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天下最好的保姆

    一年四季，只要天不风狂雨骤、雪花纷飞，我就会在熹微的晨曦中，面向东方站到乌溪江边的大樟树下，压压腿做做伸展运动。

    这时，我就可看到溪埠头上有好多妇女蹲在那忙着洗衣物，其中有不少是保姆。

    我所在小区老人居多，其中有好些老人卧床不起，其儿女都得上班赚钱，也就只能雇保姆来照料。老人没有夜起上洗手间的能力，且处于失禁状态，一夜下来就得由保姆换下其已湿透的衣物，然后，拎到溪埠头上去汰洗。

    也许是我天天看着她们洗衣物，她们看着我压压腿做做伸展运动，彼此间就有了几分熟悉，有时会搭讪几句，慢慢地，她们就知道我叫什么，我也知道她们都叫什么了。

    突然有一天，我从家里开门出去，看到一个常常在溪埠头洗衣物叫包牡娟的保姆，在我家门前的路上扫地。我就有点惊奇地跟她打招呼：

    “嗨，包牡娟，你好啊！怎么不做保姆当起清洁阿姨来了？”

    她一脸哭相地对我说：

    “我不是保姆，只是帮帮儿子家的忙，减轻一点他还贷的压力。”

    我说：“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你都这年纪了，还为儿子操心操劳的。”

    这时，她几乎哭出声来求我：

    “老板，你跟你老板娘说说好不好？叫她别打电话到我公司，反映我‘扫地扫得不干净’的情况，否则，我就会丢了这份工作的！”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叫“老板”，觉得有些不自在，我想，也许在包牡娟的心目中，现在的人除了她的家人外都是“老板”！我赶紧宽慰她：

    “我老婆只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不会打电话到你公司，反映你‘扫地扫得不干净’的！即使她真要打电话到你们保洁公司，也不知电话号码！”

    包牡娟听了我这样说，这才心情转好了。其实，我们小区路两边都长着大树，她刚扫过地，黄树叶又像雪花样纷纷落下来了，哪扫得干净呢？！

    我们小区的清洁工，总是来一个走一个，也许是这地太难扫干净，而且赚不了几个钱！可包牡娟扫地一直坚持着，很珍惜这份清洁工作。

    包牡娟在我们小区扫地时间长了，大家就都认识她了，并知道了有关她的那些故事：

    她跟小区人说：

    “我还记得，自己还是那穿梭在桃林中，与桃花一样娇艳靓丽的少女，但怎么就突然间满头白发，一脸沧桑，牙根松动了？真是人生如梦呀！”

    包牡娟的一生，虽然没文凭没工作，仅仅是个家庭妇女，但她做了家庭最重要的工作：20岁参加高考后，恰逢母亲中风卧床不起，就一心一意扑在了服侍母亲上，直至母亲老去后，她才嫁人；30岁后，生养了二女一男，把儿女们个个培养成了大学生，都有了美好的前程。

    她的二女一男不仅有出息，更是对母亲包牡娟极尽孝顺：

    包牡娟的电话成了家庭热线电话，每晚，儿女们都抢着跟母亲说话，心与心相连，即远在天边也近在眼前；每逢过年过节，家里热闹非凡喜气洋洋，儿女们带着家人欢聚一堂，轮番烧好菜让母亲一尝开心，饭后洗碗洗筷抢着做各种家务，让母亲舒舒服服地歇着。

    儿女们印象中，从小开始的学习就被母亲紧紧抓在手里，不得丝毫松懈，所以，一直就进步进步再进步，所以才考上大学，才有了今日的好工作好生活。让儿女们不甚明白的是，既然母亲如此地看重读书，为什么她自己没个文凭，甚至还没个工作？

    更让儿女们不甚明白的是，母亲年轻时长得如花似玉，有那么多优秀的男生追她，为什么迟迟才恋爱结婚？

    这些疑问，包牡娟的儿女们自懂事开始，就试图从母亲的嘴里知道个所以然。但包牡娟面对儿女提问的有关自己的问题，总是闪烁其辞，并批评儿女不该在学习上分心，东想西想些跟学习无关的事情。

    包牡娟知道自己曾经是个非常爱学习的女生，在她初中读书阶段，班里有好几个男生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很想很想与她恋爱。她跟追她的男生说：

    “你想跟我恋爱可以啊，不过你的学习成绩必须超过我才可以。”

    然而，那些想追包牡娟的男生，不管怎样的迎头追赶，在学习成绩上始终没办法超过她，就不得不打消跟包牡娟恋爱的想法，敬而远之，只有把对她的大胆追求埋作心中的暗恋。

    包牡娟在初中即将毕业时，家里忽然接到上海来信。她那在上海工作的大哥在信上说，大嫂的母亲病重住院，想让自己的母亲去上海照顾下病人。

    包牡娟想：老人照顾老人怎么行呢？只有年轻人才能胜任服侍病人啊！于是，就决定自己暂时停学，替母亲去上海照顾大嫂的母亲。

    母亲看着包牡娟说：“这怎么可以？你马上就面临初中毕业考试了！若你停学去上海照顾病人，会影响到你的前途的。”

    包牡娟搂着母亲的肩说：“没事！学校已答应我了，等我从上海回来后再补考。我学习成绩那么优秀，学校舍不得我的！”

    就这样，包牡娟去了上海，服侍了大嫂母亲一个来月，直至老人去世。这期间，大嫂非但没感激包牡娟，甚至还骂过她，说她照顾病人不周到。事后，大哥向包牡娟道歉，说你大嫂错怪你了。包牡娟说，没关系，大嫂心疼她的亲生母亲，当然希望她的母亲能得到好上加好的专业护理，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从上海回家后，包牡娟即刻去了学校补考，考上了高中，继续她的学业。

    就在包牡娟高中毕业，参加过高考后不久，她的母亲突然失语中风，经医院抢救后，从此卧床不起。包牡娟也从此担起了服侍母亲的重任，时时刻刻陪伴在母亲的身边，给她翻身，给她换洗，跟母亲唠嗑。就这样服侍母亲，一服侍就是将近十年。

    包牡娟母亲病老后，上门提亲的几乎踏破门槛。最后，包牡娟选择了那家有老人需要照顾的人家嫁了。

    可以说，包牡娟的一生，就是在照顾服侍一个个老人中走过来的，最后，她自己也百年了，去世了。

    她孝顺的儿女们在整理包牡娟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大叠她在从小学到高中读书时获得的奖状，还有一张她从未声张而偷偷压下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包牡娟的儿女们，个个哭得孩子似的，这才明白了自己的母亲为什么没有文凭没有工作。

    如今，我所在小区已再也不见包牡娟的身影，只有她的故事留了下来，小区曾有人问过她：

    “你是哪里人呀？”

    包牡娟说：“我是高峰村的人。”

    《高峰村》不仅景点众多，而且历史悠久，每个景点都有一段引人入胜的神话传说，在一代代老人的口口相传中，愈显神秘。