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贵妇

    赵玄赶到的时候,眼前便是这样一副凌乱残酷的景象。

    这并不同于他以往任何一次面对尸体时的感觉。

    他见过太多的死亡了,杀戮对于他更是如家常便饭一样,只这一次的感觉却特别的不同。

    那种感觉很复杂,就像是他明明答应了要好好照顾邻居家的孩子,可那孩子却被他不小心丢进了狼窝里。

    他有些茫然,为自己心里那一丝不忍,亦或是对那位对他表示过善意并已经死去再也无法回报的将军的愧疚。甚至还有一丝对那孩子的痛惜或是遗憾,也或者是旁的什么感觉。

    总之这种情绪复杂的让他难以分辨,心里竟有些揪揪得疼。

    现场被伪装成了土匪抢劫的样子,所有的包袱都被翻过,散乱的丢在地上,手法拙劣,可见连伪装都做得十分敷衍。

    赵玄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凉,这样无害的一群人,到底是谁想要了他们的命。

    他就这样站在这倾盆的大雨里,思考着,彷徨着,仿佛时间都被静止在了这一刻。

    良久之后他才动了,一个个走过去,将那些尸体放平整了,替他们擦干净了脸,亲手将他们一个个抱到了那棵粗壮的大榕树下。

    地上还有一些残肢断臂,他也认真的将他们捡起来放到了他们主人的身边。

    在他们的中间,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一剑穿胸,倒也死得干脆。

    赵玄闭了眼,记忆中那一瞬的惊鸿一瞥,还有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不断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令他双拳紧握,煞气翻涌……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曾经,远远的见过这个女孩子一次。被她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灵动与鲜活所吸引,至今印象深刻。

    女孩的身边,是一具妇人的尸首,只是被毁了脸,刀从脸上劈过,死状凄惨,不忍目睹……

    赵平远远地看着,那人就这样直挺挺站在一片血泊里,无遮无挡,任由雨水将他的全身浇透。

    就像一个独行于沙漠之中的旅人,冷寂,孤独,可怜,就连周身涌动的杀气都是冰冷而孤寂的,仿佛天地间再也没了旁人。

    他突然间有些想笑。

    偏在这时想到那个人经常说的话:“愿时和岁丰,河清海晏。愿江山如画,百姓安乐。”

    何其讽刺……

    看着那些整整齐齐被排列在树下的尸体,赵平胸口翻涌着一股沉重和酸涩。他两手微微有些颤抖,面上却仍是一副冷漠散漫的模样。这是他好不容易长出的硬壳,既然长出来了,他就不会轻易丢掉它。

    倾盆大雨里,这样的两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任凭雨水浇透了他们……

    终于,赵平看到那人动了。

    他弯下了腰从泥水里捡起了一样什么东西,将它小心地抹了抹,揣进了自己怀里。

    赵平闭了闭眼,睁眼时依然还是那个无谓懒散的样子,一步步朝那人走了过去。

    他先是走到那一堆尸体面前冲着他们一抱拳:“对不住了各位,是我粗心大意,被人算计了。那人已经死了,总之抱歉了。”

    赵玄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没看到。

    他冷着脸,没有理会赵平。片刻后转身,头也不回骑上了马绝尘而去……

    当苏浅再一次醒来时看到一个陈旧的道观,该是年深日久,疏于打理的。

    供奉的三清道祖的法相已很陈旧,朱漆斑驳,略失了以往的庄严。像是噩梦中经常会出现的背景,深灰,暗淡,绝望。

    她重又闭了眼,觉得这是场噩梦也好,亦或是就这样死去也是好的……

    “浅儿,浅儿你醒了吗?”耳边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好像黑暗中的一束光,突然就将苏浅的魂一下子拉回了身体里。

    ……是娘,是她阿娘吗?

    她急忙睁开了眼,撑起身回头去看。

    在苏浅的身后,一个满身狼狈的女子半靠在一根红漆斑驳的柱子上,正冲着自己微笑。她身上仍是那件喜婆穿的大红褂子,肥大且粗糙。

    即便如今狼狈如丧家之犬,也依然美丽如神妃仙子,只是染了血添了尘霜,却更有妍处不堪怜的柔美。

    可不正是自己以为已经失去的亲娘刘氏吗……

    “娘,阿娘。”苏浅喃喃着,有些不敢置信。

    刘婉晴冲着女儿伸出了手,“浅儿,还能动吗?快来,来娘这儿。”

    她的眼中没有伤感或是绝望,仍是那么温婉慈爱,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让她胳膊上的伤口又一次开始流出了血。

    苏浅就像是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哭着扑进了她娘的怀里,满心的委屈和恐惧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阿娘——!”

    刘婉晴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背,语气轻柔的安抚:“浅儿别怕,有娘在呢……”

    苏浅紧紧搂着娘,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她阿娘笑容依然那么温柔,被她暖暖的手拂过,莫名便让她有了安全感。

    可是理智回来了,强烈的愧疚便又一次攥紧了她的心。

    “阿娘,对不起。”

    苏浅的眼中,大颗大颗涌出了泪花。如果不是她任性的让大家尽快离开,如果不是听从了那个人的建议,让大家上了那赴死的花车……

    刘氏闭了闭眼,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搂紧了自己的孩子。

    她不知道劫走她们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她们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命运。但是有些话她必须抓紧时间嘱咐孩子:

    “浅儿别哭,别怨,也别怕。既然躲不掉便顺其自然。阿娘不怪任何人,也不想你背着愧疚过一生。有人存心算计,就是咱们不出城,怕是今晚也会出事。倒是如今,咱们既然还活着,你便要记住阿娘的话,但凡有一线生机,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受点委屈不算什么,这天下大着呢,只要人活着,熬过了眼前的难关,去哪儿都能是天高海阔,咱还有尘儿……”

    刘婉晴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花。看着自己花朵一样娇养大的女儿如今却满身狼藉的样子,她心里痛得简直无法呼吸。而且她不知道接下来他们即将面对什么样的命运,但很有可能,是她最不愿看到的那种……

    “我恨!阿娘,我恨!爹才刚刚冤死,我们又被人算计,到底是为了什么?这都是为什么啊?”

    苏浅想过的,天高海阔,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想带着阿娘幼弟平安度日就足够了。

    明明计划得好好的……

    突然,她眼中燃起了赤色的火焰:

    “是赵玄,是他,是他让咱们上了那花车。原本没人敢明目张胆在京城里杀人的。皇上也是要脸面的,刚刚赦免了我们,总不能让我们死在了他的眼皮底下,是赵玄,是他引着我们出城的,是他跟我说有人在宫里说你的闲话我才怕得想要离开。如果不是我,大家也不会死,起码在那宅院里,我们有护卫,有粮食,就是耳朵遭罪些,也不至于死。还有,那个吹鼓手,是他引着我们往那林子逃的,是他,就是赵玄卖了我们……”

    “浅儿。”刘氏温热的手轻轻捧住了女儿的脸,让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是自己。慢慢的让自己的温柔融化了女儿眼中疯狂的杀意。

    刘氏的眼睛很美,像是永远盛着一汪温柔的湖水,她的声音更软,让人莫名安心:“浅儿,不要想,也不要报仇,阿娘只希望你和尘儿都好好活着。忘了这一切,忘了他。”

    苏浅的眼中慢慢有了焦距,终于停了疯狂流淌的泪。

    第一次面临死亡的她,总算慢慢恢复了理智。

    “娘,可是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大门咯吱吱的响,随着一阵香风,一个满身珠翠,华贵艳极的女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在她的身后,跟着两个长相俊美,年纪不大的双胞胎兄弟,长相一般无二,个头也几乎一般齐,皆穿着绸布的蓝色直裰,低垂着眉眼,一副恭顺模样。

    苏浅望着来人,眉头暗暗皱紧,她没想到,仇人竟是个女人。

    香风渐近,那女人径直走到了苏浅母子的面前。

    还未开口,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刘婉晴啊,你今儿个怎么如此狼狈啊?”

    她说的是吴语,软软的,带着一股子玉兰花的香,但听在人的耳中,只感觉到了刺骨的寒。

    刘氏皱了眉,这个女人她并不大认得,最多也就是几分眼熟罢了。

    她着一件樱红色绣青鸟入云图案的比甲,坠了宝珠,镶着金银线的滚边,满身的珠光宝气,梳的飞仙瑶台髻,乌黑发髻上插一支卷须翅三尾点翠衔珠的赤金凤钗,垂下三串珊瑚垂珠来,衬得她那双凤眼极魅极亮,和她皓腕间一串红色珊瑚的手串倒是相称得紧,皆是如血般的颜色,倒是个美人无疑了,只是这年纪……

    来人身上只是豪贵,却并没有特别显示身份的东西,刘氏不免露出一脸的茫然神色。

    “你不认识我?”

    那妇人有些气闷,她设想过无数次在刘婉晴这个女人面前自己如何得意卖弄,如何耀武扬威的场面,却没有一个是如眼前这般的让她挫败和郁闷的。

    “刘婉晴!”见这一对母女只顾着打量自己,却皆是一脸的茫然,便气得想要打人。

    在其身后的一个少年连忙躬了身站了出来,“罪妇大胆,还不快参见贵妃娘娘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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