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碧波荡漾, 如善睐明眸,垂柳如少女发丝般随风轻扬,难怪都说江南妩媚多娇, 斯情斯景, 看得人眼波也柔了,心神也荡漾了。
阿平正趴在窗边极目远眺:“爹爹, 我看见龙舟了,在那边呢,比赛什么时候开始啊?”
萧彧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能远远看见几条龙舟的影子,河两岸都是扶着老人、携着孩子的人群, 挨挨挤挤,引颈张望,都盼着这一年一度的盛会。
“应该马上就快开始了。”
林海亲自为他们奉茶:“二位郎君, 请喝茶。”
裴凛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近来情况如何?”
林海想了想,说:“明面上一切如常,只是城中那些大族最近来往得有些勤。”
林海明面上是一鸣社的掌柜,实则是朝廷情报网的负责人, 朝中文武百官、各世家大族的动向,都在监察范围之内。
正陪阿平倚窗看风景的萧彧闻言转过头来:“是不是要过节, 所以往来频繁了些?”
林海说:“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仔细分析过后, 才发现有些异常, 比如杨氏与袁氏, 这两家早些年因为一些缘故老死不相往来了十几年,这是京中人人都知道的事, 前些日子却共同赴了李氏的宴会。且没过两日, 他们又共赴了郑氏的宴会。”
裴凛之问:“都以什么名义办的宴会?”
林海说:“李氏是家主小儿子的小妾生子摆满月酒。郑氏则是郑老夫人生辰, 并不是什么大寿。按说这类宴会,就算请了杨袁两家,也都是让女眷去赴宴。结果这次杨氏与袁氏都是家主亲自去的,不可谓不隆重。”
萧彧颔首:“确实有些反常。”
林海又说:“除了这四家外,其他各家彼此间也有来往,都是半月内的事,所以我才说反常。”
裴凛之皱眉:“近来城中是否有形迹可疑之人?”
林海说:“每日都有行商前来,也不好分辨。”
裴凛之说:“那便加强监察,留意可疑人等。”
“是。”
阿平在窗边兴奋地喊起来:“爹爹,快看,龙舟比赛开始了!”
萧彧转过头,河面上鼓点声起,岸上人声鼎沸,五条龙舟自下游朝上拼命划了过来。前些日子刚下了数日雨,水面涨了不少,水流比较湍急,逆流而上的难度有点大,所以更有看头。
裴凛之也起身过来,站在两人身后,朝河中看了一会,便抬眼扫视了一眼河对岸的房子。对岸跟这边一样,房子也是临水而建,都是两层楼房的商铺,二楼的楼台俱是居高临下看龙舟赛的人。
河中的龙舟渐渐近了,欢呼声浪也越拉越大,阿平也加入了呐喊的队伍之中,兴奋得小脸通红。
忽然,裴凛之意识到不对劲,忙喝:“当心!”一手搂住一个,拖着萧彧和阿平用力往后一拽,父子二人没有提防,直挺挺朝后倒去,摔在了地板上,紧接着便听见叮叮几声,数支箭矢从窗口直射进来,钉在了室内墙壁上。
向阳急忙跳了过来:“有刺客!保护郎君!”他话音刚落,从窗口又飞进来十几支箭,他挥动手中的短剑,打掉了那些箭。
屋内屋外的侍卫都冲过来保护萧彧:“快,保护郎君!”
好在有裴凛之在身后作缓冲,萧彧与阿平并没有磕到要害,萧彧快速反应过来:“有人刺杀我们?”
阿平吓得脸色发白:“爹爹,有人要杀我们?”
裴凛之说:“对,别害怕,我会保护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别站起来,弯腰出去。”
萧彧安慰阿平:“别怕,爹爹和师父会保护你的。”虽然遇到暗杀,他并不太害怕,因为裴凛之就在自己身边,他知道他一定会保护自己,只是谁要暗杀自己呢?
裴凛之护着两人出去,一边对侍卫说:“凶手就在河对岸那幢有一丛竹子的房子里,赶紧派人去查看。”
侍卫答应一声:“是,属下这就去查看。”
他们正准备下楼,却发现房里冒起了滚滚浓烟,有人在下面大喊:“不好了,郎君,失火了!有人将隔壁的房子烧了,火势蔓延了过来!”
裴凛之脸色铁青,居然杀上门来了,说:“来人,保护郎君!冲出去!”大意了,居然中了埋伏。
向阳和林海带着侍卫们从房内撤出来,看着滚滚浓烟,林海连忙制止他们:“郎君,千万别冲,门口是不能走了,逆臣贼子恐怕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茶社有暗道,将军你带着郎君走暗道出去。”
裴凛之也不敢带着萧彧冒险:“好,赶紧带路。”
侍卫们护着萧彧与裴凛之匆匆下楼,楼下大厅已经着火了,火势正在疯狂蔓延,店内的伙计正手忙脚乱地用木盆和水桶泼水救火。
不少正在看龙舟赛的百姓发现失火,也赶紧跑来帮忙灭火。
林海带着众人下了库房的一个地窖,这地窖里还有一扇门,门后便是一个一人高的地道。
裴凛之问:“这地道什么时候挖的?通到哪儿?”
林海说:“是闵大人嘱咐我挖的,一直通往他的宅邸。说是以防万一。”
萧彧无比意外:“没想到腾云还留了这么一手。”
林海说:“闵大人说,狡兔三窟,多留条退路总不会错的。没想到真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裴凛之放了心:“安全就好。”
林海与向阳等人在前头开路,举着蜡烛,走在冗长幽窄的地道内。
阿平紧紧抓着萧彧的手:“爹爹,是谁要刺杀我们?”
这个问题正困扰着萧彧,到底是谁呢?按照林海提供的信息,那些世家大族似乎都脱不了干系。
他们的确有理由仇恨自己,但弑君夺位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如果没有推手,哪个大族敢动?毕竟手握兵权的都是自己的亲信。
如果自己真的被刺杀,能顺利接管皇位的,将只有两个人。萧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就只有另一个了。
裴凛之突然捏了一下萧彧的手:“难道是他回来了?”
萧彧发现裴凛之跟自己想到了一处,叹了口气:“很有可能。”
数人在地道里走了许久,终于才到了出口处,裴凛之与林海出去探路,确保外面是安全的,才让萧彧等人出来。
地道出口位于闵翀府内的一间空房,外面静悄悄的,阳光从窗口漏进来,灰尘在光束中旋转,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仿佛刚才的刺杀是另一个时空的事。
裴凛之已经去找来了闵翀,他正陪窦七爷玩骰子,听见此事,顿时吓得一机灵,赶紧跑来,关切地问:“陛下,你没事?”
萧彧说:“没事,就是阿平受了点惊吓。”
闵翀说:“没事就好。我这就去调兵过来护送陛下回宫。”
裴凛之制止他:“闵大人,我们暂且先不回宫,陛下就留在你府中。你们都留下保护陛下,我去处理此事。”
闵翀说:“也好,陛下这边请。我去吩咐一下下人。”
裴凛之对萧彧说:“陛下,你们暂且就在这里,他们应当不会想到你已经到了这里。我晚点再来接你,不是我亲自来,你们千万别出来。”
萧彧点头:“好,你千万要主意安全。”
“这是自然。”裴凛之说着便骑上闵翀的马从后门出去了。
窦七爷听说萧彧来了,非常开心:“陛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窦七爷已到古稀之年,须发皆白,但身体很硬朗,精神依旧矍铄,只是不再出海,安心养老了。
当初萧彧说了要为他养老,他不愿意住宫中,因为出入不便。闵翀便让他住在自己府上,吉山出海回来的时候,他便去吉山府上住一阵子。老爷子喜欢航海经历,总能和吉山这个忘年交聊上许久。
萧彧怕老人家担心,不便告诉他自己这是在躲追杀,便说:“镇日在宫中不出门,好不容易休个假,便出来走走,正好陪七爷聊聊天。”
老爷子高兴坏了:“好!好!太好了!陛下送来的蛋黄粽子和肉粽子我已经吃上了,美味之极,宫中御厨的水平就是不一样。”
萧彧笑道:“七爷爱吃,回头叫御厨再做一些送来。”
“谢过陛下。”
闵翀安排好府上的事,过来看萧彧正和七爷聊着,在一旁站了片刻,便说:“七爷,我同陛下还有些事要谈,回头咱们再聊。”
窦七爷说:“好,去。”
萧彧站起来,摸摸阿平的脑袋,说:“平儿再这里陪七爷说说话,爹爹去去就来。”
阿平恐慌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好的,爹爹,你去。”
萧彧进了闵翀的书房,随机长长叹了口气,苦笑:“没想到出门看个龙舟,竟落得如此狼狈。幸亏你未雨绸缪,提前挖好了这条地道。”
闵翀也觉得有些后怕:“陛下无碍便是天大的幸运。说实话,臣真是吓了一大跳,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依陛下之见,这事会是谁主使的?”
萧彧说:“根据林海提供的情况,似乎跟城中各大家族脱不了干系。”
闵翀说:“方才听裴将军说,对方用的是□□。这是只有军中才有的兵器,极有可能是军中有人叛乱了,这样一来,问题就很严重了。”
萧彧眉头紧锁,捏紧了拳头:“军中有不少世家子弟任职的,若是利用职权调出一批□□甚至是小股将士也不是不可能。”
“正是如此,所以这次事了之后,必须要好好彻查一番才行。”闵翀表情非常严肃,“臣发现陛下对这帮世家太过仁慈了,给他们安排了退路,居然还毫无感恩之心,就该彻底将他们踩在脚底,永世不得翻身!”
萧彧不得不承认闵翀这话有道理,世人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他当初并没有彻底打破阶级藩篱,给了这些世家大族苟延残喘的机会,以至于他们过了这么久还妄图翻身:“腾云说得对,待此事查明真相,若真是那些世家大族搞的鬼,就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闵翀说:“该杀就杀,该罚就罚,万不可再姑息。”
“嗯。”
闵翀继续说:“臣认为,选拔考试时,这些世家子弟的录取名额也当有所限制,多提拔平民子弟。”
萧彧发现闵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若是这次真有世家参与,那么这一族便将永远没有参与选拔考试的资格。”
“如此甚好!”闵翀相当赞成。
两人又分析了此次事件的主谋,闵翀也认为是萧烨的可能性比较大:“……他不在西戎境内,那么极有可能便在东戎。东戎如今成了我们最大的对手,元崧与慕容敢对我们万分忌惮,但又对我们无可奈何,想必会采用一点卑劣手段来对付我们。”
萧彧说:“那他极有可能已经回到建业,这次要是能顺便将他揪出来也行,免得总是如鲠在喉。”
闵翀颔首:“早该如此了,他就是那个极不确定的病灶,必须要拔除才行。”
一直到午后,裴凛之才带着兵马过来迎萧彧回宫。
萧彧问:“凶手都抓到了?”
裴凛之摇头:“都是死士,抓到的时候都纷纷自尽了。不过自□□上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那□□是金吾卫流出来的,不过是废弃的一批,被人悄悄带走并重新修理改良了一番。具体是谁带走的,还待慢慢调查。我已将城门封锁,不许出城,等查出真凶才开城门。”
萧彧松了口气:“不是军中将士参与其中就好。”他真的非常怕自己手下的兵参与了此事,那他会无比心寒的,这就等于自己这些年为普通百姓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根本无人领情。
裴凛之说:“恐怕是有一些将领参与了,士卒们并没有参与其中。”
萧彧寒着脸:“那就好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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