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做手术

    范乾津喜欢云山别墅的夏天, 叶密蝉稠,荷风送香。别墅正对的千湖冷光飘来阵阵爽气,更远处有野趣麦畦,绿岸桑柘。

    这时是7月3日早晨, 昨晚的飞机回家, 睡了一.夜后恢复精神,范乾津预备今日做割腺体手术。

    吴医生的手术团队已经在他家里准备多日:整理一间无菌室, 把手术器材设备搬进来, 置好各种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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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乾津这时候正在夏木浓阴的小花园中,跟范月清下跳棋,输的人要生吃胡萝卜块。这主要是为了范月清,听芳姨抱怨说她挑食。

    范乾津中间故意输几次, 假装对胡萝卜块深恶痛绝的样子, 挤着表情愁眉苦脸, 范月清就会咯咯笑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 吴医生来对范乾津道:“准备好了。”

    范乾津把那局跳棋下完, 假装又输了,挤眉弄眼地吃下一块胡萝卜,唉声叹气着:“不下啦。”

    他起身时,范月清的亮眼睛眨着, 似乎还想和他玩。但范月清见他离开也不撒娇闹腾, 只迅速吃一块胡萝卜,似乎在说“我会很乖的”。但看到范乾津还是要走,她便落寞地低头搭起了弹珠。

    “过几天再陪你玩。”范乾津哄道。

    范乾津走出两步, 范月清忽然站起道:“甜甜,别怕。”

    范乾津猛地转过头,范月清依然困惑安静地看着他, 她头脑创伤经常断层,说话也不太清晰,这时却重复着:“甜甜,别怕。”

    她感觉得到范乾津情绪深处潜藏的恐惧?

    范乾津和她对视了一会儿,被安慰了,重复:“嗯,我不怕。”

    然后他跟着吴医生,来到做手术的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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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乾津脱了外套,穿上雪白的手术服。每个进出的医护人员都裹得宛如宇航员。这间无菌室本来是别墅里一间楠木茶室,在数日前就彻底重新改造过,现在里面雪白墙面上散发的都是消毒水味道。

    室内手术台旁边架着几个悬臂,范乾津看桌上的手术器械,各种规格的柳叶刀排在一个“大餐盘”中。

    细针、镊子、钳子、钩子,崭新簇亮。

    范乾津依照护士的指引趴在雪白的床上。他们揭开他的手术服,露出一截雪藕似的脖颈,后脖上有个核桃大小的浅粉瓣形。它是那样娇嫩,两排深红色不会消退的齿印显得格外刺目,标记的痕迹。

    当时梁辉在防空洞中咬了几百下,大部分痕迹都恢复痊愈了,只有最开始那个齿痕在被判定为标识后,永久保留下来,它的分布形状和深度因人而异,又带着Alpha的共性:靶向锁定。其他Alpha如果靠近这块腺体,就会因Alpha的排斥感而退避三舍。哪怕Omega气味依然香甜,但上面的Alpha齿痕就像是散发着血腥味的荆棘铁刺,把玫瑰花牢牢紧锁。

    吴医生自然见多识广,但手术团队里的年轻助手,有些尚是第一次得见活体,都想瞧得更仔细些。他们都是专业人员,如果按照教学中的指标来衡量——这标记,咬得也太深了。知道原理的,明白是占有欲和行动力爆表;不知原理的,还以为有多大仇呢。

    “全麻加深度催眠。”吴医生向范乾津确认最后一遍,“你要做好醒转时,情绪不佳,伤口也还残留疼痛感的心理准备。那是没有办法避免的。持久战。”

    范乾津叮嘱:“别让我自杀就行。”

    手术团队里有人露出怜悯之色,无法理解为什么范乾津这样的人,要对自己那样狠。一个衣食无忧,优秀璀璨的少年,到底为什么非要剥夺掉自己的生理器官,甘愿承担偌大风险?做Omega确实存在一些不便利,但有范家的财力,那些副作用真不能克服吗?

    看到这个标记咬痕,有人也依稀懂了,范乾津这样的人,无法忍受自己被另一个Alpha支配身体。但为此就要冒险,似乎也任性儿戏了些。自尊骄傲和生存到底谁更重要,那是哲学命题,这位天之骄子是单纯心理过不去吗?那个咬他的Alpha又是什么来头呢?

    范乾津趴在垫枕上,他服用了巴比妥类药物,那是催眠的。脖颈边先是被叮了一口似的,麻药推针下去,过了大约十来分钟,他感觉得到脖子上滴着冰凉液体,神志渐消散。

    在似睡非睡间,他感觉得到后脖筋那里似在发热,又似有什么小虫子钉在上面。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只是信息素分子忽然想要见到梁辉。人在梦里总会不太在乎理智面子的。那种渴望是如此强烈却又如此苦涩,仿佛充满着他的灵魂。如果这时候他的嘴唇能动弹,应该会呼唤出来。

    他眼前闪过与梁辉相处的片段。

    露营时初遇跌入的坚实怀抱,在不知身份时畅想过的同路人新友谊。

    他给自己送的药膏,柔声问有什么需要帮助。

    他说:看看英俊的我不好吗?

    端着杯子恭恭敬敬拜来,说我向你赔罪。

    曼谷酒店里帮忙打的掩护,婆婆妈妈叫自己吹头发拉窗帘不外出。

    波士顿沉落的夕阳,薅着自己头发的憨憨。

    雷打不动送蛋糕,寒风中的宽松拥抱和不愿抽离的手。

    他垫在自己身体下面说:情不自禁。

    他在摩托车背后抱着自己的腰。

    他温柔说:重要客人在这里,观景台下方茂密的森林和珍奇的动物。

    两个互相取暖的人在沙发上偎依着,他痴痴说:我们接吻了。

    范乾津又回到了北苑那个沙发上,自己仍像那天一样坐着、等待着,梁辉却不再审视逡巡,而是倾身上来,细细吻着目光曾描摹的地方。

    范乾津又回到了朅羔镇地下防空洞那黝黑深邃的管道内。梁辉依然俯趴在他背部,却并没有受伤中弹,也没有流那么多血,一下一下咬在他腺体上。

    最后是他们告别时,在阳台上,梁辉真的把他按住亲了一个小时,夜色淹没的宿舍楼。唇间,脸上,脖颈有斑驳红痕,领子都几乎被扒开了,锁骨也被咬了,有很多濒临失控的瞬间,范乾津都怕梁辉擦枪走火要做到下一步。他中间也回过神,打了梁辉几巴掌……

    幸好,梁辉还真的只是黏糊地亲吻他,没有做别的。让他被迫从根本不会接吻,反复练到某种程度上很熟练的阶段。学到了并无用处的奇怪知识:比如中途用鼻子换气,牙齿改换角度怎么避免磕到,唾液吞咽回去呛气管怎么办……

    光是亲吻就能亲一个小时,都怪信息素,让他最后放纵了一把,半推半就的,有了这种奇葩体验。梁辉边亲边用手指去捏揉他的腺体。导致结束后的第二天,范乾津哪怕不小心衣服摩擦到腺体,都会无意识回溯被梁辉亲吻的滋味。

    现在腺体在被摘除,范乾津眼前光怪陆离的,全是梁辉近在咫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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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间一种澎湃汹涌的巨大孤独感击穿了他,一切都消失了,梁辉也不再抱他亲吻他。范乾津置身于衣香鬓影的酒会现场,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周围人朝他敬酒、恭维他、赞美他。

    取得成就,身居高位。

    范乾津心境孤独而自得,却忽然看见梁辉,穿着挺括西装,西装的上口袋别着一朵小红花,花下有一条绶带。梁辉挽着那位美丽优雅的卢小姐,范乾津没见过面,在梦里给她安了张高晓晓的脸。

    其他人在向梁辉敬酒祝贺,恭喜他当新郎官了。范乾津不住后退,忽然梁辉看了过来,还朝他招招手,问“你怎么不恭喜我?”

    范乾津无法说出祝福的话语,他仍想往后退,周围宾客这时候开始笑他,有人发出嘘声“你个小气鬼!”,有人嘲“你自作自受!”,这时候梁辉走过来目光冷峻地盯着他,范乾津咬牙切齿地瞪梁辉。

    梁辉道:“你根本就没考虑我的感受,我标记过你,亲过你的,受着。”

    范乾津忽然间胸膛冒出怒气,大喊:“我不是你的!你只会惹麻烦!你根本就只喜欢我的信息素!”他转过头拉下西装领子,朝所有人露出后脖颈上的做手术的丑陋疤痕,背向梁辉吼道:“我抛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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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乾津觉得后脖颈那里似乎有个洞,灌入冰冷空荡荡的风。又过了很久,他依稀睁开眼,麻药劲似乎过去了,后脖颈果然很疼,隐隐麻痒,小腹中也有细微的痛意。

    范乾津呻.吟几声,发现自己趴在特制的手术软枕头上,有脸部埋入透气的孔洞,可以长时间趴着睡,不必压迫后脖颈的伤口。他挣扎抬头,这时他听到旁边张姨惊喜叫道:“少爷醒了?少爷,疼不疼?感觉怎么样?”

    范乾津用手撑起来,张姨把他扶坐好:“少爷慢点,你还输着液。吴医生说,如果你实在疼得厉害,可以再吃点止痛药。”

    后脖颈的伤口疼得范乾津几乎两眼一黑,他挣扎吞服了两片止痛药:“现在是什么时候?”

    张姨说:“您睡了一天了,刚做完的时候有点发烧,今早上烧退了……”

    范乾津忙问:“手术做得怎样?”

    有人推门进来,正是吴医生,回道:“非常成功。这是我做过的最成功的腺体摘除手术。腺体取出来非常完整,我很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了。我立刻把它泡在药水里保存。少爷如果不介意,我想把它留存研究。您想看看吗很像一朵半开的玫瑰花。”

    范乾津迟疑两秒:“算了,我不看,你随意处理。”

    他从来没想看过自己的腺体,甚至没从镜子里回照过。有种迷信说法是如果看了什么一眼,就和那物什产生了联系。他不想主动和Omega的腺体产生联系。

    虽然被迫的联系不少……防空洞里,被梁辉咬了。两天前的阳台上,被梁辉按揉着,伴随着被亲吻的记忆。现在摘掉了腺体,仿佛取走范乾津心头的一块巨石,从此和有关梁辉的羞耻感一起封存。

    伤口太痛了,但范乾津觉得,是值得的。

    吴医生又问:“如果将来,有人申请Omega腺体植入手术,您愿意捐赠它给需要的人吗?这样完整分离出来的样本,很难得,再植成功率很高。我会竭尽所能保持它的活性。”

    范乾津考量:“可我这腺体已经被标记过了……那个痕迹……“

    他心中微紧,难道标记也会随之附着到植入的那人身上吗?

    范乾津心情一时竟有些复杂。他清醒后无法理解梦里的自己,看到梁辉结婚为什么要气愤心酸,他应该很成熟淡定地举着那杯干马天尼敬过去。祝他们喜结良缘、百年好合。梁辉日后一定会标记别人,关他什么事?

    但如果是通过自己这腺体转移出去,他可不愿意,别扭得很。

    吴医生道:“离开宿体后,腺体上的标记痕迹,日久天长就会消失。等养了十天半个月,您如果愿意看一眼那朵玫瑰花,会看见上面的疤痕慢慢剥落。对新植入的人不会有任何影响,能接受其他标记。”

    范乾津思考半响,答应道:“那么可以捐赠,不过你必须为它的来历保密。”

    “当然。”

    范乾津稍微有些讶异:“现在还真有人愿意植入腺体?”

    他也不是没听过,比如同班女生文可可,不就是因为暗恋梁主席想要植腺体吗?但多半就是嘴上一说,想不到真有人付诸实践。

    吴医生道:“多着呢,不管是Alpha还是Omega,都有不同优点,羡慕那些优点的大有人在。少爷您是要保持理性。可对于有些艺术家、文学家来说,反倒是希望能获得Omega的细腻丰沛,又有很强性吸引力的状态,能激发他们的创作灵感。”

    还有些案例,吴医生不愿意污范乾津的耳朵,比如世上有人是“渴望被支配型”人格,会希望自己被Alpha标记和控制,会有安全感;有人有性瘾,变成Omega能满足生理欲.望。

    范乾津点头,他对AO的社会分工没有多少意见,如果不是自己的性格使然,Omega也能活出精彩人生,毋庸置疑。

    “不过,做割腺体手术的就已经是少数,保存完好的腺体也不多。做植入腺体手术的人,就更少了,还有价无市。”吴医生道,“成功率更低,而且不管怎么说,开一刀都很痛的。您亲身体验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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