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向邯郸道中,
问居胥今有谁封?
何日论文,
渭北春天,
日暮江东。
“张兄。”
西门庆抬头问一旁摇头晃脑吟哦诗书的张泽瑞:“当年张兄是如何考取功名的?”
西门庆自然知道科举的流程,也经历过几次。
不过这东西就跟当新郎一样:每一次都是当新郎,却没有一次会是相同的感受。
大家都知道当新郎是大概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每一次都亲自去感受一下,还是难以体会到其中的酸甜苦辣和湿咸。
新娘不一样,各个朝代的科举制度也不一样。
尤其是宋代科举制度经常变,进士科、制科、明经科、童子试,五花八门。
参加不同的科举,需要温习的功课也大相径庭。
张泽瑞放下手中书卷,对西门庆道:“西门贤弟,学问当以《孝经》《论语》《中庸》《大学》《孟子》为本,熟味详究,然后通求之《诗》《书》《易》《春秋》,必有得也。”
见张泽瑞开始掉书袋,西门庆皱眉道:“讲人语。”
“升学考,极为简单。会写会诵《千字文》,知道四书五经的大概意思就能通过。”
张泽瑞道:“若是想稳妥一点,将元符三年汪洙汪进士的《神童诗》背的滚瓜烂熟,当高枕无忧矣!”
倒也是。
县学入学试,相当于初级小学升高小考试罢了,怎么可能有多复杂?
阳谷县县学,在前任县令的倾心打造之下,成了远近闻名的“重点书院”,一般人想入学不容易。
但西门庆明显不属于一班。
“一般人”是指外县的学子、学童。
对于本县学童来说,入学的难度系数并不是很高,尤其是对于西门亮这样的人来说,也就是打个招呼的事情。
进重点公办学校,当地官员胥吏子弟肯定是有一道门儿,随时为他们敞开着的。
如果关系不够,还可以用银子往前凑,没人会嫌银子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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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张泽瑞如此一说,西门庆放下心来。
有宋一朝,文贵武轻,没个功名傍身,还真的难混。很多时候连家产都难以保完全,一辈子将会是受不尽的委屈。
连走路都有麻烦:遇到有功名的士子迎面走来,你还得躬身让在一旁!
咱西门庆何等骄傲,如何愿意受这种窝囊气?
它奶奶的。
“它奶奶的!不念了。”
西门庆将手中书籍往桌子上一惯,“走,逛街去。”
公孙胜去那户人家闯龙潭虎穴去了。
时迁受了惊吓,昨夜被整的亡魂大冒,现在还躺被窝里找魂魄。
孙立早上教西门庆练了一会儿开碑手,问西门庆要了几两银子,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快活。
家里静悄悄的。
只有树上的鸟儿与家燕在拌嘴儿,吵闹个不休。
西门庆尝试过与鸟雀对话,却发现纯属鸡同鸭讲,各说各话:鸟雀说的,自己虽然能够听懂,但自己说的,鸟雀们却听不懂。
与鸟雀对话几次,西门庆啰噪的多了,倒是被鸟雀们嫌吵,白白挨了不少问候……鸟雀们主要是问候西门庆祖上的女性成员,哪里扎心啄哪里。
气的西门庆没少往树上扔石头。
没一只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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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家里,医书一堆,没什么正经的经史子集,读也无书可读,张泽瑞也只好放下书,陪西门庆出门闲逛。
二人在二街上闲逛,不一会儿就慢慢悠悠逛到了“茶香楼”外。
张泽瑞提议上去喝上一杯茶、听听说话(单口相声或评书的雏形),西门庆点头附议。
刚刚进了门,茶博士点头哈腰的准备恭迎张泽瑞这位读书人,却瞥见了西门庆跟在后面。
那茶博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这位公子里面请…不……请…咳咳,西门少爷?”
“什么?”
西门庆看着茶博士道:“什么贡生满街走,秀才不如狗?哎哎哎,堂倌儿你今天给本少爷说清楚,堂堂秀才,他怎地就不如狗了,咹?”
“啊?小的何曾……”
“没事,本少爷其实非常喜欢狗狗。”
西门庆从张泽瑞身旁闪出身来,拍着茶博士的肩膀高声道:“小哥儿每日里迎来送往,见多识广。本少爷好奇,就是一问罢了……你为何要说秀才不如狗呢?是少了一条腿、还是器具比不上……到底怎么个说法?”
柜台后面的掌柜早听得真切,听西门庆这么一说,心中暗道一声不妙:这厮以前只不过是爱给别人取绰号、爱给满城店铺胡乱改名儿。
如今倒好,学会栽赃陷害、血口喷人了!
这招狠,真的招架不住。
再定睛一看,那旁边的公子,分明就是一位已经取得了功名的秀才!
靠,这厮还会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掌柜赶紧出声道:“夏大,还不赶紧将这位公子爷,还有西门少爷请上二楼?上好茶,上顶好的点心。不用记账了,算本茶楼孝敬西……孝敬这位公子爷了。”
车船脚店牙,无罪也该杀。
能够开茶楼的人,见识不是一般的广。
掌柜暗自抹了一把汗,一边暗自庆幸自己的机敏,一面心中叫苦不迭:西门庆这小子,以后定会越来越难缠。若是这厮再来祸祸咱祖传的招牌,那可如何是好哟!
真真儿的混账忘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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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泽瑞与西门庆到二楼落座。
那夏大显然不是厦大的,更没有被吓住。
只见他脚步轻盈迅疾,三下两下就给二人沏好一壶茶,变戏法一般的端出几碟瓜子点心,说了一声二位公子请慢用,便逃也似的去了。
二楼三面雅座,中间是散客。
一面有一个高台,上面有一位说书先生正在讲书。
但听到:
话说那朱押司乃是大梁国东止县里的遮奢人物。上至知县、县丞、主薄,都对他畏惧三分。
下边的六房胥吏,更是对他畏如毒蝎,更遑论那些个三班衙役、捕快书吏。
一时间,整个东止县尽皆视之为东山虎、西湖蛟、石缝蝎、树上蜂,没有一人不怕他!
各位看官就要问了,区区一个押司,贱籍胥吏而已,竟能只手遮天,何至于此?
该不会是说书先生吹牛的罢?
呔!
“啪”地一声,那说书先生把堂木一拍,喝了一口茶水,才接着说道:
诸位可曾听闻“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县太爷三年一任,若是命不逢时,年考得了差评,一年不到,就得撸了乌纱帽。
命好的,去职,等着东山再起。命不好的被吏部除籍,称为“不记名”,一辈子便与仕途无缘了!
那些个县丞,主薄尽是如此。
呔!闲话少叙,咱言归正传书归正题!
这朱押司世代相传,都是县衙里面的吏员。朱押司这押司一职,还是他大父传下来的,已经是第三代押司。
那朱押司,身高五尺余,黑脸黑手黑心肠,却偏偏出手阔绰,好交结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江湖人称“义驻擎天朱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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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暗想:别人还叫我“入人虫”西门庆、唤潘金莲为“床上白条”哩……
江湖传言,信不得!
不偏听偏信,这是做人的起码原则对不对?
明显是在抹黑我这个好孩子,倒霉催的,咱遇到黑粉了。
说书先生继续说道:
此人虽长的粗矮面黑,外表却是一副敦厚憨实的模样。
收受贿赂、卖差鬻职、唆使诉讼、摊派苦役,哪一样都上下其手雁过拔毛!
真个儿是鹭鸶腿上刮精肉、苍蝇肚中搜油脂。
无所不用其极!
朱三郎从来不出面做这些腌臜事情,见人都是憨厚一笑,对谁都是和颜悦色。
那些个见不得光的勾当,尽是六房小吏、杂役,县狱里的差拨、牢子出面……
那朱押司黑面黑心黑手,只管扮作白脸好人,不知骗倒了多少不明就里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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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泽瑞是一个关起门来,只顾一门心思读圣贤书的人,哪知道这些阴暗的东西?
听得他是眉头紧锁。
心下道:清平盛世,朗朗乾坤,有正堂县令、有佐官县丞,还有主薄定乾坤,哪轮得到这种胥吏妖风作浪?
西门庆听到此处,心中暗笑:这不是在说宋江么?
不过天下乌鸦一般黑。
说书先生嘴里的朱押司,应该是一种普遍的存在。并不真的是在说宋江……更何况此时的宋江,有可能在衙门里当差,但未必就混上了押司这样的职位。
张泽瑞听到此处,已经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喝到:“嗟!你这说书人,信口雌黄、满嘴胡言乱语!”
那说书先生一愣,见是一名秀才插话,赶紧从桌子后面闪出来,对着张泽瑞一拱手躬身,然后道:“这位秀才爷,小的不知言语之中,有何不妥之处,还望秀才爷斧正。”
“如今清平盛世,天家圣明。朝堂诸公尽皆贤良。”
张泽瑞气呼呼道:“那县令也是饱学之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岂会容此等宵小之徒猖狂?”
西门庆听的好笑,呆子!
很多人,都以为张泽瑞刚才这四句话是明代王阳明说的,其实不是。
这四句话叫“横渠四句”。
是宋代关中大儒横渠先生张载的原创,叫“天地立心”说。
不过此时的张载,早就投胎转世去了,仙踪渺渺。
张载博学多才,同时也是大儒之中少有的、特别重视兵韬武略、注重让门下弟子修炼武艺的人。只可惜秦凤路那边的才子儒士,被福建、湖北、京畿的大儒士子们打压的很惨,以至于陕西甘肃近百年,竟然没有出一个状元!连金榜题名的士子都寥寥无几。
文学之争,不见刀光剑影,但是其厮杀的惨烈程度,其实比战阵上的厮杀更为隐秘而惨烈……真的是杀人不见血、招招要你命!
谁争取到了话语权,谁就能够广收弟子,荣华富贵,从此生生不息。
张载同时还是二程的长辈。
理学始祖二程,程颢、程颐两兄弟见了张载,得规规矩矩的叫他一声:表叔好,侄儿这厢有礼了。
表叔,吃过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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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先生人生阅历丰富,太知道像张泽瑞这种公子哥儿的心思了。
拱手又是一礼,这才不慌不忙的说出一番话来……
百种伦常崇孔孟,
千般品质读书霄。
书生意气难成事,
功败垂成怨世道。
士子常有鲲鹏志,
不甘俯身只眼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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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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