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没有课，同室的贾森是篮球队的，他说今天有一场比赛，问娄弈函去不去，他躺在床上直摇头。
贾森惊讶地问他，;你准备这样睡一个下午吗？
弈函举了举手中的手本，;我看书。
;你看书难道不应该坐在书桌旁或者去图书馆吗？
;在这里。他说。
贾森的蓝眼睛里一片迷惑，穿上那双旧球鞋，耸耸肩走了。
娄弈函抱着一本数学书看了睡，睡醒了再看，贾森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不知道。
第二天是小课，上课的是他们的导师。
导师是一位中年男性，灰色的眼睛，棕色的头发，有着中年男人的啤酒肚，皮肤白里透红，感觉像婴儿，有这种想法，似乎有点不尊重，但看着他那圆嘟嘟的一堆嫩粉色的肉，娄弈函无法不这样想。
;我叫康纳约翰逊，是你们的导师，你们可以叫我康纳，也可以叫我约翰逊教授，但不可这样……他伸出一根中指说：;嗨，康纳。
下面哄堂大笑。
娄弈函也笑了，这是他来A国后第一次由衷地笑，说A国的教授有的很随意，果真如此，看样子约翰逊一定会是位好导师。
这只能称为一个小组，一共是六个学员，都是约翰逊的学生，他让同学们作了自我介绍。
三个是A国人，其中有娄弈函的室友贾森，还有一个是法国人皮埃尔，一个就是昨天坐在他旁边的Y国人，看上去像个小男孩，他叫拉哈尔.纳伊，还有就是来自中国的娄弈函。
大部分的时间在讨论，不像他在国内的学生时代，大多数时间是老师讲，学生听，然后做笔记。
同学们开始一个个向约翰逊提问题。
最引人注目的是拉哈尔，他来普大之前已经和教授关于学术问题通过邮件了，他的问题最难，至今未能解决，大家讨论了一阵，谁都无法说服谁。
约翰逊决不吝啬，赞扬拉哈尔的求知精神，并说他是将来数学界的XXX。
最后轮到娄弈函提问。
他站了起来，;约翰逊教授，我没有问题。
下面一阵窃窃私语。
教授疑惑地看着他说：;你没有问题？一个都没有？
;没有。他说。
约翰逊的灰眼睛闪来闪去，;你还来上我的课干什么？可以回宿舍睡觉了。
下面是哄堂大笑。
娄弈函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此时有个地洞，他一定会像老鼠一样地钻进去。
五双眼睛像十只千瓦灯泡射在娄弈函的身上。
他可以很肯定地说，这是他从上幼儿园以来，受到的最大耻辱。
一直被同学老师家人朋友亲戚定义为天才的他，竟在此受到如此不堪。
约翰逊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坐下，但他的脑子里全是羞辱的岩浆在翻腾，更本不知道他在示意什么。
;娄……约翰逊在叫他，声音比刚才讲课还要高，;娄，你听得到吗……
;可以。他低声说。
;下次请带着问题来上课，知道吗？
;是。弈函机械地说。
;如果再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就请你站在这里为大家讲课。
大家又笑了，他却在心里哭。
后面的课，他一句都没听进去，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快步跑出了教室。
走到楼下，看同学们都散开了，他才躲到一棵树下。
;娄。他听到背后有人在叫他，他赶紧整整衣衫，转过身来。
是拉哈尔，他把手里的书递给他，;娄，你把书本忘了。
他一楞，刚才的事让他完全失态了，连自己的书都忘了拿，今天真是出尽洋相。
拉哈尔把书放在他手上。
;谢谢你，拉哈尔。娄弈函努力挤出笑容，但一定笑得很难看。
;娄拉哈尔安慰他，;今天才第一天，来日方长。
他们两人一起向宿舍走去。
看娄弈函默默无语，拉哈尔又开口了，;娄，你将来会有问题的，而且一定会难倒康纳的。
弈函笑了，;是的。
拉哈尔也笑了，深色的皮肤让他的一口牙齿显得特别的白。
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Y国小男孩还真会哄人，无论是真时假，他的话让娄弈函郁结的情绪舒畅了许多。
他很感激拉哈尔，让他有继续学下去的勇气。
拉哈尔告诉他，在来普大之前，他在Y国的大学里教过两年书，因为希望在世界顶极的学校和顶级的数学家交流才来这里的。
他像个初中生，原来已是个大学老师了，普大真是天才济济呀。
;你几岁？娄弈函问他。
;二十一岁。
;拉哈尔，你才是真正的天才，我都比你大一岁，可至今没有一个问题可以提出来。
拉哈尔听娄弈函到比他大一岁时，双手合拢，朝着他弯腰，态度十分的虔诚。
娄弈函简直被他吓到了，不知道用什么礼来还他，急忙也朝他鞠躬。
走到宿舍时，他俩已成了朋友。
;你是怎样做到的？弈函问拉哈尔，;你是怎么想到这样的问题的。
拉哈尔想了想说：;其实，这个问题我思考了有一年了。
;什么？一年？弈函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拉哈尔的脸色暗下来，;一年来，都没有一点进展。
;约翰逊也没有答案是吧？弈孙有点兴奋。
拉哈尔点点头。
奶奶的，娄弈函的兴致来了。
;我可以去你的宿舍吗？他问他。
拉哈尔脸上有难色。
;你有事？
;不，我有室友，我得经过他同意。拉哈尔有点为难。
;拉哈尔，要是你感到为难，我就不去了。
拉哈尔说：;我去问问他。
但是娄弈函还是很感激他，这里是世界高等学府，不像在国内，可以不经同意而随意窜门。
他回到宿舍不久，拉尔哈就来了，说他的室友同意灵弈函去他们的宿舍。
原来拉哈尔的宿舍就在娄弈函的隔壁。
拉哈尔和另一位Y国学生同住，那个Y国男生比他们高一级，长得人高马大，而且肤色浅，接近白人的外貌，同样是Y国人，外貌竟有这样的天壤之别。
娄弈函带去一盒咖啡送给拉哈尔，他一定不肯收。
娄弈函只得说，这是中国人的习惯，第一次到别人家里，一定得带礼物来，这宿舍也算是你的家。
拉哈尔这才收下。
他泡了咖啡，双手捧上，恭敬地端到他的舍友面前，而他的舍友只喝了两口就出去了，态度十分的冷淡。
娄弈函说，;这人太没礼貌了。
;辛格他家是贵族。
;什么？弈函听得有点迷糊。
拉哈尔向他解释，在Y国，贵族享有很多平民没有的权利，这种观念根深蒂固，贵族和平民之间甚至无法婚配。
娄弈函看着拉哈尔的穿着和平时节俭的生活，不再问下去。
他情绪低落，娄弈函就转开话题，;拉哈尔，你可以收我做学生吗？
;不行。他急着说：;我们是同学，你有问题尽可以问我。
娄弈函惭愧，他真的没问题可提。
;你为什么不问？
娄弈函说：;我在国内，从小学到大学，都是老师说，学生听，如果在课堂上提的问题把老师难倒，那是不礼貌的。
;哦。拉哈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种问题，外人是无法理解的。
拉哈尔拿出一大叠手稿，翻出几张递给弈函，;这是我今天课堂上问约翰逊的问题，这里有我演算的过程，我们可以一起研究。
这让娄弈函非常感动，这等于是把他的学术研究无私给他，如果弈函有心剽窃他，到时拉哈尔也无话可说。
;谢谢你拉哈尔。他只会说这句话。
;娄，你可以先看着，如果有不懂，下次上课你就可以问约翰逊，这问题就有了。
他的眼里闪着狡黠的笑容。
;我有问题可以提了。弈函拿着拉哈尔给他的稿子跳了起来，搂住他，;拉哈尔，你真好。
;我们是不是好朋友？娄弈函问他。
拉哈尔腼腆地笑着，点点头。
宿舍里有点热，拉哈尔的头上汗晶晶的，可他还穿着西服。
;拉哈尔，你可以把你的西服脱下来了，你头上都冒汗了。
他尴尬地摇摇头。
;你不热吗？
;娄，你不会笑话我吧？
;怎么会，我们是好朋友呀。
拉哈尔默默地脱掉那件又旧又小的西装，娄弈函惊呆了，他衬衫的腋下开裂了一条很长的口子。
;坏了？你干嘛不换掉呢？
拉哈尔为难地说：;那一件洗了还没干。
弈函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他那三只大皮箱里有好多没拆封的名牌衬衫，但他不敢给他，怕伤了拉哈尔的自尊心。
他疑惑地问他，;你不是已经工作了吗？而且你来普大，是拿了高额的奖学金，为什么不买一件新衬衫呢？
拉哈尔说：;我把大部分的奖学金都留在了家里。
;嗯？
;我家兄妹七个，就哥哥挣钱，所以我把大部分奖学金都留在了家里。
弈函心中一阵酸楚。
;拉哈尔，你真了不起。
;这没什么。他说：;像我们这样家庭里的孩子都会经历这些的。
娄弈函无言，想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天才，可以耀武扬威，可以作威作福，可以大肆挥霍，站在拉哈尔面前，他只是一只井底之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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