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连磊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带了四个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而来。
几人皆是一身朴素的穿着,可一个个的气度却和一般人完全不同。其中有一个长得如同怒目金刚一般,铁塔样的黑汉子,留着一脸络腮胡,即便年纪大了,胡子也成了全白色,可依然腰不弯,背不驼,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一进门就声若洪钟般道:
“老三,听说村子里来了外人?”
他一抬眼正对上苏浅的脸,不觉轻咦了声:“这,竟是个小丫头?”
这小院儿的主人,也就是来人口中的老三雷彦睿也转头去看苏浅的脸,也不禁皱了眉头:“还真是,之前我竟没注意。”
苏浅看向两位老人却笑着摇了摇头:“前辈看错了,小子不是女子。”说着,抬了抬头,刻意露出了自己的结嗉给众人看。
雷彦睿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神色也好看了些。他没理苏浅,先将四个人安顿坐了下来才开口问道:
“这小子今天差点被那帮小崽子宰了。我听他说救了磊子和磊子女儿,这才带他回来问问,你们看,怎么处置?”
几个老人对视一眼,又看向了雷连磊。
雷连磊见了急忙摆手:“各位叔伯老祖宗,此人底细连磊并不知晓。今日回程一时不察被他跟了上来,正好赶上开祠堂,才被冲撞了。”
那络腮胡的老人大手一挥,指向苏浅:“小子,你自己说,到底是什么人?咱们村虽说都是老实人,可也不是好欺负的。”
苏浅方才就已经在脑海里想了几个来回,如今看到这几位老者,更加肯定了心中的判断。
听到问自己,苏浅急忙转向几人的方向深施一礼:“几位老前辈,小子确实不是什么坏人,乃是漠西虎贲一名小小军士而已。之前也是因为昌达古城中我们的人失踪,这才受命前去调查,没想到先是偶遇了被卖为奴的这位雷前辈的女儿,后来,才受她请求,前去营救她的父亲,也就是这位雷前辈。小子见到这位雷前辈时,他正被一个手拿毒算盘的人追杀,身中奇毒,正是小子将他救活,并冒死带人逃回漠西,却不想,半路上,这位前辈竟伤了我同伴,自己夺了马跑回了此地。小子自然是要拼命将人追回,若不然,小子这任务可就完不成了,那回去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不待雷连磊说话,苏浅却是冲那个带自己过来的老者拱了拱手:
“只是,来了此地,小子却有了别的想法,不知各位想不想听小子讲个故事给大家听。”
雷彦睿闻言看了眼那个络腮胡,两人目光相对,已是有了默契。
“但说无妨。”
苏浅微微露出个笑容来:
“如果晚辈猜得不错,这里应该就是鼎鼎有名的鲁地雷氏一族,不知可对?”
说完,她看的却是那个络腮胡子。这里面虽说这人的岁数不是最大,可地位却绝对在众人之上,这个她从几个人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雷彦武皱了皱眉,心道这小子倒是会看眼色,却还是点了点头。
苏浅心里更加有底了。
所以,自己所想的绝不是无的放矢。雷家若是不想出山,他们便不会这般轻易认下这鲁地雷氏的名号,别看这只是一个名字,可别忘了,他们在朝廷来说可是罪臣之家,哪怕是这等荒僻之地,这些大家族的人也是不愿意让这等坏名声落在自家身上的。说的严重些,那可是要影响一族人的。如果他们不在乎这个,也就不会避世而居,藏进这山谷中来了。
如此看来,自己所想的,大概能成了。
“当年鲁地雷氏是何等煊赫,一门双侍郎,威名远扬,就是几十年后才出生的晚辈都听说过鲁地雷氏的威名,可想而知当年之盛景。只是可惜,造化弄人,晚辈也没想到,竟能在这荒蛮之地见到各位前辈。这是晚辈的荣幸,可也是雷氏的机会。”
雷家几位老者开始听的时候还颇为感慨,有些欣慰和感怀,听到最后却已是面露不虞之色。
雷连磊作为此处雷家人最小的一个直接开口斥道:“你不过一个小小兵卒,怎敢出言不逊,就算我雷氏如今成了流民,可也不是你一个小崽子可以羞辱的。”
苏浅却是笑了,笑容恬静:“雷家叔叔息怒,小子并无不敬雷氏的意思,只不过陈述一件事实而已。而且……”
苏浅突然停下了话头,表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恕晚辈直言,近日昌达所发生的一切,难道不是雷家故意为之吗?”
雷连磊脸上陡然变色,怒喝道:“你说什么?”
苏浅依然是那副浅笑模样,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黑脸而有片刻惧怕的意思,反而殷勤的走过去,给雷连磊倒了一杯茶,送到了他的面前。见他不接,苏浅也不恼,将茶杯放在了桌上,才又退回了原处,神情甚至带上了几分恭谨和虔诚:
“作为鲁地雷氏的后代,难道你们不想重建雷氏一门的辉煌?不想改变如今的现状吗?虽说此地远离战乱,山青水美,又有两仪八卦大阵护村,足可保证村人百年内不受强匪祸害,可雷氏一族自祖上赚来的地位声望,难道你们就甘心就此抛诸脑后,甘心丢了祖宗的神技?甘愿受那些外族人的欺凌,盘剥?甘愿从此后就这么默默无闻隐居于此,子孙后代只能做个普通的铁匠,农人,永远也无出头之日吗?”
苏浅抬眼望向众人。眼神坦荡,清澈如水,倒让众人看得有些愣住了。
雷连磊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娃娃竟能看出他们雷家的事情,竟还知道两仪八卦阵。
而几位老者想得却是更多,他们现在已经不敢再将这少年看成是个普通的探子了,能知道这么多,难保身后没有跟着别人。
雷彦睿双拳攥紧,却已是生出了杀心。
苏浅却好像没发现小院儿里的紧张气氛般,继续浅笑着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雷氏族内一定有很多不同的声音?而雷家到底该不该出世,要不要出世,几位前辈怕也是讨论过无数回了。而现在看来,雷氏的决定是,到了该出世的时候了,只不过,这该怎么出世,却也成了眼下最大的问题。”
苏浅似乎也挺为这一屋子的老人头疼的,皱了皱秀气的眉头:
“如今时机倒是正好,正是大乱初起之时,任何的一方大势力都不会错过雷氏这样一个能为自己带来巨大好处的家族。只不过,这些人里,到底谁才是良主,却是值得好好商榷的一件事。”
几个老者已是面色大变,雷彦睿更是冷哼道:“小儿找死,竟敢妄论国事,大逆不道!”
苏浅却浅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大庆内忧外患,上下离心,君不君,臣不臣,灾害频发,天相示警。此地又远离朝堂,各位既无出世之心,还惧人口舌不成?”
雷彦睿和络腮胡又对视了一眼,突然站起身走到了苏浅面前,猛地一掌拍向苏浅的面门。
苏浅眸中冷凝,脚下已经划开了数步,只是仍被那掌风带得喉头腥甜,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当下不敢怠慢,抽了腰间软鞭,迎战老者。
不过,她也看得出这老者此刻已无杀心,动手更多的只是试试她的深浅。只是这一出手便将自己震的差点吐血,此人的功夫也可见一斑了。
苏浅将自家的破月鞭法用到了极致,也只是堪堪能保证自己不被那老者的大掌拍碎了,可几个回合战下来,也被那罡猛的掌风折腾得够呛,就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失算了,可能真的要被人家拍死的时候,猛听得那络腮胡老者哈哈大笑起来:
“行了,老东西,你那打铁的巴掌别把人真的给拍死了。”
说着话,他自己便已经到了苏浅的身边,苏浅就感觉自己身上一紧,紧接着像是一只陀螺被人黏在了那大巴掌上,一扯一带滴溜溜原地转了几圈就被人丢出了圈外,摔了个狗啃泥。
那络腮胡老者哈哈大笑:“臭小子,这是给你的教训,祸从口出,别什么话都往外说,在咱们雷家村还好,上外边去,就你说那几句话,早就死多少回了。现在到了雷家村,就得守咱们村上的规矩,在咱们这几个老家伙面前,你还是不要那么放肆得好。”
苏浅灰头土脸的艰难爬起,吐出了嘴里的草叶泥土,再拍了拍身上的浮土,竟意外的发现自己方才那种被那罡风打得气血翻涌的感觉竟是好得多了。
这让她有些惊讶,但也着实佩服起来。
她老老实实抱拳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指点。”
那络腮胡冷哼了声,大咧咧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倒是跟苏浅动手的雷彦睿背着手站在了苏浅的面前:“小子,能与我打这么久,也算你有几分本事。不过,以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在雷家说三道四,你知道了吗?”
苏浅知道这是人家在嫌弃自己的身份。不过一个小兵,竟敢和雷家谈论这等大事,很有些不自量力。
可苏浅若不是这股子倔脾气,也不会混到如今在漠西军中这么尴尬的地步了。
她性格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听此人一说反而更激起了她的好胜之心:
“前辈此言差矣。有志不在年高,若不从小事做起,今后怎能成就大事。滴水穿石,浮土也能筑高台,小子虽如今还是一名小卒,可也有些志向。今后的事谁说的清呢,莫欺少年穷,晚辈就是这个性子,有话还是想要一吐为快。”
雷彦睿此刻心情也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欣慰了,不过再看向苏浅时的眼神里却已是没了敌意。
络腮胡笑了笑,敲了敲桌子,“想吐就吐,咱还能真拦着不成。”
苏浅只觉得有些心梗,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别扭。不过如今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这时候箭在弦上,她已经不可能再退缩了。
索性头一扬,道:
“之前我还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直到来了你们雷家村,我这才想明白了。”
她转身看向雷连磊:“雷叔叔应该就是你们雷氏族人放在昌达城里的线人,特意娶了拓跋家的女子,得了拓跋家的信任,借此让雷家可以买卖铁器,沟通外界,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雷连磊眼睛转向了两位主事的老人,见他们没有阻止的意思,也只得歇了劝阻的心思,任由那少年继续说下去。
苏浅自然不会放过这么难得的机会,见没人阻止自己,索性不再绕弯子,今天她非得将这脓包戳破了,要不然,谁知道这块蛋糕会被谁啃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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