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舞巷人来人往,三三两两的姑娘们倚靠着窗边,绣帕随着手中动作在风中飘扬,一股子胭脂水粉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飘散着。
巷道上有喝醉了被搀扶着离去的,有眼底下青黑一片的,来来往往,寻欢作乐,乐曲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又一道传去。
“官爷,进来玩啊。”
“哎哟,刘大人,快请进。”
“张公子,许久没来呀,想死奴家了。”
云满楼的妓子们使劲儿拉客,就站那门口,花枝招展地,跟一朵朵诱人的罂粟一样。
宿驭望着牌匾,难耐地蹙眉。
什么乱七八糟地。
他气势冷冽,虽未穿飞鱼服,作的是寻常打扮,但周围却是没有姑娘敢蹭上去。
“哎呀呀,这不是宿大人么。”王妈妈一脚踏过门口,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眼底带着小心打量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宿驭抬了抬下巴没说话。
王妈妈明白过来,飞快扬手请人:“来来来,进来说进来说。”
但毕竟不是谁都认识宿驭那张脸的。
众人见往日里只拿鼻孔瞧人的王妈妈,今儿个却是低眉顺眼得很,俱都觉得惊奇。没迎客的姑娘们咬着耳朵问那人是谁,只觉得俊朗非凡,却委实贵气得很。
“我瞧他是锦衣卫的人。”一姑娘咬了咬唇。
旁边的人睁大了眼,连忙捂住她的嘴:“这可不能乱说。”
大堂里莺莺燕燕,公子哥儿些围坐着一桌,被叫去陪酒的姑娘歪笑着互相打趣。舞台上穿着露脐装的舞女媚眼如丝,腰肢纤细扭动着,像是条水蛇。
宿驭觉得有些恶心,他眸色不自觉深了深。
“您这边请。”王妈妈干这行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活得跟个人精似的,她可不认为冷血的阎王爷是来花钱寻乐子的,于是快步将人带上楼。
宿驭上了楼梯,漫不经心瞥了一眼,正巧和那舞台侧后方坐着的那姑娘视线撞到一处。
她迅速垂眸,拨弄着琴弦。
宿驭面无表情转开眼,跟着王妈妈去了一个雅间。
推开门,王妈妈自觉地去给他倒茶,忙活得跟个下人似的。
“宿大人来是有什么事要办?”她斟酌着问。
宿驭耳根子终于清静了,他抿了口茶,淡淡道:“你这店开多久了?”
王妈妈心头一紧,心想自个儿也没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儿啊。她不自然地笑了笑:“这,细细算下来,得有十来年了。”
“这花舞巷,就你这儿和乐楼顶着半边天。”宿驭放下茶盏,不怒自威:“想来消息很灵通?”
若真的算起来,云满楼是在这花舞巷时间最长的,就算是如日中天的乐楼,也不过是三年前才出现。
王妈妈一听是探消息的,松了一口气,缓缓坐下来道:“宿大人是想知道些什么消息?”
“我听说那小南燕以前是你的人?”他勾了勾唇。
“他啊。”王妈妈一怔,仔细想了想。
“大概是两年前的事了。”
她皱眉应道:“他在我这不卖身,客人来了,摸一摸手都不愿意。我懒得应付,便让他不用再露面了,直接当个扫地的去。”
“谁知道他还心气儿高,非跟我杠上了,说要收拾包袱走人。”
王妈妈冷笑一声:“他能走哪去,屁钱没有。”
“不说这个,卖身契还搁我这儿呢。”
宿驭见她停不下来的埋汰,抬手打断她:“后来怎么样了?”
王妈妈接着道:“后来乐楼那老板知道了,要跟我买下他。他见那边都是不卖身的,心里高兴得很,巴不得早点过去。”
说着又忍不住鄙夷:“都是一群假清高的货色,端着个架子呗。在这地界上的,哪个能干干净净。”
宿驭屈指轻扣着桌面,不疾不徐道:“哪个老板?”
坊间没有人见过那乐楼老板,神秘非常。往日里出来打点的,是一个年轻女子。
混这道的人都叫他姚五娘。
王妈妈似乎也愣了一下:“姚五娘啊。”
宿驭指尖一顿,又问:“没见过真正的那个老板?”
王妈妈有些迟疑,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嗫嗫道:“咱们都是生意人,管谁是老板呢,只要说话能作数就成。”
“小南燕从前也叫这名儿?”宿驭想到什么,忽然道。
她偷偷瞧他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波动,这才说:“不是,叫竹远。”
宿驭眯了眯眼:“他那副样貌,你也舍得卖给别人?”
王妈妈道:“宿大人您不知道,干咱们这行,我要的是能看得到钱。他在这待了一年多,银子都给我进不上来,空有那副皮囊又如何?”
“他有骨气他不卖身,我这破庙容不下这样的大佛。”
宿驭轻漫随意地问:“有没有谁跟他关系好?”
王妈妈手底下管着大把的姑娘,哪有空管他跟谁熟不熟,想了好半天才道:“没有吧,他独来独往的,性子倔的很。”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王妈妈小心翼翼地问:“宿大人,他是不是犯什么事了?”
宿驭瞥她一眼:“不知道?”
“哎哟瞧您这话说的,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轻颤着笑。
采花贼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本来这种事,还轮不到锦衣卫亲自出马,可那人找上的都是官家小姐,陛下那头下了令,必须尽快找出人来。
这事一旦扯上朝廷上的人,那就决计不可能是小事。
只是官家的人精着,只要这事没兜出去,以后给姑娘家找个官阶低一点的嫁了,还能当个正妻。就算真闹起来,官大一级还压死人呢。
他眸光一闪:“没什么。”
***
出了云满楼,宿驭倒是没急着回锦衣卫,他慢步走着,正巧走到那巷道口,听见外头一阵阵吆喝欢呼声。
钟鼓声远远从城墙那边传来,一声一声,像是雷霆之动。
他凝眉一瞧,有些疑惑。
成群结队的人从他身边过,这坊巷间顷刻便空了一大半。
“出什么事了?”他拉住人问。
“说是北伐的严将军回来了,大伙儿正要去瞧瞧呢!”
“走走走,再不去就得堵外边儿了。”
宿驭松开人,忽的想起来算着时候也差不多了。
严华将军奉命出京北伐,剿灭上元来袭部落,从去年八月出京,也是好些日子了。
上元在大燕北边,从前圣祖皇帝建立之初将人赶到了边角之地去。这承安帝登基两年,算上今年也才三年,上元却是大大小小骚扰了好几次。
“哎哟,听说那邵小将军也是不得了哇。”
“哪个邵小将军?”
“还能有谁,就邵公子,邵铎。严将军的学生,听说这次他立了大功呢。”
邵铎这会子高坐在马上,剑眉入鬓,微微抬着下颚,唇角含笑。
他手持长.枪,意气风发。
周从凛听到消息时堪堪到会同馆门口,他把人借出去,又没说不能再带出来。
昶乐正携着晚霁,说要一同去瞧瞧,这下倒是撞了个正着。
“周公子在这儿做什么?”她问着话,眼神却是在他和晚霁之间瞟来瞟去。
周从凛似笑非笑道:“昶乐公主,我自然是来寻晚霁的,不然我来这看门?”
余安牵着马在外头,心里跟明镜似的,公子从那日回去整个人就暴躁得很,左右是看什么都不顺眼。这憋又憋的,硬是憋了三天,今儿才出门来。
真是可怜啊。
而这头盛炳一只脚才刚踏出口,猛然就听到这句话,他眼底不自觉带了些冷意。
“可是我们准备出去了。”昶乐睁着那双单纯的大眼睛道。
周从凛自然也是瞧见了后头的盛炳,他扇着扇子,漫不经心开口:“那不正好,一起。”
昶乐还想说什么,盛炳上前一步,面色不变道:“周公子,请。”
于是四人同行着,昶乐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周公子真是叫人烦,阿霁才不会想跟他一起回去呢。
相处了几日,昶乐是越发喜欢晚霁。只是那日盛炳交代她的事,她一直没找着法子。
想着想着她视线不自觉落到她手臂上,晚霁察觉,偏头轻声问:“公主怎么了?”
她连忙摇头:“没事。”
道路上已然是人满为患,险些挪不动脚。
“严将军!”人群中响起一阵阵欢呼,百姓们挥舞着手致敬。
几人抬头看去,为首的是严将军。长年累月的征战使得他气势威严,眉骨间有一道细长的疤,他微微笑着,使得那摄人的凌厉之气淡了几分。
再往后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年轻男儿,周从凛眸光一定,唇角稍提。
邵铎像是感应到什么,霍然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他眼里也是刹那间爆发出惊喜来,整个人眉眼更加明朗。
“邵公子这一次能封官了。”晚霁笑了笑,言语之间有些祝福笑意。
邵铎其父并不出名,只是从前跟着严将军的老将,他生来便抱负颇大,从前入军也只是从一个小小将士做起。
这一次回来,按理封赏是少不了的。
周从凛听见她声音,动作一滞。
“他回来定是要好好聚一番的,你不去?”他似是随口一问。
昶乐这会子正被人群氛围感染,也没注意两人在说些什么,她使劲儿踮着脚想去看,却无奈人山人海的,黑压压一片。
盛炳在她身后,防止她出事。他眼睛盯着前面,心思却在晚霁身上。
只听见晚霁疑惑道:“邵公子见您便罢了,见奴婢做什么?”
周从凛理直气壮:“好歹也是一块儿长大的,见你又怎么了,他没少喊你一声妹妹。”
说着话呢,邵铎已经行到了他们站的面前,隔着好几层人,邵铎只能冲他咧嘴一笑。
周从凛抬着下巴,俩人目光相触。
大军回来,自然将军是要入宫面圣的。于是过了这边街道,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喂,你什么时候回去?”周从凛手臂紧挨着晚霁,凑近了她耳边说话。
也许是他说话小声,晚霁觉得那话音落下时仿佛都颤了颤。她耳朵有些发热,觉得一股子热气直往里钻。
她抿了抿唇:“您得问公主。”
周从凛哦了一声,又把身子挪了回去。
晚霁不知怎的,觉得他那模样仿佛是个没要到糖果的孩童,耷拉着耳朵,闷闷不乐地。
她兀自放软了目光,心底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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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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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花饭真好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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