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苏里山口西边十几里外, 萨雷阔勒岭山脊西线以下,地势逐渐降低。但塔吉克斯坦是高山国,平均海拔超过3000米, 帕米尔高原上常年冰雪覆盖。
高原气温气压低, 地形危险。热气球算是相对“安全”的交通方式了。梁辉这个热气球填充的是氦气,用充气量控制高度;还备用有普通空气加热点火装置,相当于有两套动力装置, 是如今最广泛使用的高端热气球。
再好的热气球的也没法自主控制方向, 只能乘着气流。帕米尔高原在内陆深处, 来自印度洋的季风已经被连绵雪山阻断。高原气团的形成常无迹可寻,越是靠近极地高峰,风向越乱。梁辉这热气球能顺着西风飘出山口,也是运气好。
梁辉的热气球翻过了雪岭,此时高空温度大约是零下30度。梁辉体质偏热,在北京的冬天只穿T恤夹克, 此刻也裹着厚厚的羽绒服。高空水汽凝成的细小雪花凝在他睫眉间。热气球上的指针仪表盘受到磁极影响在乱晃。
梁辉靠薄暮时分的星座和天边雾纱裹住的月相, 辨认方向。
高天气团回旋, 热气球开始向西南方飘去。
没有中继基站,自然无法通信。梁辉之前和国内一家大旅行社约好,他们找了塔吉克斯坦这里的分社对接,给梁辉安排越野车接应——前提是梁辉飘得出来, 落地找得到人。
这两位中国导游都是退伍兵出身,能在中亚这随时火拼的地段当导游的,没谁吃素。他们有梁辉的北斗定位,但要是这胆大妄为的有钱少爷,不幸下落时挂在高山或雪谷里,给再多的钱他们也捞不出来。
越野车上的两导游只能轮流举着高倍望远镜, 目不转睛盯着乌兹别里山口,一旦看到热气球,就要开车追踪接应。
这两位接应的中国导游先看到了几只圆圆白白的热气球,在云层里差点没分清,“妈的——那些混账真这样越境啊。”
今天是夏季高原难得的大晴天,蔚蓝天际蓝如宝石,极目可以看得很远。
但他们现在不能开车声张,车停在雪峰下隐蔽的路边。这些人既然搭上巨型跨国黑色走私势力,肯定也有人在附近接应。
这两位中国导游必须隐蔽自身,保证安全。他们躲在峰下石岭中。只见几公里外的高地上有几人也拿着望远镜看来看去,或许就是走私势力的人。
三只白色圆气球受风向影响开始往东南飞,气球立时便开始下降——偷渡者不愿往东南飘,他们要去的是哈萨克斯坦,便放气缓缓降落。
这时,乌兹别里山口又飘出一只鲜红气球……看似很远,但在这强烈风.对流中,或许只间隔二三十分钟行程。鲜红色,如飞出祖国母亲心脏的鸟儿。
那些跨境走私势力的接应者,开走几辆悍马,有一人冲着空中那方向威胁般挥挥拳头,脸上胡须肌肉狰狞。
汽车发动,去找那三个飘落地面的偷渡客。直到尾气再也瞧不见,两个中国导游才敢从山脚背后转出来爬上高处,面有忧色地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便也在后方数公里外,开越野追梁辉的热气球,调试无线电通讯器,最远可以连500米,一遍遍呼叫着。
气球降落到垂直约几百米高度时,忽然又鼓起来开始上升,有沙袋从上面抛下。梁辉改变主意,又不下落了。
那两个中国导游仰着脖子招手示意,无线电里传来断续声音“……风,正好……去那边……落……”
那只热气球开始向西北方飘去——风向又变了。梁辉要借着这股风力,尽量追得靠近些,请他们在下面跟着,往西北方接应。
那两个中国导游心中更知:靠得更近,就更凶险……那些高管花了很多钱搭上跨国越境黑色势力。这里可不是中国,那些接应他们偷渡的人,个个带枪,都是亡命徒,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而那些暴徒已经看见梁辉这显眼的热气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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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乾津向疆西记者站的负责人买那辆JEEP出关,也给了人家额外回去的交通费。记者站负责人说这是旧车,开不了几年。范乾津心想,那或许这一趟就得报废,仍然给足款,说相当于支援融媒体集团的记者站设备了——可以拿这些钱去换新车,更方便他们出去采访。
那记者站负责人很高兴:“财神爷。知道我们赚不了钱。别说申请换新车了,报销个几百块的高铁费,都得找融媒体集团七八个人签字。小范总,我代所有记者谢谢你。不过这个钱你得打进我们对公账户,不能单独给我。你要发.票吗?”
“不要。互相帮忙,无须言谢。银行账号给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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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开发银行在巴基斯坦网点的工作人员来接范乾津,见他一个人开着辆老破JEEP等在血谷入口。范乾津摇下车窗打招呼,请他们带路。
老旧越野的空调系统不太好,暖风冷风乱吹,范乾津就把空调关了。
接应来了两人,有一人换范乾津开车,免得范乾津不熟悉路况。喀喇昆仑公路颇险。那接待者的第一印象是,范乾津这年轻漂亮的小合伙人被冻得有点懵,问几句,很慢才回一句。
接待者是西部开发农村银行融资处的处长,心想富二代就是任性,这JEEP也不是什么好车,不知是不是和家里闹别扭,哪有堂堂合伙人孤身一人这样来谈判的,阵仗不够看,语气故意变得和蔼,宛如在哄小孩:
“小范董啊,你不抗冻,这么厚的羽绒服牙齿还打颤,这真不是什么玩的地方,要不然你还是回去?舒舒服服在我们A省总部那里谈……”
范乾津又是很慢低声咳了几下,语音很轻:“见笑了……巴基斯坦与我国政治关系密切,所谓的‘巴铁’。经贸交往却配不上这种战略伙伴关系,这里还有很多增量潜能……”他连连咳嗽着。
融资处长心想,看来也不完全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语气便认真了点:“说得一点不错,小范董是有什么打算呢?”见他不住咳嗽,关切问,“身体不适吗?高原反应?要不要先去医院?”
范乾津摆手道:“只有点冷,不影响谈事情。”他强打精神,先说了最寻常的理由,“巴基斯坦人口是世界第六,人均却很贫穷。在这里找下游代工,算上政策税收优惠,可以省成本。”
中巴贸易逆差太大,巴基斯坦难有竞争力优势产业,从中国大量进口电器制造乃至日用货品,出口到中国的多是些棉麻制品原料。政府看重高新产业,带动当地就业,对包括互联网科技等十八种企业给予税收优惠,力度很大。
那融资处长踟蹰:“话是这样不错……”
范乾津接到:“不过,在这里代工,有个最大的问题。”
那融资处长淡淡笑:“哦?什么问题呢?”
大部分企业都会很介意这个问题,如果范乾津看不出来,他就会觉得这小范董不过如此了。
范乾津道:“物流。疆西的口岸中,听说这道‘死亡之谷’最凶险。如今一见……名不虚传。那些税收优惠,怕是也抵不过这运输成本。”
现在是能通行的夏季,越野车外晴空碧蓝,远处万山积雪,近处公路两侧草木色泽斑斓。这样的高原美景让喀喇昆仑公路被誉为“最美的高原公路之一”。但是这段公路经常发生地质灾害。货车来回吨量最多六个轮子,免得让本就不好的路况雪上加霜。这里的运输费是平原地区的五倍甚至十倍。
再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海拔这样高的公路上运输,也很危险。秋冬季节封路,不管什么加工产品都只能有半年供应期,是让中企最头疼的事。
那融资处长“嗯”了声,问:“那小范董有何高见?指导我们一下?”
范乾津克服着头脑晕眩:“不敢当,正要请教了。所以我得过来亲自看看。”
那融资处长点头,先前的怠慢消去不少:“到了伊.斯.兰堡,我们好好参详。”
范乾津的目光望向远处,这条公路上望得见海拔8611米,世界第二高峰的乔戈里峰。金字塔形,自北向南的公路见到的是它复杂多变的陡峭面,除了险峻的斜坡,还有破碎的冰川和冰裂缝。夏季是冰崩多发季,这条公路也偶尔会因地质灾害堵路,又是运输的另一个不稳定因素。
虽然范乾津知道隔着高山雪峦,他不可能看得到梁辉的热气球,仍忍不住想:此刻梁辉飘到哪里了?安全落地了吗?有拦截住仇人吗?出事了吗?还活着吗?
他头脑晕眩,身体发软,知道自己状态委实糟糕,堪堪说得那融资处长勉强认可,旋即解释道:“抱歉……我稍睡一会。”
他随身带着消激素药,取出保温杯就温水吞服了。他知道这药效果不大,死马当活马医。
“小范董休息,车程还早。”那融资处长以为范乾津吃的是感冒药,也没多想。
范乾津闭目,假偶症状开始捣乱。他希望小寐能恢复精神,却又怕真睡着了,会在沉眠中不受控制地失态。他戴着口罩,暗自把手夹在背后压住。眼下更无他法,只盼多挨得一时三刻,早日找到梁辉,只有他的信息素能平息自己的不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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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喀什到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的高原公路中段,有一片被称为大石岭的区域,是冻土冰川带,干涸泥色的河床中,有无数巨大斑驳的冻土石。在天空中看下去,褐红色地标分外明显。
梁辉的热气球就迫降于此。
降落时的气球布呈椭圆扁状,为了尽快降低高度,梁辉放了不少氦气,中段下落速度达到六米每秒,这样降落的力度仍然颇大。在距离冻土石三十米时,梁辉又迅速点燃气体,气球一下子又猛地膨胀起来,下落速度也降低到2米每秒。
梁辉在吊篮即将落地时纵跃出来,滚落到斑驳冻土石上。他身姿轻盈,身上那厚重的羽绒服似乎被他穿成了紧身衣,丝毫没有阻碍行动。只是冲量颇大,直如尘沙泥浆之中滚将出来一般。
在梁辉身后,热气球顺着冰川带的干涸河床往下滑,滋溜陷入一条冰裂缝里。
梁辉落脚的巨石有轻微摇晃,他连忙攀到另一块上面。
热气球虽然顺利降落了,但梁辉落在这大石岭里,也是颇为惊险,他必须迅速走出冻土带,以免不小心陷进某个冰裂缝。
两位中国导游驾驶的越野车已经开到了离大石岭最近的公路边,停在上面等他。梁辉距离公路边约有一公里,冻土大石不好行走,他需要不断爬上爬下。
忽然间,那两个中国导游见到前方公路折返回来一辆车,正是刚才接应那几个高管的走私势力的其中一辆悍马。从副驾驶伸出个满脸肌肉的大胡子,高原山地战斗民族长相,头顶缠着绷带,他肩上竟然明目张胆扛着个歪把子枪。
这条盘山公路上偶尔有车,也是迅速驶走。塔吉克斯坦局势不稳,大家都怕惹祸上身,可不敢随意停留。
大胡子的悍马停在了盘山公路的拐角处,副驾驶对着大石岭,从窗子里伸出去歪把子。这种机关枪的射程在20米左右,不是正规的远程狙击。但他似有恃无恐,叼着烟,大喇喇等着梁辉过来。
300米距离已经可以使用无线电,那两个中国导游赶紧叫停梁辉,让他别从这边乱石堆上公路,有人带枪埋伏。
梁辉于是爬下冻土大石,贴着下方缝隙行走。那些石块高达数米,遮蔽了他的身形。
那两个中国导游缓缓开车,也驶到悍马左近。歪把子枪的匪气大叔蓦地把枪口调转向这辆越野车,似乎警告他们不可再接近,否则射击。
越野车便倒车一段距离,仿佛在表明,并无掺和之意。
大胡子又举起歪把子对准大石岭,全神贯注搜寻梁辉身影。
越野车便又缓缓驶进。然而一旦那大胡子瞄枪过来,车又开始后退,就像是逗猫般来回进退。
那大胡子气得往越野车放了一发示威枪,在车顶几米处呼啸过。
就在这时,悍马停靠的盘山公路旁,从下方路基迅速翻上来一人,正是梁辉。
原来就在刚才越野车进退拖延的时候,梁辉已经悄悄从大石岭的石头缝隙中,贴着走到公路的路基下方。
这辆悍马停靠在公路拐角,背面和侧面都是悬壁,梁辉只能从正面靠近。他翻上来的时机,正好是那大胡子朝越野车放了示威一枪,后坐力震得身子往后倾之时。
梁辉一手托勃朗宁的枪座,保险栓已经拆掉,对准大胡子扣动。
然而他手抖得厉害,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朝人狙击,小手.枪后力仍然灼烫了他的手指,子弹在空中飞驰,本来瞄准的是大胡子的头,打出的时候方位就变成了肩。
这激怒了大胡子,猛地举起歪把子怼着梁辉齐射。
梁辉迅速往车辆前滚动,惊险避过了那一串扫射。只在水泥公路上炸出一串火花,弹壳掉了一地。
下一瞬间,悍马车上的司机发动车,朝梁辉身上碾来。
梁辉那一瞬间五感一齐激灵,其实刚才在热气球上他就数度振奋精神,比平时注意力更集中,更能保持长时间的精力,只不过热气球上太冷。这时候他身体在危机中剧烈运动,脑中似淌出了熔岩。眼光看得更准,身体更灵敏。
眼前汽车碾来的钢铁色块,在梁辉眼里变成了慢动作般的默片,他嗅觉也瞬间灵敏数倍,无论是汽油,硝烟火.药,大胡子的烟,还是四周雪谷的水腥味……
在悍马撞上前时,梁辉抓住了它的左前灯。随即从它的前盖翻上,握着勃朗宁那只手的胳膊肘撑住,顺势狠狠用枪座狠狠砸向挡风玻璃,钢化玻璃被震出了一道裂缝。梁辉翻身上来的长腿往副驾驶窗一劈,正好踹中那歪把子的枪杆,击打在大胡子的扁脸上。
在普通人的视角里,根本看不清他到底是怎么跳上车前盖,去和敌人搏击等的这一串动作。
那两个退伍中国导游在越野车里远远看到:“怪不得说,Alpha适合当兵……”
刚才他们配合吸引悍马注意,也是有经验的帮手,当即一人把越野车横过去截住悍马,另一人摇下车窗,举出一把打猎气.枪,对准那边被踢了一脸的大胡子趁机射击。
空气猎.枪的气弹炸到面门前,那大胡子大声怪叫,“啊”地翻回副驾驶上。
梁辉下一个动作已经翻到了悍马车顶上,勃朗宁并不是好用的手.枪,后膛子弹虽然装填满,然而弹匣保险太紧,扳动扣力每次都不易,尤其对初学者而言。哪怕梁辉激发了Alpha运动本领,都颇为手忙脚乱。
悍马不顾前面越野车的横栏,强行发动撞来。那越野车赶紧回退。悍马利用空处旋转,往公路上开去,猛地颠簸,叫梁辉差点从车顶滑下。
梁辉的手赶紧扒住驾驶窗边,忽觉指尖一阵火.辣,司机一手猛打方向盘,另一手握拳砸他手指。梁辉缩回身子,被悍马颠得又是一晃,半边身子滑到了车顶后盖上。
悍马在公路上狂奔起来,开得甚是歪扭颠簸,打定主意把梁辉摔下来。副驾驶那肿了眼的大胡子朝车顶方向伸头出窗外,试图抓住梁辉的身躯把他甩下去。
梁辉一手死死抱住车顶盖的天线,单手和大胡子那肌肉虬扎的粗臂扭打起来。双脚狠狠踹着后窗玻璃。厚钢化玻璃发出凄厉的咚咚声。在高原盘山公路上,成为一道凶残的斗殴风景线。后面有一辆越野急速追驰,划出两道夹着雪沫尘沙的轰啸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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