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到眼前情景,难得竟没有慌乱,随手在角落里找到一截木棍,掰断了塞进紫琴口中,然后迅速将紫琴改成侧躺的姿势。
“我回去拿东西,你把她领口的衣服松松,用冷水给她擦擦身上。”
说完女人转身就走了,苏云尘不敢怠慢,从一旁的包袱里拿出一件自己的里衣来,连轻功都用上了,跑到了海边,将衣服浸透,拧干,再跑回紫琴身边,给她擦拭身体。
苏云尘如今没了亲人在侧,只有紫琴这个心理寄托。他真的不想紫琴再出事,在他心里,紫琴就像是姐姐的影子,只要看见她,就像是看见姐姐在自己身边一样……
那女人再次来到时,竟看到地上的女子情况似乎好了些,对一旁跑得满头大汗的孩子微微点了点头。
苏云尘看着那女人端着的药碗,却有些踌躇。
他并未看到这女人出那船屋,所以这碗药也只可能是她家中恰好就有的。难道说,这女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今日要用到这药材吗?还是说,她为了贪图自己的银两,随便弄点药汤来糊弄人。
再往深处想想,她看到自己随手拿出大笔银子,又年幼无知,这闹市抱金,仅有的亲人又病危,她这是起了贪财之心?……
苏云尘不想将世人想得这样坏,可这一路来的经历却不止一次教会他做人。
他还是伸手拦住了那女人的药碗:“冒昧一问,您这药可对症吗?”
秋娘转头看孩子,竟莫名被那孩子的眼神惊了一跳,甚至隐隐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面前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站起来没有船帮高,她怕什么,再说自己行的端做得正,也没什么可心虚之处。
不过,她也不是那等糊弄人的性子,遂认真道:
“小公子方才也见了拙夫,他出海遇上大风暴,侥幸逃回来就生了重病,运气不好,现在才瘫在床上。拙夫身子虚弱,经常出现发热症状,因此家中常备药材,我也算久病成医,所以才知道这药材是对症的。”
她转头看向地上的女人,有些皱眉:“她这情况比较紧急,先用家里的药材试试看,能退热最好,如果不行,也得等明早城门开了,我再寻人拉她去医馆看看。”
苏云尘看这女人神色不似作伪,这才将手收了回来,郑重冲女人做了个揖:“方才多有冒犯,请恕罪。”
秋娘转头看了眼孩子,没说话,将人扶了起来,一点点将药汤喂进了紫琴口中。
紫琴情况不好,吞咽吃力,好在秋娘是个经验丰富的,一碗药好歹让她灌了大半碗进去。
等药喂完,秋娘才道:“这船屋脏乱,气味污浊,对病人无益,我家中虽窄小,允出个睡觉处倒不难,也能方便我照顾她,你既出了银子……”
苏云尘哪有不应,不待秋娘说完便道:“那就多谢了。”
秋娘望着孩子,突然间有些伤感,又有些羡慕,垂了眼掩饰了眸光中泛起的水雾,弯下腰抱起了紫琴。
苏云尘本想帮忙,没想到那秋娘虽瘦小,力气倒大,抱着紫琴竟像是没有一点分量。
见秋娘已经出了船舱,苏云尘急忙将地上包袱收了收,也跟着秋娘下了船。
星月依旧暗淡,可这会儿的苏云尘看着前面那个瘦弱的女子背影,心里的慌乱却已悄然平复了许多。
秋娘半晌没听见那孩子的声音,回头看时,见那孩子背着个大包袱亦步亦趋跟在她的后面,小小的身影在夜色之中被衬得越发孤独可怜,叫她无端升起些怜惜来。
“我叫秋娘,拙夫张强,你可称呼我秋姨。”
苏云尘想了想,道:“我名云尘,我姨名小琴。给二位添麻烦了。”
秋娘勉强勾了勾唇角,“小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不必对我等贱民这般客气的。”
苏云尘眼神闪了闪,却没应声。
这秋娘看着可不像是普通村妇,听她说话,甚至还像是读过书的样子,怎会是什么贱民。
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自己又何必追根究底。
三人回到船屋,那张强竟还没睡,两眼睁得大大的,看着秋娘为那二人忙活。他虽有些心疼,可看在那二十两的份儿上,也没出声打扰。
秋娘不一会便整理出了一块睡觉的地方,也不过是一张竹席,上面铺层薄薄的床褥。但这也比那破烂船舱要好多了。
苏云尘再次郑重道谢。
这么一会儿,他看着紫琴的状态竟似是缓和了许多,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
那秋娘也没再多说什么便躺回了床铺睡了。
苏云尘到底是年纪小,难得惊魂两日,终于有了稍微正常的睡觉地方,守了不过半柱香工夫就睡了过去。
黑暗中,秋娘和自家男人对视一眼,两人却都松了口气。
其实不仅是苏云尘在防备这对夫妻,张强与秋娘同样也在防备这对诡异的姨甥二人。
他们生活拮据,但也没想过要坑害别人,可这对姨甥一看就不是普通来历的,他们也怕为了赚这二十两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苏云尘一个盹打下去,等醒来时,竟发现天光大亮,连紫琴姨都醒来了。
苏云尘急忙一骨碌爬了起来,伸手便去探紫琴的额头。却听她道:“尘儿别怕,我没事了,秋姐姐已经给我喂过药了,害你忙碌一整晚,辛苦了。”
苏云尘碍于旁边还有个张强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默默摇了摇头。
耳边能听到船头处有人在忙碌的声音,他知道那是秋娘,急忙抹把脸跑了过去。果然便看到秋娘正在煮早饭。
今天看来食材还挺丰富,小鱼小虾装了两只大碗,秋娘像是正在煮虾粥,那简陋炉灶上一只破了口的铁锅正咕嘟嘟冒着热气,里面白粥翻滚,粉红的虾肉点缀其间,还有点点绿色的青菜碎,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鼻尖香气再一冲击,苏云尘直觉自己口中唾液激增,最难为情的是,他的肚子也在此时响亮的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苏云尘小脸一阵羞红,正要说点什么,却听秋娘道:“你们昨日恐怕都没吃什么东西,我这粥马上就好,那边木盆里有洗漱用的水,你先去洗洗。”
苏云尘转头,果然看到一个木盆上面搭着的赫然就是自己昨晚用来擦拭紫琴身子的那件里衣。
他急忙抱拳深施一礼:“多谢婶婶援手,小姨说她好多了。”
秋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这是拿人钱办事,这本来就是该做的,哪值得这贵人小哥一个劲的道谢:
“不敢不敢,小公子您别客气。我这也是应该做的。”
说着她也回了一礼:“方才我给你姨又喂了一次药,听她说你们城里有仇家,不便进城,那等会儿我就自己进城去买药。你们若是信得过我,有什么需要带的也可以跟我说,我一并给你们带回来。”
苏云尘咬了咬唇,想到满城的通缉文书,终于还是道:
“我跟您说实话,姬家有个嫡支的纨绔,调戏我姨,被我撞见,不小心捅死了,城中如今都是我们的通缉文书,你若是怕连累,我们吃了这顿饭就走。”
那女人手抖了抖,差点将手中碗丢了出去,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她才转头看向了苏云尘:“你说你们杀了姬家人?”
苏云尘没说话,但他那眼神已经表达了肯定的意思。而且,女人分明看到了小孩眼中的戒备和杀机。
那女人突然笑了起来,连灶上的粥也顾不得了,飞奔进了船舱里,抱住了自家躺在炕上的男人:“姬家那个纨绔死了,他死了!”
张强还在愣神的状态,但很快也反应了过来,有些激动望向了一旁傻呆呆跟进来的苏云尘:“你们真杀了那人?”
苏云尘却有些犹豫:“姬家就那一个纨绔吗?”
面前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那秋娘试探道:
“你说的那纨绔可是姬家嫡支一脉,整日里走街串巷,欺男霸女,长一副白面皮,左眼上一颗朱砂痣,身边常年跟着两个猥琐跟班,一个瘦如猴儿,一个壮似牛……”
“正是。”紫琴却是听得清楚。当日之事皆因她而起,叫自家小世子为了她陷入如今这境地,她真是悔恨又心疼,又怎么会忘了那几个罪魁祸首。
苏云尘杀死那人正如秋娘所说,当日也正是那瘦猴样的常随捅开了他家的大门。
秋娘却是突然掩面哭了起来,手指都有些哆嗦。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她突然对着苏云尘便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多谢恩公替我家相公报了大仇,我夫妻当牛做马也还不清您的恩德啊!”
苏云尘却是吓了一跳,急忙走过去一把托起了秋娘:“要说恩公也该是我们姨甥俩要多谢您二位收留之恩啊。”
秋娘却抹了把眼角的泪,这才道:“恩公不知,我家本是那南都城一本分人家,家中父母幼子俱全,因宝儿自小聪慧,我们便将他送去了城中私塾读书。谁知一日被那纨绔撞见,说宝儿长相甚合他心意,非要让宝儿卖身为奴,给他做个书童。南都城谁不知他姬霸王的恶名,宝儿侥幸逃回家便不敢再出家门,哪知那恶徒竟找上门来,丢下两锭金子就要抢了人去,当时家中只我父母在家,拼死拦挡却被那状如牛的跟班暴打了一顿,他们强行将宝儿带了去,我公公急怒攻心,当天便吐血而亡,婆婆等到我二人归家说了此事,便上吊自尽了。”
说到这儿,秋娘已是哭得泣不成声。
紫琴二人哪儿想到还会听到如此凄惨故事,但不得不说,听到他们这样一讲述,苏云尘提着的那颗心倒是放了下来。
张强却在此时开了口:“家中突降大祸,我自是要上姬家讨个说法,谁知姬家拒不理会,还将我二人打出门去,又丢了两锭金子出来,说是买我家两条人命足够了。”
紫琴捏紧了拳头,轻轻拍了拍张强,让他冷静下来,别因情绪过激再伤了身子,这才道:“我只要儿子,谁稀罕他家金银。我与夫君整日在姬府外要人,哪知道,等来的却是宝儿冰冷的尸体。他……竟是被,被生生打死了。”
苏云尘手指微缩,想到之前的事情,难不成那纨绔竟不是为着紫琴姨,而是为着自己而来的?
却听秋娘继续道:“相公要冲进姬府拼命,却被那府中家丁乱棍打出,我二人无法,商议着要告官,谁知当晚家中便遭了贼匪洗劫,房子被烧,相公也被贼人打成了重伤,再也爬不起身。我们无法这才避到了城外,可姬家仍不甘休,连我们在城外的住处也叫人砸了个干净,我俩被逼无奈,这才隐姓埋名逃到了江边,以破船为生,苟且度日。”
张强再也忍不住:“多谢恩公宰了那恶徒,替我家父母幼子报了血仇。”
秋娘急忙将那二十两银票摸了出来,“这银两还请恩公收回,我等感激还来不及,可不能再收这钱。”
紫琴强撑着坐起了身来,就要去拦秋娘。
却见苏云尘起了身,一把将那银票收了回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