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不愿意在幕僚面前剖析自己的心理,当初留下李氏,自然是为了儿子,后来则是李氏小意逢迎,两人的重逢弥补了年少时的遗憾。这些年来袁朗得到很多东西,权势娇妻美妾,他都一一得到了,就连以为此生无望的子嗣问题,也从天而降一个十七岁的大儿子,还继承了他的读书天分,他再没什么什么不能满足的了。
为了家族传承与科举考试不能也不愿入赘恋人家,被榜下捉婿与初恋情人分手,那种缺憾发生在过去,人是无法穿梭时间回到过去的,哪怕能,他相信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李氏重新来到他身边,依偎在他怀里,是对他精神世界是一次补偿。他留李氏这些年,也想对方能善始善终,不忍心真的毁掉对方的容貌,远远送她走,已经是他仅剩的温柔与善心了。
见袁朗脸色不好,其他人赶紧插话:“事已至此,应该想对策才是,别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了。”
有了台阶下,袁朗叹气:“我的确太大意了,大家就各抒己见,看看有什么好办法。”
讨论讨论去,不过两个办法。一个是找到李氏,杀了她以绝后患,二是硬着头皮否认到底,但这是下下策,会牵扯到袁公子还有李氏的前夫周耀祖。这两个主意袁朗自己早就想到了,本来以为幕僚能给出更好的意见,无奈只好点头。
“当年经手的人就那么几个,狱卒早些年就都死绝了,就剩下当年那个县令,前阵子我也已经派人去处理了,想来现在就该办妥了。至于李氏哪里,我已经派人去找,不过他们竟然敢动手,就不会留下痕迹给我,想要找到李氏是难如登天。”袁朗沉吟着,“那就用第二个办法,周耀祖好拿捏,那是个爱财如命极容易被收买的人物,他现在就在京城开酒楼,我已经派人盯着他了。他到京城来开酒楼之前在外面游历了五年,邰单老家没有人知道他到京城,唯一知道的周瑾恒也死了,不怕他被那些人找到。我会派人去警告他,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是李氏的丈夫,只要他说李氏已死,那就是死了。”
面对今日的局面,袁朗有恼怒有被冒犯的不满,但并不觉得如今就是绝境了。当年他留下周耀祖的命,一是不将对方放在眼里,觉得威逼利诱就能让对方听话。二是留着周耀祖以后来否认李氏的身份。
李氏的存在是一个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袁朗有信心压下此事不假,但必要的准备不能少。李氏族中上下一百来人,李家邻居左右也都是人,认识李元娘的人不知凡几。如果周耀祖死了,以后若是有人去邰单找人证,一抓一大把。他再有权势,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杀了,他又不是疯了!只要这个丈夫否认李氏的身份,就算邰单老家人有人指认李氏,那也比不上周耀祖的话有说服力!
人家做夫妻十八年,难道还认不出妻子?丈夫说的话不算数,外人说的就算数了?
留下周耀祖这个碍眼的存在,就是预防今天。
“先将人拘起来,否则如果他落到对方手里就麻烦了。”
“那就这么办!”
在门外偷听的袁继贤握紧双手,轻手轻脚离开。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呆坐片刻后突然站起来,从后门出去了。他来到周氏酒楼,酒楼似乎刚打烊,店小二在擦桌子。他客气地说:“你们东家在不在?我想见他。”店小二到后头说一声,得到允许后才将袁继贤带到后院去。
听说有一个年轻公子来见他,瑞和就猜测是袁继贤,他推测袁朗的政敌将李元娘扣在手中,大概已经开始向袁朗提条件了。而袁继贤之所以现在过来,想来袁朗的应对措施跟他有关系。
果然,多年未见的袁继贤一进屋见到他,脸上就带出不明显的愧疚与歉意。
“……周叔。”犹豫了一下,袁继贤还是喊出了这个称呼。
“继贤,好多年没见你了,快坐快坐。”瑞和笑着迎上来,略有些激动地上下打量他,“你长高了,也显得贵气了,听说你已经成婚了,有了孩儿没有?”他摸摸身上,“我也没准备礼物。”
见养父这幅模样,袁继贤更加歉疚了。这些年他在京城这个名利场里,身为户部侍郎的独生子,受到的诱惑与接收到虚伪情谊数都数不清。见多了污浊,少年时期在邰单县读书的经历反而成了心灵的一方净土,那个时候的爹是勤劳慈爱的,娘是温柔贤淑的,师长对他亲切真诚,每一天他都过得很快乐。来到京城后,娘变了,换了个爹,这个亲爹教会了他许多道理,他对父亲敬畏多亲近少。在京城读书,一个真心的同窗好友都交不到,靠近他的人都怀有目的……
唯有养父,到了今日仍然对他如初。他享受着这种真情,却又不得不伤害养父,这让他心生自我厌弃。
瑞和并不知道袁继贤心中所想,从知道袁继贤身世之后,面对袁继贤他一直表现得宽容大度,做错事的人是李元娘不是袁继贤。而且对袁继贤友好,也有铺路的意思,这不,数年后袁继贤亲自上门来找他了。
“这么晚过来,吃了晚膳没有?要不要我去给你煮面条?”
袁继贤忙喊住瑞和:“不用,您坐,我想和您聊聊天。”问起瑞和在京城创业开店的事情,瑞和笑眯眯地说了自己的创业史:“其实跟你读书科举一样,想要成功就得付出努力,我带着富贵走南闯北地游历,与各地的厨师切磋,互相交换技艺。”说完自己的经历,他又关切地问袁继贤,“你呢?我听说你中举了,我很为你高兴。”
自己的经历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就是天天读书,还有与同窗以及其他出身相近的公子们交际。
两人说完近况,袁继贤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忍不住问:“周叔,你、你还恨我娘吗?”
“你娘?”瑞和愣了一下,叹气,“事情都过去了,还谈什么爱与恨呢?你也不要总是想着往事,现如今你前程远大,就该好好读书,明年春闱金榜题名,后半辈子就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虽然你我并不是……但我们也有十几年的情分,我帮不上你的忙,在心里却是盼着你能好好的,你爷爷、你外公对你有很大的期盼,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有你这么一个孙子,不过你不姓李了,你外公一辈子的执念就是想要延续李家的血脉,所以为你娘挑赘婿,挑啊挑,挑花了眼,后来看中了我,唉,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想起外公,袁继贤也觉得伤感。他改了父姓,外公知道了一定很生气,他们李家在邰单那一脉,就这样断了。除非——他关心地问:“周叔,你没有打算续弦吗?”周叔是入赘李家的,改了姓氏入了李氏的族谱,虽说在外头仍以周耀祖的名头行走,但在族谱里,是叫做李耀祖的。只要周叔续弦生子,生下的孩子就姓李,是李家的孩子,这样一来外公的执念与愿望就能够继续圆满了。
“我没有续弦的打算,这辈子就这样了。”瑞和恍然,“看来你是误会了,唉,也怨我,这些年不能跟你联系,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正常。前几年我就从李氏族谱中迁出来了,李家的房产田地都托到李氏族中,立下契书说以后等你回来再还给你。酒楼也半价卖给了李氏族长,算是让你们李家的产业不外流。”
听了这个消息,袁继贤大感震惊;“周叔!你、你怎么能——”
瑞和摇头:“你娘这样了,我和她夫妻一场无法善了,我也不想再挂着个名儿。我对李家的财产没有觊觎之心,当年你娘在大堂上指责我的话,我当时敢否认,过后也敢做给她看!只有酒楼,我也苦心经营了十来年,李氏酒楼做大,有我一份功劳,所以我按照市价的一半将其卖回李氏族中,这是我的真心。”
“周叔……”袁继贤觉得喉咙被哽住,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说,“你入赘李氏时,在周氏族谱中的名字会被划掉,你现在又离开李家,李家又划掉你的名字,周氏可愿意重新接收你的名字?”
见瑞和摇头,换姓迁走后再想迁回来,周氏族人不可能会同意,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说了,这样会破坏周氏的运势。袁继贤眼中更显难过:“两氏的祖先都不庇佑您了,您、您就不害怕吗?”
“怕是怕。”瑞和其实不怕,但原身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当然会害怕。“可我还是想这么做,我这辈子对爹娘孝顺,对兄弟子侄关爱,对妻子儿子尽了责任,我无愧于心。一辈子这么短,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至于临到老死时还心存遗憾。这是我的选择,你不必为我感到伤怀,今天你能来见我我很高兴,不过以后你还是莫要再来了,你与我终究是两路人,我过得挺好的,你勿需挂念,等到你打马游街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在路边看着你为你贺喜,这样就够了。”
养父这样深明大义,想到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以及父亲与幕僚商议的计划,袁继贤就觉得羞愧!
“周叔,我,我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再艰难,袁继贤还是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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