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咎步入倒座房,四下里一扫视,屋子里登时鸦雀无声。
方才还扭打成一团的女孩子们慌忙站开了,向李咎问好:“老爷万福。”
三九将幺娘小心挡在自己后面,等李咎坐下了,方一边给李咎倒茶,一边道:“老爷怎么来了?”
“再不来,怕是要掀翻屋顶了!”李咎将小莲放下地,接了茶,揭开杯盖放在桌上,“到底怎么回事?”
三九于是将前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不偏不倚地说了一轮,末了道:“闹到老爷都知道了,实在是我们的不是。只是这事儿……我心里觉得,也不是幺娘的错。”
李咎道:“怎么不是幺娘的错,你也不用给别人掩饰,你的错回头再算。”
两三句话说的幺娘忍不住要落下眼泪来,春娘捂着腮帮子直笑。
不过李咎下一句话就让春娘笑不出来了。
李咎说:“纵使是家眷,探亲探个两日也就足够了,你怎么让你姐姐在园子里住了个把月?既非给咱们做活计的,也非是签了契书的,岂不白给!那其他人也有家眷的,纵使上门来,也不过是问候一声,送点吃的用的就家去了。你这般纵容家眷白吃白住,叫别人心里怎么想。可知是你的错。”
幺娘马上不哭了:“我知道错了。老爷,我再也不敢了。我原是怕老爷觉得我不念旧情才……我以后就不会了。”
“限你明日此时之前把你姐姐送走,要谁帮忙的自己去找——找初三要人。”
李咎看都不看春娘一眼,直接又说上了三九:“园子里进了个生人,还是女眷,还影响了你们做活计,你怎么不来回我?你还帮她瞒着!我记得你和幺娘两个轮流当值不是?”
三九往后退一步,朝李咎长长地福了一福。
李咎不喜欢人在他跟前跪来跪去的,万福、叉手几乎就是极限,故而三九只行了个万福礼权当认了。
李咎道:“念你们都是初犯,且我不曾提前告知你们这些规矩,这次不治你们罪。等明天我把李园的家规写出来,你们俩每人抄写五十遍家规,以后再出这样的事,我可是要按照家规处理了!”
春娘盗窃衣铺的客定裙子已经犯了众怒,现又得罪了李咎,众人听出来其实李咎和幺娘都没把这人当亲朋,于是等李咎发作完离开,众人就一哄而上把春娘抬到门外路口远远地扔了出去。
第二天李咎就拿了一个十条的家规,命幺娘和三九各自抄了五十遍。连注音一起,总计大约六七百字,直把才刚认字的俩姑娘抄得手都要断了。
抄出来的一百份,李咎让她们各自留一份,剩下的每人送一份,命认字儿的人带着众人诵读。
阴差阳错的,这份家规就这样成了李园众人的第一份识字课本。
这个家规其实是李咎根据地球位面的《中小学生守则》改出来的版本,听起来简单,但真的能做到的话,也算是个勤劳守礼懂事的好人了。
随着荒山、工地等三处的李家长工反复诵读,这份家规慢慢也被其他人所熟悉了。
与其他人家的家规家训比起来,李园家训突出一个白话文,真的是口语话到街头小儿都可以随意念出来。此外,又显得与这个世道格格不入。
其他大户人家的家训多是劝学劝善礼义廉耻,管理仆从等则会明示赏罚,李园的家规和这两种都靠不上。若说是家训,显得过于浅薄,也管得太多了——连服装整洁不乱丢废弃物等都规定得一清二楚,若说是家规,又显得过于放纵——全文并不提如果有仆从怠惰事务要如何处罚,这却要如何管束偷懒的仆婢呢?
用染织陈的话说“不像是管奴婢,倒像是管儿子”,想想李咎其实并没有和任何一个长工签卖身契,所有李园人签的都是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长工工契罢了,又能说通。
李园的众人因为怕学得不好被李咎嫌弃,背了两日家训,倒也有模有样地做了起来,那些和李园众人有往来的就能看出来李园的人渐渐的和他们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非要形容,就“都像是规矩人,不是那乡下傻狍子,说话也好听的很,人才也好看得很”。
可不是,李咎要求他们礼貌待人、互相尊重、讲文明,一个没受过教育的人,大凡衣着干净整洁了,说话谈吐文明了,那不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对于黄致、王县令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这份简单的家训有什么内涵,在他俩看来这份家规本身的内容非常适合拿来训诫平民百姓。因为百姓不需要人人都考状元,不需要人人都去做官,更不需要搞教化当圣人。他们能像李园家规要求的这般做到像个人,勤劳踏实肯干活,团结互助不打架,足矣。
吸引王县令和黄举人的是家规上的拼音。
虽然阿柱已经在日常总结里给王县令提了一嘴李咎发明了一系列奇妙的符号做注音,只要记住发音就可以拼读一切文字,但是当时王县令只当是和“反切法”一样的东西,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他拿到了这张家规。
王县令是从本县采风的乐工手里拿到的家规。那个乐工行事谨慎,将原有的拼音也一字不漏地注明、学会了。王县令从乐工那里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就弄懂了家规里的拼音和符号怎么使用,并且非常敏锐地觉察到其中的重要意义,于是他连夜拜访了黄举人。
王县令来到黄举人家,直接被带到了书房里。
黄举人正对着墙上挂的一幅放大了很多倍的李园家规念注音,他手上还有几张纸,一边念着注音,他还在一边给手里的文字做拼音。一旁有几张已经注好拼音的字纸被镇纸压在案上。
天色很晚了,一般这么晚的时间,黄举人不会读书。
这个时代的照明成本很高,文人墨客喜欢的蜡烛还是用蜜蜡制成,价格昂贵。即便黄举人家资丰厚,良田千亩,蜡烛这个东西也不是时时都敢用的。至于相对低廉的油灯,烟气特别重,光源也不稳定……最重要的是油灯并没有便宜到哪里去,它依然是个相当考验家底的照明物。
因此除非遇到紧要的发现,例如李咎上次送来的上元词集,黄举人爱得手不释卷,这才会点起蜡烛秉烛夜看。
这晚上黄举人又破例了,书房里高高点着两支蜜蜡蜡烛,一支照墙上的誊抄版家规,一支照案牍。
王县令进的门来,黄举人脸上眼睛里都红彤彤的,仿佛印着神光一样:“大人,此物出在此地,咱们青山县,怕是要出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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