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信来家万里,
问我归期未?
雁啼红叶天,
人醉黄花地,
芭蕉雨声秋梦里。
“归去归去,可真是一个好天气!”
张择瑞站在县狱门口,耸动着鼻子,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仰天长叹:“能够自由自在地纵横在青山绿水间,也是人生幸事啊!”
说着,扭头看一眼西门庆,伸手替他扒拉掉发髻上的草梗,张择瑞对西门庆躬身一礼道:“正道谢过西门贤弟了。”
谢我做什么?
牢房一日游,你还收获满满受益良多?
无须客气,送你在里面呆一辈子,都是翻一下手掌那么容易的事情。
咱西门庆别的本事一般,栽赃陷害、落井下石这些东西,不用现学。
啊呸!
咱不干那号事儿,咱是好人。
二人离开牢房,拐过墙角,便是昨日被扣留的老地方,县衙的班房了。
“咦,那不是说书先生么?”
西门庆讶异地看着窗户边拴着的人,开口道:“这一大早的就拘来大狱里了,又不是考状元,得争头名?”
差拨大人坐在班房前,还是架着万年不变的二郎腿、泡一盏水气氤氲的热茶。
只听他嘴里哼唧着西门庆写给青楼里面的艳曲儿:“……罗衣宽彻。泪痕淹破,胭脂双颊……玉笋频啜,绣鞋重叠……啧啧啧,玉笋频啜,嘻嘻,二人重叠不行么?”
听得西门庆的言语,差拨止住了嘴里的唱词,开口道:“西……嘻嘻,出来了?再呆上几天罢,反正里面管饭管住。你认识这厮?那就离他远点,这厮对朝廷心怀不忿,于大众广庭之下散布谣言,中伤州府县衙门,性质恶劣。昨夜连夜就拘来此处了,哪是今天的头名?”
一名衙前接话道:“这厮也是倒霉蛋一个,连吃口屎,都赶不上热乎。”
这狱中差拨、狱卒、杂役们,都有一个讲究:每天抓来的头一位人犯,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犯了重罪的人,都会被轻拿轻放,会减轻处罚,以图个吉利。
若是罪该杖二十,这头一位囚徒,就只需要杖十就行了,而且行刑之时还是点到为止,意思意思就行了。
这是县狱里面的大小胥吏们,多年形成的一种不成文的规矩。
严格来说,其实就是这些人想让自己的心境,尽量保持一种平和:试想你开门头件事情上,就打的别人血肉横飞、或是命丧当场,这一天你哪会有好心情?
同时,这些胥吏作孽太多,也想找块遮羞布,来让自己得到一点心理安慰:你看,我一大早就做了好事、我平时还是积了德的嘛!
因此,那杂役才有这么一说。
西门庆怀里还有两张饼,掏出来顺手塞给那个倒霉鬼。
转念想了想,又把手上的绵袍塞给他,然后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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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县衙大院子里,西门庆正准备出了大门,去街上吃点东西。
张择瑞抓住西门庆的袖子道:“西门贤弟,你不准备保那说书先生出来?”
“我为何要保他?”
西门庆停下脚步奇怪的问:“张兄,你不是嫌弃他胡说八道、造谣中伤官吏么?”
“嘿嘿。”
张择瑞挠挠头,面露难堪,悻悻道:“昨日之日不可留。圣人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孟子曰,驰吏强卒弱……”
“老子曰,关我屁事。”
西门庆一句话就把张择瑞给怼的浑身僵硬:“祸从口出,他走南闯北多少年的一个落魄秀才,岂会不知晓这个道理?活该受此一难。”
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就蹿出了县衙大门,直奔羊汤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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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贤弟怎知那说书先生是秀才?”
张择瑞与大多数读书人一样,喜欢穷经据考、刨根问底,非得让西门庆说出来个子丑寅卯不可。
这个时候,别说秀才,就是贡生——相当于举人,都不值钱(相对来说)。
贡生(举人)身份,是一次性的,是需要参加会试之前,先参加府试,取得贡生身份,这才能去参加会试,相当于一块跳板而已。
要是会试落榜,三年后,还得重新考取贡生资格。不想考了,贡生可以去教书、当幕僚,就是没资格当官。
在这方面与明清时期不一样。
像梁山泊那位狗头军师吴用,就是秀才身份,屁不顶,照样吃了上顿没下顿。
连进好一点的学堂当教学先生,他都不够资格。
公办学堂,那是一个无背景、无钱财、无人脉的“三无秀才”,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编制的?
吴用只能在乡村私塾里,教几位劣童糊口。
“吃吃吃,趁热,汤不错。”
西门庆满嘴羊肉,含混不清地说道:“只有落魄书生,才会心怀愤懑,才会对现状如此不满,才会如此仇视官吏。”
“真正混进了体制内的人,是不会端起碗吃肉、丢下碗骂娘的。闷声发大财的人,就是他们。”
西门庆知道张择瑞这种人的牛脾气,不说清楚他不会罢休。
于是给他讲解道:“那人虽说落魄,可多年养成的气质还在。而且谈吐不凡,一举一动皆有气度,一看就是曾经有过功名的人、曾经是人上人,曾经骄傲的像小公鸡似的。”
没有功名的读书人,都可以称为白衣秀士,梁山首领王伦就是。
但有了秀才功名,当然才能更骄傲啊,好比吴用。
在一帮梁山好汉面前,吴用他才有存在感、优越感,才能感觉自己有用。
大冬天的扇鸟毛扇子,那是相当的会装逼:咱是文化人!
出口就是:学生,吾,余,小生,末进,晚生……
林冲当禁军教头咋了,了不起吗,你有资格自称学生么?
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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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择瑞道:“既然他是秀才,衙役们如何敢拘他?”
“唉,他定是羞愧,觉得自己丢了读书人的斯文,刻意隐藏了身份。他不戴纶巾,不出示文碟,衙役如何知道他是秀才?”
西门庆安慰张择瑞道:“放心,他是昨夜被拘,那茶楼掌柜还不知道呢。今日茶楼掌柜接到消息,定然会去保他。要不然以后谁还敢去他的茶楼说书?”
张择瑞还是不放心:“若是茶楼掌柜不愿意去保他呢?”
“那也简单。他一见行刑的架势,还不会拿出文碟表明身份?”
西门庆道:“衙役们一看,完了拘了一位秀才爷,还不吓个半死?说不定还送他几两银子,免得他闹事。”
“哼!”
张择瑞气呼呼的道:“若是我,定然是要去找知县大人讨个说法的!”
西门庆摇摇头:“说法?衙役定然会丢了差事,还有可能会充军流放。但说书先生他诽谤朝廷,功名也是会被革除的。两败俱伤,何苦来哉?”
最终衙役与说书先生都不吭声,悄悄地和解,这才是真正的解决问题的最佳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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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小铃铛红肿着眼睛送来一堆衣物。
却是素素与小铃铛,点着松脂火把加油灯,花费了两天一夜,为张择瑞赶制出来的秋衣!
西门庆不禁有点吃味儿:自己洗个脚,都得抹黑数脚指头。
脚丫子洗没洗干净,全靠感觉加自觉,怎地替别人缝衣,却如此奢华?
竟然舍得点油灯,岂有此理!
那油灯里,分明就是烧的本少爷的油脂嘛。
“少爷,素素姐说,张公子指不定哪天就会启程,因此得加紧缝制。”
小铃铛揉着红肿的眼睛,一脸不服气的看着西门庆道:“连少爷你的新衣,都耽搁了,气死我啦!”
嗯,还是小铃铛体贴人,这个月得给她加赏钱。
张择瑞闻言,赶紧对小铃铛道:“这位姑娘,替我向素素姑娘道一声谢。此等厚意,我定当铭记在心。”
小铃铛噘嘴:“谁稀罕你谢不谢、记不记的!”
“还不是素素姐,看在你是我家少爷的朋友份儿上。素素姐说了,不能丢了西门少爷的脸面。”
小铃铛连珠炮似的说道:“少爷,好在你给素素姐保管的银子足够多。今日我就上街,买一匹顶好的绸子,给少爷你缝新衣好不好?”
西门庆道,“不急,我挺喜欢穿这身旧衫的。新鞋硌脚,新衣掉色,旧的好,旧的合身,旧的有感情。素素怎么不来送衣服?”
“素素姐说她眼睛像兔子,好丑。躲在灶房里做饭呢。”
“咦……”
小铃铛熬了夜,反应迟钝了不少,又想起来一茬,问道:“少爷,你哪来的如此之多的银子?”
西门庆指指上房,意思是公孙胜给我的。
西门庆只能在便宜老爹面前,扯倒腾蛐蛐儿;在小铃铛面前,推托是那位法术高明的道长给的。
反正小铃铛、素素,包括西门亮,都特别敬畏公孙胜,哪敢去求证真伪!
小铃铛毕竟年幼,知道少爷经常教那位道长几招变戏法、道长也时常提点西门庆的武功。
二人之间别的细节,小铃铛也不清楚,倒是知道那位道长,真是挺能赚钱的,也就没起疑心。
撒了一个谎,就会用更多的谎言去掩饰。谎言越多,露出马脚的可能性越大。
迟早会穿帮。
是得考虑一个好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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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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