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平安归来, 家里就跟过节似的,老人孩子都精神抖擞,觉也不睡了, 都围坐在篝火边,吃着闵翀带回来的蜜饯, 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听吉山讲航海过程中各种刺激好玩的经历。
萧彧看着老人孩子满足的脸,发现闵翀这人表面上看起来冷冰冰的, 其实内心是个心思细腻的暖男,居然还知道买糖回来。
他虽然也想知道更多出海的细节, 但还是出声打断了吉山的高谈阔论:“好了,闵当家和吉山今天刚回来,肯定很累了,今天就说到这里, 回去休息。你们也都散了, 去睡觉,明日还要早起训练上课。”
于是大家纷纷起身, 回去睡觉。萧彧提着沉甸甸的钱袋, 走在人群后面, 裴凛之陪着他慢慢走,萧彧歪着脑袋, 得意地将钱袋在裴凛之眼前晃了晃,难掩兴奋地说:“嘿嘿, 我有钱啦!”
裴凛之看着他得意的笑脸, 忍不住哑然失笑:“恭喜郎君!”
萧彧眉飞色舞:“没想到这个闵翀还真是个经商天才, 那么点东西就能赚回这么多钱来。当初果然没救错人。”
裴凛之听到这里, 突然有点酸溜溜的:“可惜我不能帮郎君赚钱。”
萧彧扭头看他:“怎么不能?崖州的生意不都是你去做的?”
“那才赚多少。半年还不够人家一趟挣的。”
萧彧拍拍他的胳膊,安慰他:“多少并不要紧。而且你的才能就不在经济上。”
裴凛之沉默片刻,突然说:“我能替郎君领兵打仗。”
萧彧连忙看了看四周,然后抓住他的手腕,将人一路拖回家中,也顾不上还没睡的家人好奇地看着他们。进了自己房间,萧彧将门关上,这才放开裴凛之的手腕,压低了声音说:“凛之,这话可不能瞎说。”
裴凛之说:“郎君不曾想过有一天再回建业?”
萧彧摇头:“没有。我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他在裴凛之的矮榻上坐下来。
裴凛之在他身边坐下来:“我知道郎君太仁义,不想再挑起争端。但我觉得,陛下所有的儿子中,没有谁能比你更适合那个位置了。”
萧彧看着裴凛之,实在很无奈,他要怎么说,自己跟从小接受王道教育的原主不一样,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研究员,很少想起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压根就没想过当什么皇帝,就想做个简简单单的大富翁:“凛之原来还想回建业?”
裴凛之听见这话,脸色一变:“郎君是否觉得我是个贪恋权力富贵的人?”
萧彧听出他的语气变了,连忙说:“不、不,你要是贪恋权力富贵,当初就不会跟着我来崖州,我从未这么想过。只是觉得,你心中一直还是不平的。”
裴凛之说:“对,我心中一直都是不平的,为大将军一家、为娘娘,还有你。但起初,我并没有想过再回建业,只想守着郎君平平安安的就好。只是在崖州的这些日子,郎君被限制的才能彻底得到发挥,我觉得,待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地方,太辱没了郎君。”
萧彧哭笑不得:“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为了糊口而已。”
裴凛之转身,在他面前单膝跪下,认真看着他:“不仅仅是这些,而是我从郎君身上看到了明和仁,郎君行事通透,英明果敢,胸怀仁义,爱民如子。郎君可知,这样的天子,才是天下百姓最盼望最需要的天子。”
萧彧真没觉得自己有经纬天下的能耐,经营一个国家,可不是管一个家这么简单,国内旧权贵和敌对势力盘根错节,改革困难重重,国外强敌环伺,虎视眈眈,时刻都在伺机蚕食你的血肉,他哪有那个操纵棋盘的能耐,就怕是一进去,就变成了一颗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棋子。
萧彧叹了口气:“凛之,我知道你胸怀天下,但我真不觉得我有那个能耐。”
裴凛之还要说什么,萧彧伸手挡在他嘴前:“好了,你不必说了。这事咱们不要再提,过好当下。”
裴凛之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是,郎君。”
萧彧看他眼中的火光熄灭,心里也不好受,便说:“凛之,我暂时真的没想过做什么皇帝。因为我觉得我自己的能力尚且不够,治理一个国家,不是像现在这样弄几个作坊种几亩地就能让大家吃饱穿暖这么简单。如果我不能为黎民百姓带来福祉,那么我就不愿意去承担这个责任,让更有能力的人去做这些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了。但是郎君,你不需要会做所有的事情,那样太辛苦了,别忘了还有我们呢。”裴凛之突然伸手握住萧彧的双手。
萧彧愕然地看着裴凛之,过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你说的对,独木难成林。不过不用刻意去想这些,顺其自然。”
裴凛之也露出了微笑:“嗯,顺其自然。郎君要歇了。”
萧彧说:“嗯,我先去洗个澡。”
“我给郎君提水。”裴凛之的心情好了不少。
翌日一早,萧彧起来,也顾不上吃朝饭,便跑到海边去了,闵翀正在指挥人往船下搬东西。很多茶树苗,而且株高还不小,都有二尺来高,种下去明春就能采摘茶叶了。
萧彧问过闵翀,大概有一百来株,茶树是能够扦插的,今冬扦插一批,明春就能成小苗了,再过两年,就能够成林了,到时候将龙虎山适合种茶树的地方都种上,让那一带的村民全都来种茶采茶。
除了茶树苗,船上还有很多木材,这就是闵翀所说的龙骨了,准确来说,是龙骨的材料。因为做龙骨的木材需要特定的木材,而且砍伐下来后需要经过数年的风干,所以才需要去广州买木材。而船板舱底等木材可替换性比龙骨大,就可以在崖州本地采购。
萧彧心想,自己刚拿到那些银子还没焐热,这会儿又要往外掏了。不过也不打紧,船是固定资产,值得投资,以后就能有源源不断的产出了。一两艘也是不够的,将来还会造更多艘,他要打造一支庞大的无敌舰队,漂洋过海,到新大陆去。
萧彧激动地畅想着未来,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吉山路过他:“郎君,你口水都流出来了。”
萧彧用手擦了一下嘴角,并没有:“吉山你要死。”
吉山嘿嘿笑:“我看郎君笑得古怪。你刚刚在想什么呢?”
萧彧说:“我在想,以后我还会打造无数艘船,然后驾着这只船队纵横四海,去很多人都不曾到过的地方,搜罗无尽的珍宝。”
吉山说:“我以前听老人说,过了东海,就是仙人居住的地方,到了仙山,你说我们是不是能够寻来那不死之药?”
“你想多了!哪有什么仙山。”
“那你说东海那边又会是什么?”
“不知道,去过才知道,肯定不会是仙山。”萧彧被他这么一问起来,才意识到自己脑海中的世界观和现在人脑海中的世界观不一样,闵翀恐怕也未必会驾船往东去呢。不过这都不是现在需要操心的事,还是先
把茶树苗给种下。
萧彧又将裴凛之的马拉来拖车了,因为牛车实在是太慢了,只怕茶树苗拖到龙虎山就要被晒干了。萧彧课也不上了,吃过朝食,亲自和裴凛之赶着马车去了龙虎山,然后通知居默叫人过来背茶树苗。将树苗种在山谷里,让人好生照料,浇水施肥,保证这些茶树都能活下来。
其实不用叮嘱,居默自己也知道,萧彧说给他的族人找营生,还真的去做了,并非只是说说而已,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这样的机会?
他也盼望有一天,他族里的孩子,也能像萧彧村里的孩子一样,不仅能吃饱穿暖,还能读书识字。而不是像某些人说的那样,赛人生来愚昧,所以活该受苦受穷,被汉人奴役。
萧彧就从来不会轻视赛人,他还会关心他们的身体健康,提出可靠的建议,并且还愿意想办法帮他们摆脱饥饿和贫困。这就是居默为什么愿意配合萧彧的缘故。
指导赛人种下树苗之后,萧彧就放心地回去了,过些日子再回来看看成果,希望成活率能高一点。崖州的夏天特别炎热,这个时节移栽其实并不太合适,但这些茶树苗种植的环境只有半天日照时间,山间气温比山外低,应该还比较容易成活。
萧彧将那袋还没焐热的钱又都拿给了闵翀,交给他去采购木材准备造船。现在还是创业的初级阶段,攒不下钱,再过一两年就好了,他一定可以富甲一方的。
裴凛之去刺史府取珠核的时候,顺便跟薛钊提起了兴修水利一事。
薛钊来崖州任职数年,一直都没什么建树,但就在今年内,接连完成了剿灭海贼和山贼两大壮举。崖州的百姓对此额手称庆,都在说官府终于办了两件像样的事。薛钊本人也因为这两件事在百姓中获得了一些好名声。
所以当裴凛之提出要兴修水利设施的时候,薛钊只是问了一下:“这修水渠的钱谁出?”
裴凛之说:“官府若是能够提供一些铁器工具,那就再好不过了。”
薛钊想了想:“行,官府就拨一批水利款项,专门打工具。”
裴凛之又说:“这事需要官府出面,对于有争议性的区域,就得官府来规划定夺,尽量避免产生矛盾纷争。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做好了,薛大人以后就能名垂青史,为崖州百姓传颂。”
薛钊哈哈笑:“惭愧惭愧,多亏小公爷提点。”
裴凛之很想说这些都是他家殿下的意思,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怕薛钊大嘴巴跟人说起这事,引起朝中那些本就忌惮殿下的人的注意。现阶段,他希望殿下韬光养晦,慢慢发展自己的实力,站稳脚跟,日后再谋宏图。
萧彧得知薛钊答应得如此爽快,倒也不惊讶,官做到薛钊这个份上,除了捞好处,也想博个好名声,何况这也算薛钊的政绩,朝廷考核起来,说不定升迁起来也快。
修水利是一项大工程,并非简单挖两道沟渠就可以了,得全面统筹,所以需要官府出面来规划设计。
在官府派人来之前,萧彧已经将白沙村的沟渠设计出来了,就差动工了。不过官府的公文尚未颁布,现阶段还在紧张冶炼工具呢。
别看萧彧家里铁器齐备,但很多百姓家中除了菜刀和剪刀,并没有别的铁器,耕种主要都是木制工具甚至是石制工具。这类工具的工作效率可想而知,所以这也大大限制了垦荒的数目。
这也是萧彧想要开矿的原因,实在是太有市场了,而且普及铁器农具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别的地方的渠道萧彧不能挖,那就先挖自己家门口的,他家门口原来修有一条不大的水沟,专门用来给他家的稻田引水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沟渠中也积了不少淤泥,变浅了很多,排水能力差了很多,这才是前些日子他家稻田被水淹的原因。所以萧彧下定决心要将这条沟渠挖宽挖深。
官府的公文还没下达到村里,他们就自己先挖。虽然家里人多,但是全劳力真不多,而且劳力都有自己的事,比如闵翀要张罗造船,裴凛之要常去州城送货和打猎,也不能全天候去修水渠。
全劳力就只有吉山,按安国男子十六岁成年的标准,萧彧也成年了,但他的体力连吉海这样的半大孩子都及不上。
所以他们家这水渠都是靠一帮老弱修起来的,反正人多,大家就轮流干,这一批干不动了,就换一批来。等到官府公文下来的时候,萧彧家门口的水渠已经疏浚好了。
官差过来将公文读一遍,然后留下官府派发的三把锄头就走了,压根就没提规划一事。这情况也在萧彧的预计范围之内,也许薛钊跟下面的人提过要统一规划设计,但传到下面来,就已经完全变了样,或者官府可能就没有懂水利的人,谁叫这年头根本就不重视技术人员呢。
既然官府不管,萧彧就自己管。他现在在村中的威望比里正还高,只要他一振臂,包准一呼百应。修水渠这事大家都明白利害关系,上次水涝,禾苗被没顶淹了一天一夜,这一季的粮食肯定会减产,减产就意味着要饿肚子。所以官府一说修水渠,大家都没有推辞。
萧彧和里正商量,每家派出一个劳力来,工具不够,大家就分批轮流干活,这样也不用担心耽误家中的事。水渠的规划也按照萧彧的来,在田地中划出沟渠走向,占用谁家的田,挖了谁的禾苗,谁也不能有异议。
除了修沟渠,萧彧还预备将溪流挖宽挖深,这样就不担心将来下大雨的时候稻田里的水排不出去。
萧彧的行动力可不是盖的,他很快将各家劳力的名单登记造册,分好批次。丈量好水渠的位置,用石灰在他规划的地方标记出痕迹,人们只要按照这个标记挖掘就可以了。
铁器工具太少,主要就是官府提供的三把锄头,家里有铁农具的人,都是自己上工带来,下工就拿回去了,一是怕丢失,二是怕损坏,毕竟铁农具太贵重了。
没有铁农具,效率就极其低下,萧彧将家中所有的铁农具都贡献出来了,并且还专门去打了两把铲土的铁锹。他不怕损耗,用坏了再去买就是了,他关心的是工程时间长短,他家里事情多得很,这水渠自然是越早修完越好。
萧彧看着田野里挥汗如雨的村民们,突然想起了农业集体化那个年代,那不仅仅是修水渠,还修水库水坝,同样是人挖肩挑,唯二的优势就是铁农具足够,人力更多些,却创造了功在千秋的奇迹,靠的是什么?是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的精神。
想到这里,萧彧对教员的敬意油然而生。大概只有教员,才能领导天下穷苦百姓翻身当家做主。对教员了解得越多,崇敬之情就越强烈,他现在无比悔恨,就是没能将教员的书好好读一读,否则不就有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了。说不定也能让这个时代改貌换新颜呢。
由于工具欠缺,这项水利工程断断续续持续了数个月的时间。期间又遭遇了两次飓风,没完工的水渠发挥了它的泄洪作用,这次稻田没有被淹没,让村民们倍受鼓舞,挖起水渠来更卖力了。
中途停工了一段时间,因为要收割二季稻,栽种第三季水稻。
这段时
间内,闵翀也领着原班人马出了一趟海,萧彧没细问,猜到大概还是钱不够用了,一艘船价值几百两银子,不可能花几十两就能造好。
闵翀要出海,萧彧便负责调配所有的资源给他,这一次比上次准备要充分不少,瓷器、油纸斗笠数量都不少,甚至油纸伞都给萧彧设计出来了。
油纸伞做出来的时候,把闵翀都给惊着了,他拿着油纸伞反复开合了许多遍,说:“这个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于是萧彧动员家里所有空闲的人都来帮忙造伞,不过由于工序太过复杂,忙活了两个多月,最后做出来也不过两百来把,都让闵翀给带走了。
这一次闵翀去的时间比上次长不少,大概去了一个多月,尽管闵翀提前打了招呼,萧彧还是忧心了许久。等到回来的时候,拿到闵翀给的钱袋,萧彧机会没拿住。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一些金黄的金锭。萧彧惊讶无比:“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闵翀挑起眉:“我将油纸伞拿到建业去卖了,二两银子一把。”
萧彧惊得下巴都掉了:奸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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