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潇潇一帘风劲,
昏惨惨半点灯明,
地炉无火拨残星。
薄设设衾剩铁,
孤另另枕如冰,
我却是怎支吾今夜冷。
“好冷……”
张择瑞抱着自己的肩膀,牙根打颤身如筛糠:“都入夏了,这牢房中怎地如此阴冷?”
牢房中不但阴冷,而且臭气熏天。
那尿臊味儿、霉臭味儿、囚犯身上伤口化脓的恶臭味儿、受刑之后呕吐物的酸爽味儿、血腥味、鼠虫跳蚤虱子的混合味儿……
啧啧啧,那叫一个……任何词汇在这复杂配方味道前,都显得苍白无力,那味道,实在是无法形容!
西门庆脱下身上的绵衣,替张择瑞披上:“大牢在地下,终年不见阳光。只有一扇小窗透气,怎会不阴冷潮湿?”
“难怪西门贤弟早间,要女婢替你翻出来冬衣。下午我见贤弟你热的满头大汗,也不肯脱下来,原来如此。”
张择瑞奇怪的看着西门庆道:“莫非贤弟你进大狱有经验?唉,那女婢唤作甚?”
“……”
身在牢房,心里还惦记着我家的美娇娘?
张进士、张翰林、张大画家,你的思维有点跳脱啊。
坐牢这件事呢,咱也不是太专业,勉强算得上经验丰富。反正投胎当壁虎那几次,没少到牢狱里面来捞蚊子当零食。
没办法,饿啊,蚊子再小,它也是荤菜不是?
其实,就算大夏天捕快来抓你的时候,如果有条件的话,就赶紧在身上多穿几件厚衣服。
防冻倒是其次。
防着被打残废才是真正的目的……任谁一进来,那顿杀威棒是免不了的。
不给你来一顿好打,你还不知道这牢里,谁才是老大。谁要是敢猖狂,保管打的你哭爹喊娘!
在这里面,他们会让你重新梳理一下你自己的人生观,概莫能外。
大学士牛不牛?
照样跪添狱卒的脚指头。
王法,这里面自有另一套王法。
宋江在牢里还只能装疯卖傻,津津有味儿的吃自己的粑粑呢,一边吃一边还要砸咂嘴:“嗯,就是这个味儿!”
哎耶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
今天一大早,西门庆就拉着张择瑞去找捕头邓二叔,死活要去牢房中体验一把。
原本打算让时迁也接受一下法治教育,让他知道什么是八荣八耻,看看能不能让世间上少一个小偷。却不料时迁说了一句“晦气!”,便嗖地一下蹿上树梢,说什么都再也不肯下来。
时迁不愿意去牢房里面接受改造,西门庆转而盯着孙立,那孙立冷哼一声:“有病”,一溜烟跑西门庆家生药铺里,替自己抓药去了。
公孙胜被别人留在府上做客,还没有回来。
小铃铛倒是想跟着来,被素素揪着耳朵给拽了回去。
西门庆提出去牢狱里面走一遭,起初邓捕头死活不肯,奈何扛不住西门庆的纠缠,只好答应了他。
随后邓捕头让西门庆和张择瑞两人穿上旧衣服,尤其是张择瑞,必须得将秀才戴的纶巾去掉,换成一根树枝当发簪,脸上抹姜黄汁儿,扮成面带饥色、病恹恹的模样。
现在的张择瑞,打扮的连他.妈都不认识。
邓捕头这才带着二人,去县大狱里面,搞了回一天一夜游。
邓捕头对同僚们说,这西门少爷太顽劣了,趁着县学还没有开学,让他去牢房中吃点苦头,试试能不能让他的性子改一改。
众同僚哪会不知道西门庆是什么货色,都巴不得他遭殃,对西门庆挨收拾,更是人人喜闻乐见!
遂应了邓捕头所求。
邓捕头给西门庆的条件是:以后不准出去说自己教过他功夫!
尤其是那“温柔袭.胸抓阴手”,更是与邓捕头毫无半分瓜葛。
西门庆和张择瑞二人先吃饱喝足了,才跟着邓捕头到了县衙西面的县狱。
~~~~
县狱虽然在县衙院内,却是一个独立的院落群。
先通过一条甬道进去,右手边是班房。
班房在大堂底下,三间平屋,坐西朝东。进得门来,原来是两间打通,由南至北,做起一层栅栏。
外面一条小小弄堂,只容得一人走路。
栅栏里面,地方虽大,闹哄哄却有三四十人在内,聚在一处,一时也数不清楚。
穿的衣服,也有上下完全的,也有蓝缕不堪的;也有头发很长的,也有用布包着头的;也有面目凶恶的,也有相貌慈善的。
也有在那里哭的,也有在那里唱的;也有在那里骂的,也有在那里叹气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胖有瘦;有坐有立,有醒有睡。
睡的不过睡在地下,也只好倚墙而坐,那有容你长躺四脚的睡!
坐也只好坐在地下,有谁掇张凳子给你?
虽说这时候才将将五月,天气已经着实有点热,然而那一种肮脏的气味,未曾进得栅栏,已使人有些撑不住了!
~~~~
这地方,并不是真正的牢房。
只不过相当于是一个临时收押犯事之人的羁押场所。
哪怕你是在街上与人争执、给了对方一个大耳贴,被人报了官,或是被巡街捕快撞见了,便会被带到此处。
带到这里干嘛?请你吃饭?
那是不可能的。
带到这里来,当然是让你赶紧托人说情。
若是你找的人,面子有磨盘那么大,说几句好话,再给上点茶水点心钱。那就请回罢,这里不管饭。好手好脚的进来,完完整整的出去,也不会留案底,不影响子孙后代参加科举或是举荐乡贤。
要是你找的人,面子只有巴掌大,那只好将话说的更甜一些、把茶水点心钱,换成酒楼席面儿钱,也就领着人,赶紧滚蛋!
可要是你无人可托、无钱可送,嘿嘿,不好意思,铁索拴住脖子,另一头系在窗户上的格子上,你就在窗户下边呆着去!
那差役使用铁索的手法娴熟,尺寸拿捏的非常精准:让你站不直身体,却又蹲不下去!
窗户里面,赫然却是摆着一排尿桶,不断地散发着一股股刺鼻提神的味道。
酷热天气里,等那气味儿好不容易消停了一点,羁押的几十号男男女女解一次手,就好比茅坑里砸进巨石,那气味便翻腾而起,刺鼻熏眼睛钻脑门顶,保证让你叫苦不迭。
~~~~
西门庆与张择瑞当然无需如此狼狈。
邓捕头领着二人到了班房外,跟差拨、杂役交代几句,转身就走!
只留下西门庆在他身后直跳脚:“哎,邓叔,要全套的啊,贵在真实,千万别留情!”
差拨大人划拉着茶杯沿,漫不经心地吹着茶沫儿,心里直发笑:西门大郎啊西门大郎,给你上牢狱里面的全套技法?莫吹牛皮!真要是给你上一半的牙皂,你还不得哭爹喊娘?
真要上全套?
哈哈,不用两个时辰,小命儿都能给你弄没了!
(牙皂,陕北话,上刑、施展厉害给你看的意思。估计就是从牙行、皂吏这两种人见人恨的行业从业人员,引申而来。)
~~~~
班房外,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一会儿又抓进来几个,一会儿又领走几位。
到了申时,班房外就只剩下十余人。
一声鸣金,却是一名杂役敲响了一截铁棍,表示下值时辰到了。
白天轮值的差役杂役、差拨狱卒们,纷纷从各处钻出来,互相打趣、问候几句,便各自散去。
此时张择瑞早上吃的汤汤水水,早化作几泡尿撒的干干净净!饥肠辘辘,唇裂舌干,脸上开始显露出疲惫之色。
只是兀自在咬牙坚持。
人走的多了,地方也就大了不少,西门庆倚着墙根儿在打瞌睡。
等到迷糊了一阵,醒来已经是精神饱满,从怀里掏出一块炊饼,咯吱咯吱啃了起来!
炊饼,其实就是蒸饼,为了避讳宋仁宗赵桢,改叫炊饼。
加肉的叫肉炊饼、素馅儿就是菜炊饼,什么都不加的是白炊饼。
只不过都叫成炊饼。
有点不讲究。
西门庆是肉食动物,再苦再难,也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嘴巴,自然啃的是肉饼。
看的窗户上锁住的几位倒霉鬼直吞口水!
张择瑞也在吞口水,却不愿意接西门庆给他的肉饼,连西门庆递过来的水袋,他也不愿意喝上一口。
西门庆暗笑,小样儿!
张择瑞这是读书人的倔脾气上来了,铁了心要体会一把真正的牢狱滋味儿呢。
由你罢,反正西门庆本来就是想让张择瑞了解一些阴暗的东西。
别以后中了进士,只会大唱赞歌、天天琴棋书画、感觉天下一片幸福祥和……这样的官吏,养来纯属浪费粮食!
带张择瑞进来体验一下,要是以后能够多一位清官干吏,既能画《清明上河图》,也能画《人间众鬼图》,也是对大宋的一种贡献嘛。
西门庆觉得自己的好人卡,又多了一张,心里感到很欣慰。
只是看见张择瑞从一进来就站在那里,犹如一杆标枪。
西门庆不由暗自赞叹:有毅力!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躯体,让人知道他实则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
到了晚上,轮值当夜差的杂役前来,将包括西门庆张择瑞等十余名不知道有罪无罪的人,统统带到牢房里去。
刚刚进了牢房的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立马就渗进众人的身子里!
没错,就是渗进身子里。
从你的七窍、从你的头皮、从你的皮肤、从你的脚底……那股味道,反正是有孔就入、没孔也得钻个孔,从各个方向渗入你的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胞!
外面那个味道都已经很让人酸爽了,这味道……啧啧啧,只能以爽歪歪、爽死了去形容。
哎,怎地一个臭字了得!
还好还好,人的鼻子本领大,再难闻的气味儿闻久了,也就麻木了,“久处鲍鱼之肆,不觉其臭”就是这个道理。
进了沉重厚实的牢门,便是十来级石台阶。
然后是一个小小的平台,随即一转,又是十来级台阶,这才真正进入了地牢。
在牢房门口,臭气熏天。
伴随着臭气弥漫而来的,还有一阵阵伴随着皮鞭抽打在肉.体上的啪啪声、惨嚎声、喝骂声、求饶声……
听得众人心惊胆跳,浑身筛糠!
官况甜,公途险。
虎豹重关整威严,
仇多恩少皆堪叹。
业贯盈,横祸满,无处闪。
~~~~
糙蛋。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