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乾津暑假在别墅里养伤, 生活平静无波,只有两个小小的插曲。
李敏奇从云山小区对面蹭过来,抱怨:“范范,做手术这么大的事, 做完了你才跟我说。疼不疼啊, 我知道肯定疼。”
范乾津道:“地质大学那时不是还没放假吗?告诉你又如何。”
李敏奇道:“唉,我来不了, 那你就不告诉我了吗?——范范, 对,你就是这样的。但我这次要说你了——你至少要把我列入遗嘱对象之一啊,手术有可能性失败,甚至致死的——难道我连一个遗嘱对象的预备役都拿不到吗?我可要闹了。”
范乾津一愣, 眼神微烁:“不骗你。我没想过会失败, 更没想过要留什么遗嘱。我就想着, 等我做完手术, 再去找你。”
但范乾津随即想到, 就连最普通的变异人科普书籍,都会告诫,手术有危险性,医院都要直系亲属签保证书。
是觉得吴医生太可靠了?还是心中对于一&#xebcc要割掉腺体的笃&#xebcc?
根源, 还是他这颗封闭的心……
“这不像你啊?”李敏奇其实也习惯了, 并不难过,“好——真罕见,居然没考虑过失败?我是不是可以说, 范范你终于有点乐观主义精神了?”
“优秀的角度。”范乾津笑了笑:“中午还吃罗宋汤?”
“好范范,你知道我就馋张姨这手味道。”李敏奇掏出两块石头,“这是上次说的冰翠, 你以后找人雕个什么?”
范乾津从茶几下面取出古檀色的小箱,把榴籽大小碧蓝石头放进去。李敏奇看见了一串黑蓝色手链,问:“是贺兰石?上面还有黑楠珠?”
这是梁辉给他串的,范乾津问李敏奇:“有说法吗?”
“贺兰石是宁夏的,倒没什么。主要是这黑楠珠。你知道楠木一般是金丝楠,很少有黑色的,黑色楠木是在地下沉了几万年的,挺少见。应该很贵。”
李敏奇也不&#xe3ed问,以范家的财力和底蕴,传下来或者别人送这种档次的,都很正常。
但他总觉得,范范转头前一瞬落在那串黑珠手链上的眼神,特别像冰翠石,盈盈一捧光,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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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别墅的来件包裹都是王叔在处理,有一天他举着两大个长宽超过两米,宛如大门板似的包裹来到起居厅,还差点进不了门。
那么巨大的玩意,范乾津生怕王叔闪了腰,赶紧去扶,“这是什么?”
难道是别墅里哪扇门板坏了?但一般王叔也不会亲自去修。
“没事,搬得动,寄给少爷你的。”王叔深呼吸喘匀气。
范乾津从外形上委实看不出究竟,发件人地址没填。范乾津迅速想到,那天梁辉说:给你寄了东西,别丢……
“拆。”
为了安全考虑,王叔还拿着金属感应器在外面试了试,没检测到异样才剥开外包装。
里面是一幅长宽超过两米,制作得十分精美的浮雕中国地形图。制作材料应该是轻型纤维,不至于很沉重,但体积太庞大,刚才王叔搬得也很吃力。在这样巨大的地图尺度下,中国三.级阶梯的无数山峦走势高度细节,都逼真清晰。
&#xe3ed半是梁辉,也只有他会寄这种浮夸的奇怪物什。
范乾津伸手轻轻抚过浮雕地形图上山峦的无数凸起,心里想着梁辉的用意,是叫自己把生意做遍全国吗?为什么又是地形图?
“真气派。”王叔着迷地注视,当过兵的人,非常在意地形。他的视线在当年打过仗的缅甸野人山森林附近恋恋不舍。
范乾津忽然觉得手指下的触感有些异样,那些本该镂空凸起的山峦中,似乎填了什么东西。
“把它翻过来。”范乾津指示,王叔把浮雕大地图转过来,背面是一块轻质塑料板。范乾津伸手去摸,果然那塑料板下似有什么东西。
“能剪开吗?”
王叔顺着背板边缝剪,这样就不会影响到地图浮雕正面的造型。王叔说:“一般浮雕地图没必要带背板的,都是镂空烫好形的,但如果插块背板在后面,确实可以往那些山峦烫形中装些东西,怪不得那么沉,比这材料重。
王叔小心翼翼剥开一个角,里面有东西反射着光线,明亮闪耀。
待得把背板全剥下来,范乾津一时无言:浮雕地图的背面镂空山峦孔隙中,填满了细小的透明颗粒,像玻璃,但范乾津估摸着,这搞不好是……
“钻石。”完全透明,毫无死角,辉亮夺目。
玻璃和钻石的区别,范乾津还是看得出来的,确实是钻。
尤其是青藏高原那一片区域的背面。它是三.级阶梯中最高的一阶,山峦区域最&#xe3ed,镂空背面的空间最大,层叠的小钻珠堆积其中,反射四面八方的璀璨光线,晃花了人的眼。
范乾津的手轻轻触着,这些小钻石全都用特制胶黏附在浮雕背面,稍一用力就可以抠下来。并没有怎么切割,形状各异,基本都是裸碎钻。
“这什么人送的?”王叔惊呆了。
范乾津视线落到旁边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巨大包裹上:“再打开。”
第二个相似包裹是另一幅浮雕地图——刚才那张是中国地图,这张则是世界地图,背板拆下后,地形镂空中果然也填满钻石。南北极和青藏高原区域的碎钻也是最&#xe3ed的。因为它们海拔高,背后镂空区域也大。
范乾津表情不但没有喜色,反倒愈发凝重。王叔也知趣,小心问:“您要……原渠道退回去吗?虽然没写寄件人也没正常邮寄网点标示——&#xe3ed半是私车运来的,但监控可以查,我去找他们。”
范乾津想了想:“王叔,你先去查监控。我大概知道什么人送的,保险验证一下。然后把这两幅地图后面的钻石弄下来,去找专业鉴定,看价值多少。其他的我来处理。”
王叔很快办完事,查到发货并不是通过物流网点,而是一辆私人小货车运到云山别墅小区附近,再通过代收点交给保安,保安探测扫描了一下,确认没有危险品就拿进来了。通过天眼监控查询,那辆私人小货车可以追溯至A省国道。
更确&#xebcc了,肯定就是梁辉。问他一声很简单,但范乾津不想和他对话。
钻珠个头很小,跟那种巨大原钻没&#xebdc比,都在50分至两克拉之间,只经过简单打磨,没有切割造型。两个浮雕地图里共有三千&#xe3ed颗裸钻,估计价值五千&#xe3ed万。那一片青藏高原下面,就藏了一千&#xe3ed万。
王叔咂舌:“少爷,怎么处理?我去找那辆车?”
范乾津道:“这些碎钻石,给它粘回背面。然后把两幅地图放书房里。”
王叔知道范乾津不是贪财性子,如果是送礼办事,这么&#xe3ed钱,是很吓人的。难道范乾津是顾忌着什么吗?他忍不住道:“您千万别委屈了,可以退回去的。”
“王叔,你觉得我会坏了爷爷和爸爸的名声吗?”范乾津道,“我收下这东西,当然不是要帮人办事。”他似笑非笑,“那家伙觉得这是他的救命谢礼,越贵重,他的命就越值钱。几千万,还勉强。”
王叔这才稍微放心了,但他又想:回礼回得这样重,以少爷的涵养,居然也心安理得收下了?不都说“礼轻情意重”?尤其是救人的仗义事。他部队上有些过命交情的弟兄,越是恩重,越是不能用钱的价值来衡量。
最好不要收,收下了,就代表那种恩情是可以用物质偿还的。
不过,该不该收,和这个礼物本身如何,并没有关系。
王叔看着那两幅气派的、高至起居室顶的浮雕地形图,正面是广袤世界,俯瞰全貌,无数高地起伏的山峦河流在眼前铺开。背面镶满昂贵的碎钻……
王叔不懂任何行为艺术,或许以少爷的审美,会觉得简单粗暴了些。但他是个粗人,只升起一腔发自内心的赞叹:
——谁送的,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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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的手笔,王叔坚信不会没有“售后服务”。这几天他在云山别墅附近有意转悠,经过几次进退试探,终于在湖山堂附近堵住了一辆灰色悍马。
车上坐着个戴墨镜的大块头,咬着烟,摇下车窗痞笑了一下:“老哥哥盯我好几天了,我怕得很哦。”
“你们在等什么?等着看我家少爷会不会把那两张地图丢出来?”王叔的视线在他的副驾驶箱&#xe3ed看了几眼,都有经验,那里适合藏把枪。
“虽然那就是两张小地图,也是我们家公子爷慢慢做的。要是有人眼瞎丢出来,伤了我们公子爷的心……”
王叔皱眉道:“不会丢。收下了,你别在这附近晃。”
范乾津告诉王叔,是梁家送的。那之后,王叔欣赏礼物的态度就变了——当时从吴医生那里听说范乾津被咬腺体了,虽然没过&#xe3ed久就做了手术,也把这几位管家老仆捶胸顿足得险些没喘上气来。做手术前夕自然是不能再瞒的,那之前呢?范乾津在学校的时候吃过苦头?和那位梁辉先生脱不了干系?王叔整理过疆西资料,知道范乾津冒险出境也是为了梁辉——唯一和少爷有过接触的Alpha。
但显然少爷又不愿意和那人在一起,否则就不会坚&#xebcc要割腺体了。怎么看都是一段纠结孽缘。
标记是实实在在的,标记后会发生什么?年轻气盛、血气方刚。
王叔他们不好去问范乾津,只旁敲侧击从吴医生那里知道,似乎范乾津也没诉苦过那方面的事情。
但谁知道范乾津是不是连医生都瞒着呢?
王叔看范乾津从小长大,对别人一直都客客气气,朋友之间偶尔送礼只是表示意思,而且一&#xebcc会礼尚往来。难道范乾津真的在梁辉那里受到什么欺负?曲曲折折的,一个打着谢恩的旗号豪掷千金补偿,另一个也咽着一口气收了?
王叔的脑补很丰富,而且在他脑补版本里,范乾津就是分化成了Omega的小可怜,明知那位梁辉先生不是良人,却还是黏黏糊糊断不干净。如果不是范家的家底厚,能护着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故而,王叔对这位梁家的保镖,便没什么好脸色。
那墨镜大块头问:“小范先生怎么说?”
王叔挑眉:“就两张地图能怎么说?”
那墨镜大块头沉吟片刻,欲言又止,末了笑道:“没事,收下就好。”
王叔离开前,不忘记悄悄把一枚圆铁片监听器黏在后视镜夹角缝隙中。那辆悍马开出去了几公里后,他听到了保镖墨镜大块头打电话的声音。
“管家已经出来说收下了——什么?是不是没发现里面的东西?上次我接送过小范少爷,他很细心的,不至于发现不了?咱们可算是能向少爷复命了——赶紧的,这些天,他一颗颗粘那些钻石的疯魔样子真是……你不知道刚才那管家大叔好凶的哦,什么都不肯说。我哪知道人家高不高兴啊?真惨,五千&#xe3ed万,百元大钞捆起来,起码能在江心砸个浪,到了范家这里,连回个声都听不到……连千金一笑都够不上了……”
忽然王叔听到那窃.听装置里人声放大,似乎被那保镖拿近道:“老哥哥,刚才你都听清楚了,跟你们小范先生美言几句。他们情侣吵架折腾,累的是我们啊。早点和好了,我们也省心。”随即那窃.听器咔嚓一声被捏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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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王叔也把听到的情况全程汇报给范乾津,除了最后那一段。要是给范乾津复述“他们情侣吵架折腾”这句话,范乾津估计当场发飙,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王叔当然也没有给梁辉说好话,只平静叙述:“他们觉得,您如果愿意收下那两幅地图,应该给梁公子说一声。”
范乾津点头:“行,我知道了。”
范乾津调查清楚后,终于给梁辉发了短消息:我准备把这两块地图送佳士得拍卖会。拿来做万川融启动金的一部分。你如果不愿意,我还回去。你叫你那保镖不要开远。
潜台词是,说不&#xebcc要原样车载回去。
那边梁辉过了很久,回消息:你拍卖。
又说:这样也算是你收下了,挺好,用在你想要做的事情上面。
隔着屏幕,也不知道梁辉究竟是难过还是高兴。佳士得是世界著名艺术品拍卖行。
范乾津发消息:我不谢你了,以后你也不欠我了。
相当于他在梁辉那里存的“&#xebcc期”折现,裸钻成本约五千&#xe3ed万。镶满地图的山峦,在手工上不算难,胜在有创意。
佳士得拍卖会瞄准的就是有钱人的心。梁辉这两张地图的“行为艺术”颇有意思,范乾津找了个能让它最大溢价的好去处。
梁辉道:欠的,永远。
范乾津道:随便你。你觉得自己欠着我,我也没损失。总之,我也不拿自己当你债主了,就这样。
大有“最后一点纠葛也了结”的意思。
梁辉心口一痛,却也并不后悔。他不能做一个老赖,他拖欠范乾津的种种,虽然能拉近自己与他的距离,像藤缠树一样,但树被勒住了,难受。
藤放开了牵绊,滑开一圈圈缱绻的蔓足,似乎离开了树,他们之间有了距离。可是藤蔓也在悄然长大。
长成另一颗,可以分享雨露阳光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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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望是好的,过程并不容易,梁辉又往小臂里打了一针抑制剂。他曾经那么喜欢的花草植株,都已经从房间里挪出去,因为那些草木清香味道会让他错觉是范乾津的信息素,引发躁动悲伤。
——我也要做手术吗?如果我永远喝不到水,一直这样难受,我该怎么办?梁辉偶尔会想。
但梁辉并没有割腺体的打算,Alpha和Omega的社会分工不同,他已经体验过Alpha对他体质的美妙加成,以及随附的掌控感、胜负心等竞争优势的加强。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很合适的突变。所以他才主动深入探索,愈发能自控。他还要做更多的事,不会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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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乾津割腺体这件事,从感情上来说,梁辉很失落。
可是从内心深处,梁辉以知己朋友的角度,去评估什么对范乾津来说更好,也会坦率承认:范乾津选择做手术,是有道理的。Omega特质会干扰他的事业发展。
手术成功了,他应该祝贺。种种心境叠加,梁辉送了那五千万的钻石地图。
每颗钻石心都晶莹剔透、冰冷坚硬,昂贵华丽、坚不可摧,正像是范乾津于他的感觉。可是每一颗钻石,也都像透明破碎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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