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非不可留,
留之则根烬复萌。
今日之是不可执,
执之则渣滓未化。
“亮哥,圣人曰闻道无先后,达者为师。你可别躺在以往的故纸堆里啃老本儿了,学无止境呐!”
西门庆背负着手,看着把完脉,正拿不定主意的西门亮悠悠说道。
孙立有病,这个西门亮早就看出来了。
西门亮替他把了几回脉,只能猜到孙立的病灶在肝,却不能肯定他这是湿热、还是虚寒。
因此迟迟没敢开方。
见西门庆居然挑战自己的老本行,身为阳谷县“著名”医官的西门亮,如何肯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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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曰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西门亮瞪眼道:“这才是真正的圣人之言。”
西门庆立马怼回去:“那前后矛盾的话多了去了!圣人还说贫贱不能移,又曰贫贱起盗心!”
“还说威武不能屈。”
西门庆伸出一根食指,不断地伸直、弯曲,一面说道:“又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切,那到底是伸还是屈好一点啊?”
或是伸啊曲的动作勾起了西门亮的真正痛处。
“嘶……”西门亮一手捂胸、一手捂着下身,夹紧了双腿,嘴里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西门亮痛苦不堪地说道:“切不得!该屈的时候屈,该伸的……咳咳咳,咱不说这个。”
西门庆上前,与孙立一道扶着虾米一样的西门亮,将他安顿下来。
这才开口道:“孙大哥的脉象,是不是脉显沉数,或滑数有力?”
“是极。咦,庆儿你怎么知道?”西门亮讶异地看着西门庆问道。
“我猜的。”
西门庆笑笑:“孙大哥这是肝上的炎症,脉象必然是沉滑二相。”
西门庆能够猜出病灶病因,却不会把脉。
那可是一个技术活,需要丰富的临床实际经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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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亮问:“庆儿你将我的医书看了几册?”
“都看完了。张仲景先生的《伤寒论》和《金匮要略》,葛洪先生的《肘后备急方》,陈延之先生的《小品方》,陶弘景先生的《补阙肘后百一方》,孙思邈先生的《千金方》,钱乙先生的《小儿药证直诀》,许叔微先生的《类证普济本事方》,刘完素先生的《黄帝素问宣明方论》、《素问玄机原病式》,李杲先生的《内外伤辨惑论》、《脾胃论》、《兰室秘藏》和《东垣试效方》……”
西门庆掰着手指头,一一数道:“有些字我还不认识,只能查《礼部韵略》,一个字一个字地认,快没把我累死。”
《礼部韵略》相当于宋代字典,西门庆这是在掩藏自己的学识。
西门庆幼时是在家里,跟着西门亮念书。而西门亮经常喜欢用医书给西门庆上课。
因此西门庆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懂得一些浅显的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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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亮道:“你成天东逛西蹿的,哪有多少功夫看书?”
“亮哥儿去医官署坐衙、去与那些个妇人畅谈理想、上门出征……呸呸,是上门出诊,去与人家的姬妾探索身体结构的时候……”
“咳咳咳,咱不说这个。”西门亮赶紧咳嗽两声,制止西门庆继续往下撕自己的脸皮。
“医道一途,浩如烟海,终其一生都难窥一斑。”
西门亮正色道:“庆儿你莫要看了几本医书,就自以为沾到了医道的边儿,些许医术皮毛而已。术为枝末,道为根基,不可不知,不可不慎。”
嗯。
西门庆点点头,道了一声:“晓得了,庆儿定当铭记于心,戒骄戒躁,谦虚谨慎,生命不止,学习不息,悬梁刺股,一日千里,红烧蹄膀,能不能多盛一些?”
“少耍浑,没个正形。”
西门亮笑骂道:“我让素素给你加一些肉食便是了。以庆儿你的看法,当如何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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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陈一钱半,栀子一钱,去皮大黄半钱。”
“嗯,倒也合乎药理。还有呢?”
“没有了。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一剂。”
“这方子就这点过于简单了…呃,都是最便宜最常见的草药?”
西门庆偏着头,看着西门亮道:“是啊,得控制成本,也可以美其名曰‘大道至简’。难不成亮哥,你还指望孙大哥会给你掏药钱?”
西门亮脖子一梗,怒道:“我亮哥儿是在乎银钱的人么!你尽管开方,只要能治好你孙大哥的顽疾,便是倾家荡产,我亮哥儿也不会皱眉!”
“得了,要扶危济困,先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能力。”
西门庆说到此处就来气:“家里连一只家鼠都没有,耗子都恋恋不舍又万般无奈的搬了家,迫不得已投奔到别人家里去了。还想学别人散尽家财、义薄云天呢?稀粥都能当镜子使了。”
西门庆越说越来气:“要想学柴大官人广交英雄豪杰,亮哥儿你就得务正业,先壮大自己……切,手里拢共就二两米,还想学别人开粥厂?”
见孙立难堪。
西门庆扭头对孙立道:“孙大哥安心住下养病,咱是在就事论事。劝大家别学那刘安,杀了自个儿婆姨去招待刘皇叔,旁人还夸他有义气……切,敢情杀的不是自家婆娘,不心疼。那是人干的事儿么!”
西门庆一连两个“切”,勾起了西门亮的难言之痛。
那西门亮只顾捂着要害处,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孙立搓手堪堪一笑:“大郎放心,俺孙立可干不出那种事。”
“那就好,孙大哥不愧是明事理的人。”
“大郎过奖了,嘿嘿,主要是……俺还没婆娘哩。”
孙立扭扭捏捏的扭头看看西门亮,“估计你爹也不会干这事儿。”
“……”
中青少,光棍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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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拉肚子,今天是不会教西门庆的枪棒功夫了。
若是孙立止住了闹肚子,还是不愿意教西门庆功夫的话,西门庆不介意让孙立再蹲几天茅坑,就问他的双腿扛不扛得住?
吃饭时莫得罪厨子,治病时别惹医者。
孙立要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掉粪坑淹死了也没啥可惜。
如今孙立的调令已下,下个月就得去登州水军报到,便索性不去厢兵军中当值了,安安心心住在西门庆家里治病。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孙立有的是闲暇教西门庆武功,倒不用急这一天两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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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大清早西门庆便出门,逛东市去了!
行商坐贾,西市都是坐家户,卖的东西档次要高一点,价钱更贵一些。
东市一般都是南来北往的行脚商贩,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卖的东西也是稀奇古怪、五花八门。
西门庆来至东市上,只见卖碎布头的、卖镜子梳子的、卖草药跌打药的,杂耍卖武艺的,胸口碎大石走绳索的,说书算命、测字看手相的……
林林总总,无所不包无所不有。
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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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西门庆逛到一个替人作法消灾、画符辟邪的摊子前。
见那道士衣着低调但价值不菲,那道袍,居然是青色蜀锦缝制,极为昂贵。
便是他脚底那双青白相间的十方鞋,看似寻常,仔细一看,也是极为罕见的天丝蜀锦缝制而成,华贵无比!
扒拉下来,足够一个小家小户家庭半年的生活之资了……一只。
且道士面相出众、仪表不凡,三绺短须保养的精致。
好卖相。
西门庆不由驻足,饶有兴趣地观看起道士做法起来。
但见那道士在左掌手指处,置一灯草扎成的小人人儿,躺在手指中间。
道士右手二指并拢,捏了一个法诀。
嘴里念念有词:“昆仑王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作祟小人,快快显形……”
小铃铛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的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士掌中小人儿。
生怕错过了这绝世大法。
西门庆看的好笑,嘴里低呼一声“立。”
果不其然,那道士口中也正好念到:“……快快显形,立!”
只见他左掌指尖的灯草小人儿,似乎受到了某种神秘的感召,一下子就站立起来!
前来求道士驱小人作祟的老翁见状,赶紧噗通一声跪在道士前面,嘴里连番道谢:“谢道长施法,谢道长搭救我爱妻性命呐!谢……”
啦啦一大堆。
感谢话说一千道一万,屁用不管,终究还是得说钱!
香阁帘栊烟雨柳,
片霎氤氲,
不信寻常有。
东市邪道施魔咒,
移花接木,
愚弄富家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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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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