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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