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杨燕收信誓旦旦的一再声明, 这幅画他是见过的,也一定能够想的起来,可直到饭吃完了, 他也依然在脑子里苦寻无果。
以至于午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搞得邵国庆又不得不转回头来安慰他,让他不用着急, 慢慢想。
还承诺自己一定会好好的保存这半截画,不会把它不当回事,因为保存不当再造成什么损失。
尽管这样, 杨燕收还是不放心的又跟他交待了一堆的书画的保存方法。那架势, 要是邵国庆不按照他说的来,不把这画保存好,他都要跟邵国庆恩断义绝似的。
知道他的脾性, 邵国庆再无语也只能一一应承下来。
而杨燕收无论如何不甘心, 总也是他自己想不起来, 怪不得旁人。
最后也只能把那副画前后左右各个角度都拍了一堆照片,然后抱憾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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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
昨天还烈日当空, 转眼就已经寒风凛冽了。
此时已经到了十二月份。
送走了秦槐林夫妇没有多久, 机械厂扩建的文件就发下来了。
如今的宁林市机械厂已经分流扩建成功,变成了两个厂。
分别是宁林市机械厂和宁林市汽车厂。
虽然只是初步组建, 新厂的厂址还在选择,目前两个厂还在一起,汽车厂连框架都还没有完全建起来。
但总算是迈出了可喜的一步。
姜立南和邵彦成都去了汽车厂。
姜立南现在是汽车厂司机大队的队长, 和留在机械厂任司机大队队长的谢长义平级,算是升了一级。
而邵彦成则已经转正, 成了技术科正式的技术员。
并且在科里的排名排在了第一,级别仅次于总工和副总工。
无论是在机械厂还是汽车厂,技术科都是没有科长这样的行政岗位的。
负责人就是总工程师, 同样的,副科长的职权就是副总工程师兼任。
张树民因为王厂长不放,他再遗憾也不得不还留在机械厂担任他之前的总工程师职务。
而汽车厂的总工程师则由一位上级机关从海城调来的高工担任。
那位高工姓杨,名字叫做杨和明。
杨和明有海外留学背景。当初是响应国家号召,带着妻子一起从国外回国投身国家建设的。
虽然现在的形势对于他这样出身的人不太友好,可他走的是技术路线,而且还是国家急需的人才,所以影响倒也不是特别大。
在来宁林之前,他们一家子在南方的江省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杨和明和妻子都参与过国家第一汽车厂从筹建到建成,再到生产出了我国第一辆自主品牌汽车的全过程。
在汽车制造行业,他们夫妻俩可以说都是经验丰富,资历极老的。
虽然履历听上去挺吓人,可实际上,两个人年龄都不算很大。
杨工今年只有四十出头,而他的妻子郁宁还不满四十岁。
现在他们两口子还有一儿一女就住在姜晓菱他们家隔壁,两家门对门。
于是邵彦成可算是有了志同道合的“战友”,每天恨不得除了上班时间,其他大部分空闲都和杨工夫妻俩待在一起。
杨工的女儿杨铭今年八岁,儿子杨健今年六岁,都是正闹腾的岁数。
为了保证有一个安静的工作环境,邵彦成干脆把他们家那间闲着的屋子收拾了收拾,改建成了一个书房。
现在他们三个人基本上都在那个书房里工作,姜晓菱家里几乎变成了半个设计科。
对此她并没有什么意见,相反还乐意的很。
自己男人自己疼,邵彦成在家里工作,她闲的时候还能进去给送个吃的喝的,总比他们待在厂里加班,她还惦记着,或者天天跑着去送饭强。
这天是周末,也是月末,姜晓菱早上起来把家里卫生搞了搞,就跟加班的丈夫说了一声,自己先回了娘家。
她想早点回去和妈妈商量一下,下周陪她去省城复查的事儿。
夏天的时候,姜晓菱和徐寒梅一起去了一趟省城,找到关大夫面诊。
因为徐寒梅的执意要求,姜晓菱先让大夫给号了脉,结果检查结果是身体健康,一点问题都没有。
与她相反的是,徐寒梅确实肾上出现了一些问题。
用关大夫的话说就是,她有一侧的肾脏已经出现问题,如果不抓紧时间治疗,等到功能衰竭,不能正常工作,那麻烦就大了。
现在之所以症状不明显,是因为人有两个肾,只要有一边在工作,另外一边有点问题就不太容易被发现。
可没症状并不代表着没问题,相反问题还更麻烦些。
因为万一发现不了,忽视了的话,就没有办法保证病情会不会继续发展。
如果一边的肾彻底衰竭了,然后又往另外一边的肾上发展,那时间长了,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这话说的母女俩全都变了脸色。
姜晓菱想起了上辈子。
想到妈妈可不就是这样,开始的时候只是月事不正常,后来开始小腿浮肿,再后来胳膊,腿都一按一个坑。
那时候医生的说法是说妈妈年龄到了,月事减少是正常现象,而浮肿则是因为营养不良。
如今看来,这些竟然全都是因为肾病造成的。
关大夫看出了母女两个人的不安,连忙出声安慰她们。
她说自己虽然是妇产科大夫,可是内科的病症也是能看一看的。
让她们俩放心,徐寒梅现在的肾病还是早期,没有那么严重,可以试着吃一些药调整一下。
如果按时吃药,平时吃饭做到清淡少盐,是可以痊愈,不留后遗症的。
听了医生的话,两个人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那一次,关大夫给徐寒梅开了一些中药,还开了一种看上去像是煤渣一样的粉剂。
关大夫说这个粉剂是他们医院很出名的一种自制药,名字叫做肾宁散,对于治疗慢性肾炎效果很好。
虽然看上去有点难看,吃起来味道也不太好,可让徐寒梅一定要坚持。千万不能因为难吃而减药断药。
最后关大夫给徐寒梅开了一个月的药,让她吃完了就必须来复诊。说这个不能懒,不复诊她没有办法给继续配下面的疗程。
徐寒梅虽然对自己的身体不是太上心,可她也不想生病啊!
所以答应的很痛快,之后的日子也确实很配合。
姜晓菱把关大夫的诊治结果发给了邵蔓,同时也将妈妈的药拿了一包寄了过去、
邵蔓看后跟她说,如果太婆确实是慢性肾炎的话,那么关大夫的诊断方案没有一点问题。
而肾宁散的配方和后世也差不多。
她建议徐寒梅就遵医嘱,好好吃药,注意饮食,配合医生的要求。
同时也寄来了一些营养药让一起服用。
如今半年过去了,徐寒梅已经去复查好几次了。
情况越来越好,用关大夫的话说,就是再去一次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药就可以停了。
以后也不用再去的这么频繁,改半年去一次也就行了。
一想到这可能是今年最后一次陪妈妈去省城看病,姜晓菱的心里很有几分开心。
她穿过了家属院门口的空地,转到了一号楼二号楼之间的那条过道,结果还离着老远,就听到了封阿姨的声音。
此刻她正站在楼道口在吼他们家谢诚。
“我看你对你亲爹亲妈都没有这么孝顺过!你什么时候替你老子洗过衣服?这大冷的天儿,你把棉袄弄湿了看我回来不揍死你!
你哥呢?又滚哪儿去了?你别洗了,留那儿让他回来自己洗!”
姜晓菱都不用走到跟前,就知道这是谢诚又在帮他大哥洗衣服了。
说起这个,姜晓菱又好气又好笑,也是真的无语。
谢强今年二十五岁,过了年就二十六了。
封朝霞一直为了儿子结婚的事儿操碎了心。
以前,她就是催催,可现在眼看着比儿子还小一岁的邵彦成都成了家,小两口的日子过得圆圆美美,可自己儿子还一直单着,封朝霞就连觉都睡不着了。
从夏天开始,她就张罗着给谢强介绍对象,恨不得把周围的人全都发动起来。
可谢强完全不配合。
她介绍的人,那家伙要么不见,要么见了也对人家冷着个脸,不死不活的。
这半年都过去了,介绍的人得有十好几个,一个不成不说,还把介绍人都给得罪了。
气得封朝霞天天在家里关着门跳脚。
前段时间,谢强不知道怎么就把他亲妈又给惹着了。
话赶话当时封朝霞就发了脾气。
将原本正准备拿出去洗的脏衣服盆直接摔在了地上。
还说再也不给谢强洗衣服了。
说他要么找个老婆回来给他洗,要么就一辈子穿脏的!
就算脏死臭死再也别指望他亲娘老子再管他半分!。
现在院子里的情况,除非单身汉,住集体宿舍那种,其他但凡家里有女人的,没有哪家的男人会自己洗衣服。
毕竟院子里的水管都在一起,用水管的人都是各家的女人。
无论是洗菜啊,洗衣啊,都是她们交流的时间。
大家通常会呼朋引伴的凑在一起,一边儿干活,一边儿议论点东家长西家短的,或者说说供销社来了什么新货,百货大楼又有了什么好东西。
水池里那儿可以说就是妇女同志们的一个交流场所。
这种地方,通常没有男人驻足。
而谢强,因为腿不好,平时原地站立的时间都不能太久,站久了腿疼。
而且他虽然不说,可谁都知道其实他自己是非常介意自己的残疾,断然不会在社交场所多待,变成大家关注的对象。
更何况还是在那么多婆娘,媳妇儿论堆儿的地方……
封朝霞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抓住了儿子死穴。
对于他那么一个爱面子的人,只一个不给他洗衣服,他再拒绝见人家女孩儿之前,都得掂量掂量。
封朝霞当然不会真的为难儿子,再怎么说那也是她生的。
她就是气不过,也实在是心疼儿子这么大年龄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可没成想,她这做法谢强压根没当一回事儿。
看老妈摔门而出,他直接将俩弟弟叫到跟前,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五分硬币。
说五分钱一个星期,帮他干所有的私活儿。
包括,但不限于洗衣叠被,扫地,拖地,打扫卫生……
反正,老妈不给干的活儿,收钱的人都得给他干。
问俩人谁愿意?
这年头儿,哪儿有小孩有零花钱的?
逢年过节得点压岁钱也都是暖不热就被爹妈给收走了。
能给块儿糖,给买块儿糕,那恨不得都能炫耀整整一年!
大哥一次就给五分钱!
五分啊!
一包香草饼干三分钱,一包糖豆一分钱,五分钱……
都想不出来要怎么才能花得完!
更何况这是一个星期的,也就是说,如果干得好,没准儿下个星期大哥还给!
想到这儿,谢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谢诚年龄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肥差几乎瞬间就被谢壮给抢走了。
待他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其实平时家里的家务活大部分也都是他和二哥在干。
大哥在家里就是特殊分子,爹妈有事也不使唤他。
他和二哥收不收这个钱,妈妈喊一嗓子,他们俩不还得乖乖听话?
所以,这钱根本就是大哥白给的,是送给他们的零花钱!
既然如此,凭什么二哥有,他就没有?
于是,封朝霞出去转了一圈,原本以为回来后能看到儿子服软的,结果却发现家里竟然变了天。
平时懒得要命,不骂不动的二小子一下子变得勤快无比。
不仅将她刚才扔在地上的脏衣服全给拿出去洗了,还不用催促就又是扫地,又是拖地的。
饭后居然还主动跑到厨房去洗碗了!
都没等封朝霞惊讶完,又发现平时看到他大哥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的小儿子谢诚,今天也变了样。
他居然对他哥一点儿也不怕了。
不仅不怕,甚至还敢跑到他身边跟着他哼唧。
大儿子也难得的好说话,不仅不对弟弟们板着脸,一脸不耐烦了,还会耐着性子听他们说话了……
有一刻,封朝霞只觉得太阳肯定是从西边出来了。
要不然,就是她家闹鬼了。
可一天没过完,她就发现了更多的不对劲。
她发现自己家那个不省心的东西,一瞬间竟然变成了家里的大爷!
吃完饭立刻有人给端茶倒水,没抢上的那个,立刻跑到厨房给他拧了个凉毛巾。
她这个当亲妈的还汗流浃背呢,那混蛋往那儿一坐,老二,老三一人拿了把扇子站在他身后,殷勤的冲着他直扇风。
这还不止,洗完澡后,他脱下来的臭鞋,脏袜子,俩兔崽子居然还在屋子里抢上了!
最后差点因为抢不到俩人干上一架。
封朝霞闹清楚原因后差点没气死!
可她其实也没辙。
钱的力量实在是巨大的。
她再怎么阻止,俩小的依然我行我素,伺候他们哥伺候的那叫一个周到。
以至于连谢长义都在家里骂了好几回,说他这个当老子的,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但再骂,最后的结果都还是一样。
其实姜晓菱知道,封阿姨和谢伯伯之所以这么纵容强子哥,其实还是心疼他。
与此同时,他们也是真担心强子哥就这么不找,将来会老无所依。
两个人可能是想着,要是能从现在起,就让两个弟弟培养起了照顾哥哥的习惯,就算是给他们点甜头其实也没什么。
毕竟,要是大儿子真一个人过了,将来能靠的还不是这两个弟?
所以,他们虽然嘴上骂的凶,却并没有真心想要阻止。
想到这儿,姜晓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上辈子,强子哥可不是一直都是孤家寡人吗?
一直到死,也没有听说他找媳妇儿。
姜晓菱其实觉得自己是能够理解谢强的想法的,那就是宁缺毋滥。
她心里知道,曾经的谢强能赚钱,有本事,以后的日子有相当长的时间是过得很不错的。
可别的人不知道。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谢强的个人条件真心算不上好。
身体残疾这个就不说了,还没有一个好的工作。
废品收购站那工作,对于一个城市户口的女孩儿来说,真没有什么吸引力。
甚至想到自己要找的男人是干这个工作的,还会觉得很掉价,很没有面子。
不仅如此,谢强哥二十五六了,还是跟着爸妈一起住。
甚至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变动的话,他可能在以后还要有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和老人们住在一起。
就他们家那点地方,老两口,再加仨儿子,如果谢强结婚,姜晓菱自己都不敢想,他们家要怎么住的开?
所以,以谢强现在的条件,想要找个差不多的对象也确实很困难。
姜晓菱都能想到的事儿,封朝霞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于是,给谢强介绍的那些人,要么个人条件真的没眼看,要么就是那种有所图的。
例如没有城市户口,又想在城里找一个落脚处的人。
谢强是多明白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他又怎么可能会乐意?
结果就是娘俩杠上了,谁也不说破,谁也不妥协。
想想这些,姜晓菱也无计可施。
她甚至都说不出谁对谁错?
看到封阿姨拿着根棍,又要去找谢强干仗,只得快走两步,走过去将棍子抢了过来,说:“阿姨,我去找强子哥。正好我找他有事,明天我还想请几天假。”
姜晓菱一说请假,封朝霞立刻知道她这是又要带着母亲一起去省城复查了,顿时脸色好了很多。
“你妈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看完是不是就没事了?”她的声音里透着十足的关切。
“应该是。”姜晓菱点了点头,同时也没忘将封朝霞手里拎着的棍子抢过来。
“我强子哥呢?又跑哪儿去了。”
封朝霞也没跟她抢,而是用手指了指后院方向:“我估计着,应该是又在小树林子里喝风呢!也不知道这是受了什么邪了,最近天天没事就往那儿钻,也不怕冻死!”
她的嘴里虽然依然骂骂咧咧,可是其中包含着的心疼和关心,任谁也能听得明白。
“阿姨,你别管了,我去看看。放心,我待会儿肯定能把强子哥给带回来。”
姜晓菱安抚了几句,就径自朝着后院小树林的方向走去。
机械厂家属院占地很大。
目前真正利用起来的连三分之一都没达到。
他们的后院甚至没有围墙,往后面一直走,会看到一片小树林,小树林的后面直接就是农村的田地了。
春夏的时候,院里的孩子们喜欢到小树林玩儿。虽然这里也没个果树什么的,可捡个树叶,收集个叶梗,这些不花钱的小游戏就能够让小孩子们玩上一整天,还乐此不疲。
可这会儿已经是十二月了,树林里连树叶都掉光了,小风嗖嗖的。
孩子们早就没人来这儿溜达了,姜晓菱实在想不通谢强跑这儿来干什么?
真如封阿姨说的那样,嫌冻得轻?
姜晓菱一边想着,一边进了林子。
这林子在家属院的内部,里面的树也不多,差不多一眼就能看到底。
姜晓菱一边走一边望,从林子这头走到了那头,连谢强个影子也没看着。
她不禁有点奇怪。
按说封阿姨应该不会弄错,不然她也不会拿着棍子,一看就是要来和儿子干架那种。
“谢强哥?谢强哥?”姜晓菱忍不住在树林里大声的喊了两嗓子。
与此同时也在心里决定,如果一直没人搭理的话,她就离开。
请假这事也不急于一时,等谢强回家再说也来得及。
她喊完等了一会儿,没人应声。
她又喊了两嗓子,还没人应声。
姜晓菱转身就往外面走。
可没走几步,后面忽然传来了谢强的声音:“你跑这儿干什么?”
那声音特别近,简直就像是在耳朵边说的,将没有防备的姜晓菱吓了一大跳,差点没直接蹦起来!
她猛一转身,朝着就站在她右边不足五米处的谢强使劲儿瞪了一眼。
然后才拍了拍心口,埋怨道:“强子哥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你知道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谢强嗤了一声,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谁吓你了?你喊成这样,不就是要我出来的吗?”
一句话把姜晓菱给噎了个半死。
她朝四周望了望,然后好奇的问道:“你刚才在哪儿呆着呢?为什么我都没看见你?”
说完,她还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不是,强子哥,这周围连个遮挡都没有,你离我这么近,我怎么会一点儿都没看见?”
谢强睨了她一眼,没有吭声,转头就走。
姜晓菱连忙颠颠的跟上。
两个人没走几步,就来到了一个用水泥砌出来的,类似于半个山丘一样的建筑前。
谢强还往前走,姜晓菱却吓得朝后接连倒退了好几步。
一脸惊恐的望向他:“强子哥,你去人家墓里干啥?”
这话说的谢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一头栽出去。
他转过头,一脸一言难尽表情看着姜晓菱,半天才说了一句:“赶紧回家,别跟着我!”
听他这么说,姜晓菱反倒意识到自己可能弄错了。
可说实话,她在家属院住了两辈子,两辈子都没有靠近过这里。
这建筑在她的心里,一直就是坟墓。
她甚至还曾经不止一次的吐槽过,说闹不明白为什么树林子里那么大的一个坟,厂里也不管?
也不去问问是谁家的,不给迁走?
可这会儿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闹了个乌龙。
“强子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姜晓菱看着那个东西,内心深处还是抵触的。
可同时,又有点控制不了心里的那点好奇。
亦步亦趋的跟在谢强后面。
谢强看了看她,继续往前走。
走到近处,他忽然一弯腰,拨开了建筑前长的半人多高的荒草。
这是姜晓菱最近一次靠近这个地方,她顺着谢强的动作往里一看,才发现那个建筑居然是个半地下的。
从上往下走还有几个台阶,而在台阶的尽头居然有一扇铁门。
此时,那铁门是半敞着的,里面影影绰绰的她还能看见有灯光。
她这才想明白,谢强之前应该是待在这里面,所以他忽然冒出来,她才发现不了。
看她那副明显怕的要命,却又强装淡定的模样,谢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只得重新站定,跟她解释道:“这是咱院里建的防空洞,不是什么坟。”
说到这儿,他又一阵好气:“你见过建的这么结实的坟?”
这话说的姜晓菱瞬间尴尬了起来。
她仔细的看了看,发现这地方真的是建的相当的敦实。
地面部分全部是由水泥砌的不说,单说这两扇大铁门,就得用不少材料。还有那门口的水泥柱子那么粗,一看承重力就不是一般建筑可以比的。
望着这,想想自己两辈子根深蒂固的想法,姜晓菱不好意思的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强没有搭理她,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走,姜晓菱连忙跟在他身后。
他们两个人推开铁门,又往下走了十几个台阶,终于走到了一个相对平整的,类似于一个小屋子的地方。
谢强在那里挂着一盏煤油灯,灯下来还摆着一把木椅子,椅子的旁边还有一个半敞着盖儿的木箱。
从姜晓菱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箱子里面放了不少的工具,还有一些看上去像是半成品的铁环,铁棍啥的。
她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些应该是他们废品站收上来的铁器。
现在卖铁的人很少,偶尔有几个,卖的也是那种牙膏皮之类的,很小的东西。
可卖大件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隔断时间可能还会真能碰到一个两个。
只是,那些人卖的东西,很多就不是能够问来历的了。
他们有可能卖的是损坏了的农具,也有可能卖的是不知道从什么人家里偷来的,或者抄来的铁器。
像是窗栏杆,锁片什么的。
这些,姜晓菱他们也不会不收,反正他们不收别的废品站也会收,并没有人会真的去在意那些东西的来路。
可谢强这箱子里的东西,姜晓菱却觉得自己以前完全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收上来的这些东西?
如果是别人,姜晓菱肯定不会问,没得让双方都难堪。
可在她心里,谢强和自己的亲哥也没什么区别。
上辈子她多少还会有点怕他,这辈子自从摸清楚了他就是个嘴硬心软的纸老虎后,连那点怕也没有了。
更何况,她还怕谢强胆子太大,做点会给家里招祸的事儿。
要是那样的话,她就是破着被他骂,也不能不管。
她用手指着那个箱子,厚脸皮问道:“强子哥,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你躲在这儿干啥呢?”
谢强闭了闭眼睛,伸手从箱子里拿出来了一本书直接在姜晓菱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不待她呼疼就骂道:“眼睛咋那么尖?就没有你不操心的事儿!谁的事儿你都管!”
说完,将书扔给姜晓菱:“把这个拿回去,你们家邵彦成要的。”
姜晓菱揉了揉脑袋,接过书,看到是一本什么数学方面的,知道这肯定是谢强帮他留心收回来的。
说了声:“谢谢”之后,她将书放进了棉袄口袋。
然后还不罢休,撅着嘴说道:“你骂我也来不及了,我都看见了。强子哥,这个是车链条?还有这个,这是用来做车轮子的。”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望向谢强:“强子哥,你在组装自行车?”
看她都看见了,谢强也懒得再隐瞒。
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他对姜晓菱也是信任的。
于是“嗯”了一声,然后又警告的看了看她,低声道:“别外传!”
姜晓菱连忙点头:“我知道。”
说完,她在箱子边蹲下,往里面看了好几眼,越看越惊讶。
“哥,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弄的啊?我的天,我也天天在站里待着呢,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卖这啊?”
听她这么问,谢强嗤笑了一声:“这要是连你都能见到了,那这生意他们还能干?早被逮进去一百回了!”
姜晓菱眨了眨眼,想问问谢强口中说的“他们”是谁?
可又怕问到了什么强子哥不想说的地方。
但同时,她更担心了。
另外还有一点儿,在确定谢强真的是在做自行车的时候,姜晓菱的心忍不住猛跳了一下。
要知道,她一直想给美芳买一辆自行车,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来怎么解释。
即便邵彦成也答应帮她想办法,可半年时间过去了,他也没有找到万无一失的借口。
要是谢强干的是别的什么,姜晓菱在确定安全的情况下,跟他下个保证,答应绝对不会跟别人说之后,肯定就先离开了。
可这会儿,她忽然有点想追根究底……不想走。
看她那一脸的纠结,想问不好问的样子,谢强以为她也是想要一辆自行车,不由有点奇怪。
“你这是啥表情?你们家不是有车子了吗,还要来干啥?”
姜晓菱连忙摇头:“不是,我不要。我就是有点担心……”
她又朝木箱子看了看,问:“哥,你这些到底是从哪儿弄的,不会有事?”
“不会,稳妥的很。”谢强回答。
说完,他又给姜晓菱解释了几句。
虽然他说的轻描淡写,可姜晓菱也听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那些卖废品的人,其实也是有他们自己的组织的。
除了那种零零散散,像是王瑾丈夫赵泉那样,就是趁农闲的时候捡点东西出来卖的,其他那些靠卖废品吃饭的人,他们都有各自的小团队。
这些小团队基本上都是以废品站划分,由经常来一个废品站的人自发的形成他们自己的圈子。
他们平时各自工作,维持自己的生计,可与此同时,偶尔也会搞一些团队合作。
就像是这自行车。
虽然现在自行车是非常紧俏的商品,并不是谁不谁的都能买到。
别说个人了,就是公社,大队,能有一辆也会宝贝的很。
可是其实,在以前,但凡是个中产阶级以上的,或者家里条件不错,又有学生在远处读书的,家里基本上都会有那么一辆,两辆。
这些车子,经历了一次次运动,很多早已经尸骨无存。
可同样也有一些,还散落在民间。
它们存在的方式根本不可能还是整体,大部分都是大-炼-钢铁的时候,被人当做废铜烂铁收上来。
然后因为还没有来得及回炉,被临时存放在一些大厂,街道,或者公社的仓库,空房里面。
运动结束之后,这些东西也没有人再管了,就都放在那里慢慢的变成了废品。
那些人就将主意打到了这些车子的残骸上。
如果说,要是一个两个普通人,想要凑够组装一辆自行车的材料,肯定难度很大,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对于那种走街串户收废品的人来说,难度就小很多了。
于是,他们通过各种途径将这些东西收集到一起,攒的差不多了,就想办法找稳妥的人给组装出一辆,再通过自己的渠道卖出去。
虽然这个过程很难,经常几个月也不见得能凑够一辆,可积少成多,一年下来弄出来个四五辆,五六辆,也是没问题的。
谢强是机械厂出身,厂里是生产拖拉机的。
耳濡目染之下,攒个自行车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儿。
在和谢强打过多次交道,并且确定了他的人品之后,那些人就找到了他,然后将组装自行车的活计交给了他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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