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楼上,五小姐跳下去之前坐着的包厢里,一男一女看热闹正看得起劲。
苏浅是有些不落忍的:“这么做,对周唐……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赵平一本正经摇了摇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也是他必经的考验。这件事之后,大将军那里一定会重重给他记上一功。你也看到了,现在是有人想用这件事来给漠西泼脏水,咱们要不反击,真以为咱们都是软包子了。更何况还有你的事情,如果你爹真的还活着,那付出些代价也值得了。”
苏浅现在是一身女装,脸上也已经上好了伪装,走出去俨然就是一副俏丽丫鬟的样子。
听到赵平的话,她的心即便原本还有十分硬,现在也软了七分了。
“这次的事多谢你了。若真能找到我爹,咱们之前的那笔账便一笔勾销。”
苏浅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只是之前他们之间横着那么多条人命,让她就这么轻飘飘放过是不可能,可若是赵平真能帮她找到亲爹,这份恩她是肯定要记着的。
“我赵平说话一言九鼎,既然说了要帮你,就会帮到底,不光是侯爷,还有夫人和世子,我都会尽力去找的,你就放心。”
赵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多了这么多耐心?
是因为一直压在心里的愧疚还是第一眼见到这女人一脸泥浆和那群糙汉子在泥水里打滚心里受到了震动……
他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
他是见过正常的侯府嫡小姐的。
那个时候的她光鲜亮丽,他也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年轻男女鲜衣怒马,赏春踏青,饮酒赋诗,抚琴行令,各领风骚,她一支鼓舞,艳惊四座,那是青春留下的一抹亮色,也是记忆里上京城难得的无忧无虑,恣意轻松……
而时过境迁,再见她,却是一身素净,准备逃难,他也没多少感触,上京城波谲云诡,他自己都尚且难保自身,她又不是与他多熟悉的人,顺手帮个小忙助她脱困还是没问题的,更何况是帮玄子的忙。
谁知道竟办砸了……
赵平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错了他就认,亏了的他就补回来。可与苏浅的牵绊多了,他又觉得自己该做的应该再多些,要不然良心上会过不去。
所以,这次来找元明珠也是他的主意。
元明珠是他早几年便打过交道的,这女人花痴是真的,却也不是什么好哄骗的傻子。
别看她平日在府中疯疯癫癫,肆意妄为,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但赵平早就知道这女人不是个善茬。
元家就是西凉的土皇帝,元垚又是个好色多情的,妻妾众多,就是写进家谱的子女就不知多少,元明珠能在元家占有一席之地,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元明珠是元垚侧妃庄氏的小女儿,这位庄氏和元垚可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比元垚死去的那位嫡妻认识还要早。
元垚风流多情,唯独对庄氏的感情多了份与其他女人不同的情谊,即便世子之位没落在庄氏所出的儿子手里,但她这一房受到的算计却没比世子元明栎少半分。
元明珠的两个嫡亲的大哥,一个早早重病去世,另一个出外时遇到了贼匪,逃跑时摔下高坡,好歹命是保住了,却也瘸了腿,身子一直不好,形同废人。唯独剩下一个男丁就是元明珠的弟弟元明璀,被庄氏当眼珠子一样放在跟前疼着。
在赵平看来,这元明珠可不是什么善茬,她是为了唯一的嫡亲弟弟化身的护崽母狼,一切的表象都是装的,她不过是借着娇蛮将火力全都引到了自己身上而已。
就赵平认识她时见识到的她那一手不俗的功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好戏来了。”
苏浅突然轻声呢喃着。
赵平收回思绪再往楼下看时,周唐已经一脚踢开了棺材盖,将那棺材盖当成了盾牌,牢牢护住了自己的全身,确保没被那些密密麻麻射过来的箭支刮到自己一丝一毫的油皮儿。
只是,那棺材里的情景却被周唐这一骚操作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中。
“咦?这人不是元明珍啊?”
突然,一声惊呼自人群中传了出来,却是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九小姐元明珠发出的声音。
周唐这个时候还不能抓住表演的机会,那他就不配站在这里了。
“我就说这件事蹊跷,分明是你们这群人想要污蔑我们大将军,看看,什么我们残害了五小姐,分明是你们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具女尸栽赃陷害我等。”
曹天麟从那小白脸将棺材盖掀开就知道不好了。
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情,偏偏是他们进城的时候,九小姐就出来抢男人了,偏偏那之前老老实实鹌鹑样的漠西人到了这时候就开始蹦跶,反抗了。这分明就是挖坑等着他们往里跳呢。
可是他这一次却是不得不钻这套子去,这九小姐他又不能喊打喊杀,还能将人绑起来不叫她说话吗?
可是,那棺材里的女尸是怎么回事?
下手的人分明说的清楚,就是元明珍,眼看着咽了气才吊上房梁的。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曹天麟突然想起了那失踪的两个人,当时他压根没当回事,想来也就是被吓跑了呗,他倒是派人去追了,但派去的人一直没有找到线索,人也被他撤回了。
反正,这件事早晚也是要和赵玄对峙的,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难不成,那两人并没有回漠西报信,而是做了什么手脚吗?难道元明珍没死……
他惊慌四顾,哪里还有元明珠的身影。
这一瞬间,曹天麟竟被冷汗湿了后背。
同一时间的赵平也已经在状元楼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季氏之所以能被作为继室抬进元家,并不是她比庄氏更能得元垚的心,而是季家在西凉一带是真正根深蒂固的大族,想当年也是能与元家分庭抗礼的人家,而如今,他们季家的势力正在被元家一点点蚕食削弱,但也并不代表季家人就这么心甘情愿等着被元家人按在地上摩擦。
来见面的是季家夫人的大哥,在季家也算数一数二的人物。
季楠琦中过进士,都说他谦逊守礼,很有气度,在肃州一带口碑不错。
第一眼瞧见,感觉确实是一副读书人的样子,斯文儒雅,长相不俗。
他进门时,甚至主动将跟着的两个护卫留在了门外,一个人走进了包厢。倒让赵平有些佩服他。
季楠琦看向赵平时,就像是在看老朋友,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语气也不见一丝异样,压根不像是被人胁迫了来谈条件的:
“这位小兄弟,你请老夫看的戏很好看,还要多谢你的一番筹谋。”
赵平挑眉,很光棍的笑了下,不掩一身的痞气:“好看就行,也不枉我等兄弟费心安排一场。不过,这件事对我们殿下可是有些不公啊,不知您能不能帮我们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这样污蔑我等,往小了说是影响了西凉与漠西的安定,更重要的,这件事咱们漠西可是吃了大亏的,如今有人还要让我们殿下来背这口黑锅,这把人逼急了,恐怕就不是给点好处就能打发的了……”
季楠琦不动声色,抬眼看向赵平的眼睛,微微勾了勾唇角:“所以,是殿下让你来找季家的了?”
赵平眸色一冷,这话他可不能认。
殿下找季家?难不成要将季家拉到漠西的阵营?
季家脑子又没坑,放着自家人不帮,去帮外人,季氏可是有儿子的人,搞不好以后就是西凉之主,如今窝里斗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但也没有把自家利益往外送的道理。
相反,如果承认了是殿下要找季家,那以后殿下万一有了什么成就,岂不是还要平白分季家一杯羹,想想就窝囊,这可不是他们求人,季楠琦这老小子,倒是会挖坑。
想到此,赵平一脸的莫名其妙:
“殿下又没长千里眼,怎么能知道半路上发生的事情。大概也想不到有人竟如此卑劣,竟还要行倒打一耙的事。不过咱们是办事的人,不说办砸了差事要遭上官责罚,就是身为属下的,不能为殿下分忧那也说不过去,您说是?”
不等季楠琦说话,赵平又道:“这件事,五小姐做的事摆在那儿,就算咱们肯给您这个人情,也得季家拿出诚意不是。您也别怪咱们心狠,是有人要用这件事来大做文章,咱们这也是不得已啊。”
赵平看着季楠琦微微眯起的眼睛,邪邪勾了下唇角:
“季家在西凉盘亘几代人,想必不会在乎这些蝇头小利,不过,在我们漠西就不同了,您拔根腿毛都能比我们的腰粗。再说,咱们也是为了戍守边关,这守的也是您的家业不是……”
季楠琦有些胸闷,既恨元明珍愚蠢被人利用,又恨如今捏着这件事搅风搅雨的人,他知道今天这个坎不好过,但做生意就要讲价,没有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道理,再说,他这心里也憋屈得很:
“你也说了季家在西凉几代人了,也是人多口杂的,这件事,我一个人也是做不了主,还得回去找族老们商议。”
赵平噗嗤笑了出来:“季先生就别这么谦虚了。这件事非同小可,季家除非真的不在意名声了,要不然,就是觉得咱们漠西好欺负!”
赵平依然在笑,只是那笑落在季楠琦的眼里,却是多了些阴森森的寒意。
季楠琦依然是一副温润表情,似乎面前人不管说什么都影响不到他的心情:
“小兄弟莫着急,老夫只是有些奇怪,珍儿不缺银钱,又是为着漠西主动去吃苦,她又怎么会做那种事情,这说不通啊!还有,既然你们有与季家谈判的心,又叫下面那位壮士当街胡说,这做法想必不太妥当?”
赵平轻笑着挥了挥手:“在下是个做生意的人,这天下间的生意人,都讲究诚信二字,若不是手里有人有证物,咱们也不敢找上门来,您说是?而且,人家给咱们泼的这盆脏水,如果不当着众人的面洗掉,恐怕下一步,这盆脏水就要变成血水了。生意人赚钱是肯定的,但也不能只赚钱。”
季楠琦不置可否,可嘴角却有些微微下垂的迹象。
赵平轻轻弹了下杯沿:
“五小姐现在就是一招废棋,但活的总比死的有用,就算咱们当街说了些什么,那也是陈述事实而已。咱们在外面占了理,又赚了钱,至于后面的,既然我找了您来,那就是给了您活动的余地,怎么样?这已经是表明咱们的诚意了。”
季楠琦表情仍未有变化,但眼睛却又眯了眯:“珍儿是跟随骆神医去漠西学习医术的,出了事也是在漠西,自然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我们季家却也不是什么脏的臭的都要认的。”
赵平笑得一脸得意,一边把玩着一块雕着猫的木牌子,一边用眼角斜着季楠琦。那表情让人觉得十分手痒:“这个可由不得季家不认。珍儿小姐自己都认了,而且,咱们手里还有个活着的金人在,这人证物证都齐全,光凭你们红口白牙可是推不脱的。而且,五小姐人在还能辩解一二,起码能找出个幕后黑手,说一句年幼无知被人利用总还是行的?但若是人没了,啧啧啧,我想王府里大概会有很多人会积极帮她取证的,至于是什么样的证据,那就要看他们的需要了……”
季楠琦终于冷了脸色,眼睛在那木牌上扫一眼,又一眼,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元明珍当然不能死,死了就盖棺定论了,通敌之罪决不能落在她的身上。他妹妹在王府里本来就已经举步维艰,若是再爆出这样的丑事,正妻的地位就危险了,万一再被定个内贼,他们季家就再也别想翻身了。
还有那信物,他,他们,怎么会有这东西的?……
季楠琦终于冷下脸轻轻扣了扣桌面:
“那,你们想要什么?”
赵平笑得一脸欢乐:“这才对嘛,谈条件就得有谈条件的态度,要不然,万一我心情不好,我的人再不小心,弄伤了五小姐,那多不好。”
季楠琦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既然知道了对方的底牌,自己也迅速调整了状态。
他态度更加柔和了许多,甚至伸手帮赵平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既然小兄弟已经出了手,就说明漠西也并非一定要将这件事落在季家人的头上。殿下绝不会无的放矢,老夫自然也不会小气,只要是老夫能承受得,你尽管开口。”
赵平心里暗骂狡猾,这个“能承受”可是太鸡贼了。
自己开什么价位,他都可以说承受不来,那不是等于没说一样嘛。
不过,赵平最不怕的就是与人讲价,他自从进了漠西军,便一直干的就是这个活儿,业务甭提多熟练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平心里暗笑,嘴里也没停了说道:
“都说季家人手遍布西凉,我这倒是有件事想要请您帮着打听打听。”
季楠琦心里诧异,但嘴里却道:“打探消息倒是不难,说说看。”
赵平刻意压低了身子,轻声道:“听说王府里一直养着个神秘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季楠琦表情瞬间有丝僵硬,很快便恢复如常,但那一丝变化落在赵平的眼中意义就不一样了。
季楠琦绽开一抹温和的笑:“季家虽说有些能力,那也是在外面,王府里的事情,季家还是不能太过插手的,至于你说的这个神秘人,那就更无从说起了。”
“不能说吗?”赵平挑挑眉,似乎有些遗憾:“算了,不说也罢了,至少知道确实有这么个人存在就是了。不过是个传言,我就是有些好奇而已。”
季楠琦笑得越发和煦:“那我外甥女的事儿……”
赵平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咦?先生你这就不对了,我可还没说要求呢,您怎么这么心急?”
季楠琦很想宰了眼前的这人,明明自己已经给了他想要的消息,这人竟翻脸不认,实在是……
他表情却越发柔和了:“那方才那个……”
“那只不过与先生聊聊家常,先生您不会把那个当做条件了?要当条件也行,那把人交出来,咱们一对一交换如何?”
说着,赵平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让季楠琦一口老血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还得笑脸相迎:“小兄弟说笑了,哪儿有什么神秘人,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哦——”赵平的这个哦字拖的九曲十八弯,听得季楠琦心里更憋屈了。赵平却似乎毫无所觉般:
“其实,先生也无需紧张,我要说的事一点都不难办到,就是咱们漠西如今正在抵御北蛮恶贼,这缺粮缺饷的,都得要地方上多支持,只可惜,王爷也在打仗,总说没有余力,这不是就只能找您来解决了吗?”
不待季楠琦说话,赵平又“啊”了一声:“还有个事儿啊,听说王爷有意在破虏军中培养一下自家子侄,我觉得,六少爷虽然年纪小了点儿,但人还是挺机灵的,这次的机会难得,就想请夫人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对两位夫人之间的感情也能有个很好的促进,您看呢……”
季楠琦再也装不下去,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欺人太甚!”
赵平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先生这是……”
季楠琦彻底冷了脸:“敲诈些银两也是罢了,咱们季家也不是那小气之人,至于那元明璀,难道你不知道,那是谁的儿子吗?”
“知道啊。”赵平一脸的理所当然:“这件事要让其他人闭嘴,你以为这么容易的吗?我这也是费了多大的气力才说服了侧妃同意用这个条件来压下五小姐的事儿,要不然,你以为就凭着五小姐那一张嘴,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这件事就过去了?王府里多少子弟,您有没有想过,还有其他人愿意……”
“欺人太甚!”
季楠琦一声怒喝打断了赵平的话,他此刻觉得自己脑袋都要冒烟了,现在他是恨毒了办砸差事的元明珍,要么就别出手,出手了又做不到,被人抓了又不肯死,他们季家怎么生了这么窝囊的一个蠢货。哪怕她在出事后便一死了之,别留下什么所谓的证据,也不会让事情搞到了如今的程度。
现在甚至还要让他去帮着那个贱人的儿子跑前程,他们季家什么时候这么被动过……
这会儿再好的涵养,也让他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了。
可赵平却像是并没看到季楠琦的冷脸,反而说得更起劲了:“按说这个机会,应该是王爷专门给世子准备的?世子本就在王府中一家独大,听说连自己的护卫队都成立了。所以,我这个提议您也不见得吃亏不是……”
“好!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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