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最好的距离

    梁辉靠在范乾津肩上哽咽。范乾津心中酸苦地回搂着他的肩, 眼中释放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包容温柔。内心获得了一种悲伤的宁静,心境清晰而柔软。

    这时候并不是情.欲,而是情感。范乾津意外发现, 原来也能让信息素分子平静下来。

    又过了片刻, 梁辉抬起头擦了擦眼睛:“好了,你已经看过我最丢脸的模样了。”他眨着眼:“范乾津,你是在为我哭吗?”他伸手轻轻揩去范乾津脸颊的水痕。“还是为了你自己?”

    范乾津稍微偏了头, 让梁辉只来得及碰到那点水滴, 脸侧开不让他摸到。信息素却不会掩饰。

    他们的信息素分子正在空气中交融, 像养料,像阳光雨露,释放出某种温暖忧伤的安抚力量。

    梁辉靠在沙发上默默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身边稍微塌陷一点。范乾津也背靠在沙发上,侧一点肩。

    范乾津想, 他和梁辉, 这一刻心情是相同的。

    他们的心, 似乎靠近了一些。

    又过了安静的几分钟,梁辉感觉到范乾津的头发隐约瘙到他的肩关节上方。

    梁辉便目光放空看着头顶还没更换的花艺灯具,又过了几分钟,有更多头发挨到他肩上。

    “你还在哭吗?”范乾津小小声道。

    没有回答, 也没有低泣声,梁辉如果掉眼泪,也是沉默的。

    “其实这件事有学校罩,已经很好了。”范乾津鼻音浓重,打破沉默。

    范乾津想到了上辈子。

    上辈子,如果梁辉父亲过世的时间节点, 也是和F省泥石流坍塌,财政厅来问责的时间一致——正值宇派上市。西部集团里的豺狼还是要鱼死网破,而怒发冲冠的梁辉大概还是那么刚地写举报信。

    那时候伦盛没有并入宇派,范乾津不知道举报信的事情,也可能上辈子梁辉只递交了纸质材料,没有借金融大学的势,也没有在网上舆论公开。

    如果是梁辉毕业后再去写举报信,学校不可能给他撑腰。

    再加上可以猜测的,上辈子宇派那不成熟的早期产品、梁辉在波士顿竞赛得罪的人、泥石流致死人引发的更严重的社会舆情……

    梁辉失去了父亲,得罪了人,还要准备上市。

    梁辉这憨憨,上辈子到底怎么挺过来的?这些事是否又都成为匆忙上市的宇派集团的隐形雷坑?后来梁辉决策的拉垮,是否也有关系?

    那时的他,或许比现在更可怜?哪怕年长几岁,但处境要糟糕得多。

    至少梁辉现在,学校护着他,他手上也没担着会出事的项目,同学朋友也都真诚关怀着他。

    -

    梁辉感觉得到,范乾津的信息素在陪着他一起悲伤。他慢慢诉道:

    “六年前,我刚上高中的时候,爸爸就要我考金融大学,还捐钱修楼。当时我特别反感,我明明自己喜欢,但被安排好,就赌气不想做。那时候我参加各种学科竞赛,拿各种保送,还去接触国外大学,尝试了很多……”

    范乾津听岳长风说过,汇勉斋那些叔叔伯伯还吐槽过他爸爸干涉梁辉自由。

    梁辉又道:“但我最后还是服从他的决定。很多人叛逆期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独立做事。可我不是,我知道如果我坚持去普林斯顿或沃顿,他也会同意。我也不是要超过他或者有一天做出什么事闪瞎他……我就想早点长大变可靠,赶上去,搞得懂他在想什么,能多和他说会儿话。他或许有一天会亲口对我承认:我是他的骄傲。”

    “可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快长大,我长大,他就变老了。”

    “老了,就会力不从心,抵御不了,敌人。我爸,当过兵,在军工企业做过,去深圳白手起家过,他先是做建工项目的外包,政府的、民间的,好多高速路最后转包的开发,都有他在里面。越来越大,经验越来越多,五年前,响应十X五规划,整合力量组了西部开发集团,A省财政厅全资控股,聘他为董事长。班子太大,势力太多,谁也没站在他背后,也没有人在上面帮他、拉他。救他……西部集团,他觉得可以变成一个很好的地方,他拼了命的,拼了命的……可他拢不住,窟窿太深了。”

    梁辉拉起裤脚,小腿脚裸还有一道疤。

    “我爸出事那天,我是从外墙爬到集团26大楼顶的。26楼是他办公室,25楼是财务,24楼是人事,地下2层是监控室。有电网,有栏杆,有钢化玻璃。我觉得我像个原始人。都是暴力破坏。我拿到东西,就吊着绳子从26楼跳下来——他们追不上我。跑远了,褚伯伯开车在那里接我呢,一直开到直升机场……”

    梁辉露出了悲伤又略有些神经质的笑容,搭在沙发上的手绞紧。

    范乾津闻到空气中信息素变得凶悍,燃烧着愤怒的战意。

    “还没完……不止是西部开发集团里的那六个人。西部发展农村银行和西部博.彩投资公司,它们的手上也全都是血!我要它们付出代价!但这次我不能动它们,我好恨——”

    范乾津心中一惊,仿佛本能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似的,范乾津的信息素,开始释放一种冷静安抚的信号,就像劝梁辉别再冲动。

    如果有研究变异的工作人员现场测数值,就会惊讶范乾津无师自通的天赋异禀——甚至都没完全分化,竟然能中和一个成熟Alpha的暴戾因子。

    当然,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假偶结对子。

    梁辉感觉得到,有了信息素,他确实能更准确知道范乾津掩藏在冷淡外表下面的真实心情。

    他也徐徐喘了一口气,表情松弛下来,松开了拳头。

    又过了几分钟,梁辉呼吸声渐渐平息,范乾津愕然发现,梁辉似乎太疲累,歪斜在沙发背睡过去,头发丝还扫到范乾津肩上。

    -

    范乾津陪着默默靠了二十来分钟,梁辉醒来了,他抿紧嘴唇侧头往范乾津肩上靠。范乾津侧身偏开往沙发里侧挪一点。梁辉又靠过来一点,范乾津继续侧身挪退,一直抵到沙发扶手处。

    梁辉也挪坐过来,仍然是把头靠在范乾津肩上:“我好难过。”

    范乾津一怔,本来准备站起身推拒,闻言坐在沙发上不动,任梁辉把他头靠在他的肩上,默然不语。

    “范乾津,”梁辉靠着他肩,下巴抵到嶙峋凸出的锁骨处,继续小声可怜道,“别做手术了。”

    范乾津感觉得到梁辉热烘烘的头,发梢磨擦过他的脖颈。声音通过相连的固体传播,震动在肩上。

    “不好。”范乾津轻声道。

    “你连敷衍一下我都不愿吗?”梁辉低道。

    “就算你难过,我也不能骗你。”范乾津垂眸。

    “你的信息素不是这样说的,它们黏着呢。”这其实不需要用语言说。信息素分子很诚实,在这种同情的温暖氛围中,它们非常和谐,甚至难分难解,保持舒服的交融状态。

    范乾津心中涌起莫名烦躁:“……它们很快,也不是我的了。”

    梁辉登时有些急,信息素分子那一瞬间暴涨出一种争夺和霸占的态势,似乎想锁住范乾津的信息素分子。

    梁辉也侧过头盯着范乾津,目光晦暗地落在了他的脖颈上,眼眸深处又升起忧郁。“Alpha到了发情期,如果没有配对,身体会受不住。幸好有抑制药。”

    范乾津道:“言下之意是准备用抑制剂来扛发情期?有点惨,但这不是你强加给我的借口。”

    “不,我只是在表达一种决心。”梁辉轻声道。

    范乾津揉着眉心,哪怕信息素分子已经被安抚得非常服帖,他依然有种莫名的颤栗和心堵:“非得让我有心理负担。”

    “你不需要有……但必须让你知道。”梁辉贴着范乾津肩头,吐息热气濡湿他的侧脖颈,“哪怕他总是被拒绝,他甚至愿意为此承受刺痛,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会让你自由,但他要你知道。”

    “梁辉!这是什么时候!”范乾津只觉一阵晕眩,信息素分子似乎都软趴趴的。他想站起身,梁辉轻轻捏住他的手腕,没怎么用力,范乾津却不敢贸然挣扎。

    “别打断。”梁辉转过头认真看他,叹息道,“这个可怜人在表白。”

    -

    范乾津头脑空了一瞬,心脏疯狂涌出一大片酸软,颤道:“这人知道表白是一定会失败的吗?哪怕他今晚再可怜?”

    “他是个喜欢极限运动的冒险者。”梁辉轻声道,“兵行险着,万一成功了呢?”

    “并没有发生小概率事件。”范乾津回道,“不值得如此……他完全可以放过自己,只要不执著,就能舒服潇洒,真不必……”他说不出来,热脸贴冷墙,还有更难听的词。不该用来形容梁辉。

    范乾津于是改口:“我总告诫自己,不能犯经验主义毛病——梁辉,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好。但或许只是我自己的主观看法。所以随便你。今天你很脆弱,我等你恢复理智。”

    梁辉这种时候也要试探,不放过范乾津任何同情他时候的状态,范乾津又觉得梁辉这心思用得不是地方。

    “随便我?不,你才是裁决者。”梁辉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

    “我很抱歉。不能答应你。”范乾津最后转过了头。

    梁辉是世上最不会挑时候的表白者,这不合时宜的轻率,叫范乾津觉得,梁辉好像已经对大部分外部世界失去了分寸感。在浓郁的痛苦和仇恨中,梁辉找了个曾经最柔软的少年情怀剖开,拒接也不会受到更深的伤害,也不怎么在乎结果。只是想确认还活着。

    -

    梁辉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似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你知道那个录音我是怎么搞到的吗?”

    范乾津松了口气:“似无意中某个软件附带的,并不是专门的录音。”

    “那几天我给他捣鼓一个应用,电脑的摄像头连个通话视频软件。他手机上业务太忙,没法腾出来视频通话。那几天正好在调试,录了自动写入储存卡,把音频从视频里抽出来做的声纹档案鉴定。那通话视频软件是我要装的,他还嫌弃,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要视频通话……我也没跟他说原因:我家房子太多了,和他见面的时候都在不同地方。我就特别想对着一个固定小空间,喊‘爸爸’,他就会坐在相同位置上回我,很像传统意义上的小家。”

    范乾津蓦然双眼又是一红,他的信息素分子并不掩饰地悲哀起来。

    梁辉忧伤道:“所以我也很想,等七老八十岁了,有个固定的小地方,我回到那里,喊你的名字,你就会回我。”

    范乾津鼻酸:“我现在就不会回你。”

    梁辉侧头看了看小屋阳台上的午后阳光:“到时候,我就是个满头白发,脾气古怪的老头子,只好对着空气喊了。”

    范乾津被他说得几乎要掉泪:“梁辉,不要作践自己。我一点都不好,像我这么冷漠无趣的人,到底有什么好执着的。如果喜欢我的脸,就照下来好了。”

    “画像不会帮我、不会救我、不会买房包养我。”

    “换一个人我也会这样做。”

    梁辉的信息素分子明显涌出一瞬狂暴的战意,继而又傲然道:“可是没有如果。这世上,就只有唯一一个,你特殊对待过的我。你就是这样……嘴硬心软的……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今天算了。”

    范乾津也松了口气,不必再跟他缠斗:“下学期,我要去伦敦。机票钱其次,主要是来回一趟时间太长,希斯罗机场出关也麻烦。合作怎么办?”

    梁辉立刻道:“直升机。伦敦有钱人只会更多,停机坪很多的。我去交换的时候,还认识个阿拉伯那边的医生,也是每周直升机回家……比较起来,范乾津,你是我见过的最艰苦朴素的富二代之一,不,应该是你家教太好了。”

    范乾津哭笑不得:“你总给我戴奇奇怪怪的滤镜。”

    “范乾津,我想知道,你毫不动摇一定要割腺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固执呢?我觉得自己也可以成为很好的金融人士,学习控制情绪,效果也还行。你在怕什么?”梁辉认真问。

    范乾津良久方道:“我不一样。如果不彻底斩断,我迟早有一天会出事。”他已经领教过信息素捣蛋的威力,差点作黄了他的商务活动和重要考试。

    而且,范乾津上辈子就隐隐知道,自己真是很容易心软的人。一旦陷入温水中,就是被煮熟的那只青蛙了。

    梁辉道:“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他的坚定语气就像所有愿意为心爱之人挡风遮雨的男子汉。

    “你?”范乾津无奈摇头,“你自己不出事就烧高香——就你这头铁劲儿,我还是离你远点比较好。”

    梁辉眼神一黯,又咬牙切齿:“以后,我要让这回逃过制裁的人,都付出代价。”

    范乾津道:“为什么我之前问你几次,你都说不要帮忙?现在呢?”

    梁辉问:“感谢你。不过你的帮忙应该不是做慈善,你是想借此和我谈一个条件。”

    范乾津沉吟:“你觉得我会和你谈什么条件?”

    梁辉久久凝视范乾津,两人双眼对视,不一会儿同时开口,范乾津是陈述,而梁辉则是猜测:“永远做朋友?”

    梁辉苦笑:“所以……我不会请你帮助。你作壁上观,我保有一直‘冒险’的权利。”

    ——梁辉真是个心碎了也要刚的家伙。信息素还在空中惬意拉扯,如果他和梁辉焦不离孟,信息素是不是就不会碍事?可惜,梁辉,是你。范乾津闭目想。让我们永远做朋友,这就是最好的距离了。

    “梁辉,我会帮你的。”范乾津道,“你猜错了,我不会拿什么朋友距离来交换条件。无偿的,我想让这件事情有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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